眼儿媚——小夜微冷
时间:2020-09-09 08:41:10

  他默默地往前走,走到她刚才站的地方,弯腰,拾起她的披风,谁知另一端被陈南淮抓住了。
  左良傅拽了下,没拽走。
  男人皱眉,看向陈南淮,这小子面带痛苦之色,低着头,紧紧地抓住披风,良久,才苦笑着哀求:
  “大人,放手吧,别跟我抢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注:李商隐的诗
  ——
  明天粗长,会有新人物出现,猜猜是谁,猜对了发红包
 
 
第126章 世清
  雨变小了些, 瓦肆的灯火更盛了,丝竹声和客官妓.女的狎昵声穿梭在大街小巷,这是座快活的城, 动人的夜。
  街上忽然出现件奇怪的事。
  陈家的华贵马车行在头里, 后面跟着陈家大爷,他双臂无力地垂下, 素色锦袍上有烟熏火燎的痕迹, 浑身都湿透了,如同游魂一般跟在马车后头,他的小厮百善好几次要上前打伞, 都被他给推开了。
  脚底一踉跄, 陈南淮差点跌倒, 他苦笑了声, 低头看自己的双手, 空空如也的双手, 那个人,终究把披风抢走了, 没给他。
  “爷, 您小心些。”
  百善赶忙上前来扶。
  “没事。”
  陈南淮如同喝醉了般, 身形晃动,他想推开百善, 却站不稳,只能抓住百善的胳膊。
  “善,她不会原谅我, 她要离开我了。”
  百善低头,长叹了口气。
  这么久,他将大爷和奶奶的离合悲欢全都看在眼里, 大爷当初有多讨厌奶奶,如今就有多爱。
  “爷要放手么?”
  百善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
  正在此时,陈府到了。
  百善朝前看去,马车停在正门口,荷欢和李姑姑搀扶着大奶奶下了马车,哎,那位和大爷一样,也推开了身边人,自己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府里走,忽然脚底不稳,整个人软软地晕倒下去。
  “哎呦,大奶奶晕了。”
  百善双膝微屈,急的跺脚又拍腿,忙转头去告诉大爷,谁料看见大爷疯了般冲上前去。
  “哎!”
  百善长长地出了口气,摇头苦笑。
  一件披风,一双鞋,那位爷不放手,这位爷也不会,后头还有个谢老三聒噪。
  等着吧,日后可有乐子瞧呢。
  ……
  *
  屋里有些暗,博山炉里燃着清远香。
  地上摆了两个铜盆,里头燃了发香煤,簇簇热浪散发出来,将屋子烘得又香又暖。
  绣床上躺着个明艳绝伦的美人,正是盈袖。
  她已经换了寝衣,浓黑的长发擦干了,左手的伤亦包好,即便昏迷,眉头也痛苦地蹙着,口里喃喃说着胡话,睡得很不踏实。
  “哎!”
  坐在床边的陈南淮重重地叹了口气,低下头,沉默不语。
  他并没有换衣裳,仍穿着那件奔丧的素色锦袍,头发虽说已经干了,但有些凌乱,一两缕垂下,配上白玉似得面庞,倒有种颓靡不羁的异样美感。
  陈南淮看着她,手轻抚着她额边的绒发,略微有些发热的脸颊,纤细的脖颈,还未隆起的小腹,最后,抓住她的手,拿起来放在唇边,轻吻着。
  那会儿回到家门口,她终于支撑不住,晕倒了,还……见红了。
  天可怜见,经大夫全力救治,孩子保住了。不过大夫也说了,她不能再受刺激,否则必定滑胎。
  陈南淮眼眶一热,自嘲一笑。
  他忽然觉得讽刺得很,当初刚刚成亲,他还让海月偷偷给她拿避子汤吃,如今,他的希望全在这个孩子了。只盼她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好歹再给他一次机会。
  陈南淮目光下移,落在盈袖受伤的左手上,眉头紧皱。
  以前好好的,为何今儿在玄虚观见了眼那个杜弱兰,她忽然就记起了,这里面难道有什么猫腻?
  “荷欢,大奶奶今儿回来后,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陈南淮冷声问立在床边伺候的荷欢。
  “没有啊。”
  荷欢立马回复,心里一咯噔,莫不是他察觉到什么了?
  不怕不怕,打死都不承认。
  “那她有没有提到什么人。”
  陈南淮扭头,盯着荷欢,脸色十分的阴沉。
  “没有。”
  荷欢坚决否认,手心已经开始往出渗汗。
  “真的?”
  陈南淮并不信,冷笑了声:“她素日里和你最亲近,听说她今晚回来后把自己关在屋里,叫你守在外头,她为何会割自己的指头?博山炉里香灰残烬怎么有股子药味儿?这事和杜弱兰有没有关系,你最好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否则,我有一百种法子逼你说实话。”
  “奴真的不知道啊。”
  荷欢紧张得头皮发麻,扑通一声跪下,手捂住心口,忙替自己辩解:“姑娘今儿不舒服,说要点些香,这事赵嬷嬷也知道的。至于说药味儿,爷您是调香高手,自然知道许多药材可以调香,譬如地榆、浮萍、紫油桂,香灰里有药味没什么稀奇的吧。”
  陈南淮心里生出股厌恨,越发觉得这里头有可疑,给赵嬷嬷使了个眼色,让把荷欢带下去,用银针刺指甲缝儿,看她招不招。
  “爷,您怎么能迁怒旁人呢。”
  荷欢往开挣扎赵嬷嬷的捉拿,她不敢太高声,怕吵醒姑娘,忽而急智一生,恍然道:
  “奴记起了,当日荣国公夫人寿宴,姑娘被长宁侯家的四少用藤球砸着头,回来后总说头疼,晚上经常做噩梦,模模糊糊地梦见过去的事。”
  荷欢就想刺一下这条毒蛇,故意惊慌地捂住口,眼珠子左右看了圈,害怕道:
  “莫不是那四少的鬼魂缠住了奶奶?”
  “闭嘴,哪有什么鬼。”
  陈南淮心里乱得很,厌烦地挥挥手:“算了算了,都出去罢,让她好生歇息。”
  赵嬷嬷叹了口气,带着荷欢低头退了出去,也就是她昏睡着,哥儿才能靠近,赶明儿醒了后,怕是没机会了。
  荷欢一开始还担心,不想走,怕大爷还像从前那样,趁着姑娘昏迷做出那种禽兽的事,转而一想,如今他哪里还舍得,姑娘伤一分,他得伤十分。
  呵,报应。
  屋里少了两个人,很快就安静下来,炭盆里的发香煤逐渐燃尽,热度消退,雨水的冷气从纱窗里钻进来,让人心寒。
  陈南淮帮盈袖将被子掖好,屏住呼吸,俯身凑到她面前,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吻了吻她的眼、发凉的鼻头还有那不点而朱的唇。
  忽然,男人痛苦地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难道真的是报应?他伤害四少至死,那小子就报复在盈袖身上,让他痛不欲生?
  “袖儿,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做。”
  陈南淮咬牙,轻声问。
  他就这样正面朝下,想着过往的种种,如果当初没有听父亲的,凌.辱了她;没有在她失忆后编造出子虚乌有的事;没有因患得患失去和贪婪,与左良傅交易。
  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忽然,陈南淮感觉屋里不太对劲,好像进来什么人了。
  他心里一惊,难不成真是那些他害死的人来索命报复了?
  陈南淮恨极,立马下了床,蓦地瞧见西窗边站着个儒雅英俊的男人,是父亲。
  父亲这会儿穿着剪裁精良的素色袍子,头上戴着方巾,双手背后,屋里太暗,瞧不起他什么表情,大概不太好吧,此时正一眼不错地盯着袁夫人的灵位看。
  “爹。”
  陈南淮低声问:“您什么时候来的。”
  陈砚松没答,径直走向绣床那边,坐到床边,静静看着昏迷的女儿。
  “爹,她,她今晚有些神志不清,并不是有意要烧祠堂的。”
  陈南淮忙解释。
  “没事。”
  陈砚松笑了笑。
  他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帕子,轻轻地帮盈袖去擦额角的细汗,一句话都不说,明明是张保养得年轻俊朗的脸,可莫名让人觉得苍老气十足。
  “爹,她怎么忽然记起来了。”
  陈南淮皱眉:“我怀疑和杜家那小贱人有关系。”
  陈砚松没言语。
  今儿在玄虚观时候,他就察觉到不对劲儿,留了一手,亲自把杜弱兰“送”回家,逼问了杜太医,才知道返魂散的事,可知道又能怎样,已经来不及了。
  “爹,她肯定不跟我过下去了。”
  陈南淮急得在原地踱步,双手搓着,苦着张脸盘算,痛苦地抓自己的头发。
  “您说她万一不想生孩子怎么办?她若是执意要跟左良傅怎么办?我总不能打断她的腿,一辈子把她关在家里吧,她瞧着温吞,其实是个性子烈的,不能逼,到底怎样她才能和我过下去,”
  “淮儿,”
  陈砚松忽然打断儿子的话。
  “嗯?”
  陈南淮大喜,赶忙单膝跪在陈砚松跟前,双臂趴在父亲腿上,满眼的期待,着急问:
  “您是不是有主意了?”
  陈砚松苦笑了声:“要不,让袖儿当妹妹,好不好?”
  陈南淮登时愣住,他没想到竟会听到这种答复。
  “为什么。”
  陈南淮脸窘涨的通红,拳头紧握住,强按捺住恨。
  “我不是个好父亲,是我把她弄丢了,伤透了你们母亲的心。”
  陈砚松抚着女儿受伤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像哄孩子睡那般。男人目中含泪,苦笑了声:
  “这些年,我恨过梅家大郎,恨过我大哥,甚至恨过玉珠的疯闹,唯独没有恨自己。”
  说着说着,陈砚松就掉泪了,他盯着床边放着的檀木如意摆件出神,叹了口气:“我让丫头们做衣裳,从奶娃娃的做起,这么点,这么点……”
  陈砚松用手比划着大小,歪着头,苦笑:“一直做到这么大,最后,她回来了,长得亭亭玉立,因为我的缘故,她被那个人盯上了,我想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补偿她。”
  说到这儿,陈砚松从怀里掏出封和离书,放在床边,看着儿子,无奈又痛苦地叹了口气:“淮儿,我不想断子绝孙啊,以后就当妹妹吧。”
  “我不。”
  陈南淮斩钉截铁地拒绝,将和离书撕了个粉碎,随后起身退后了几步,愤怒不已,压着声音发泄自己的恨:
  “当初是您逼我去桃溪乡娶她,也是您逼我强要了她,如今倒叫我放手?不可能!她还怀着我的孩子呢,难道让我的孩子来日叫左良傅、谢子风爹?不,绝不。”
  陈南淮扑通一声跪下,跪行到陈砚松跟前,摇着父亲的腿,哭着哀求:
  “她只是还没迈过去那个坎儿,等时日长了,她就能接受这份婚姻,接受我。”
  “淮儿,”
  “爹,很多事您不知道。”
  陈南淮打断父亲的话,掷地有声道:“我们两个私底下很要好恩爱的,她真的很关心我,让我给张涛之太太道歉,数落我残忍对待四公子,让我同子风和解,她明明就很喜欢我的。”
  陈南淮越说越激动,紧紧地抓住父亲的膝头:“包括昨晚上,她亲我了,像只小猫儿似得蜷缩在我怀里睡,她,她只是一时生气,对,就是这样,她肯定会原谅我的。”
  陈砚松知道,儿子已经泥足深陷,劝是劝不来的。
  男人无奈的叹了口气,轻拍了拍南淮的肩头,起身离去,淡淡说了句:“待会儿吴锋会来,保护你。”
  “吴锋?”
  陈南淮一愣。
  吴锋是父亲的暗卫,西域第一刀客,武功奇高,杀人如麻,脾气古怪又冷僻,却只听父亲的话,在父亲身边已逾十年了,便是他也没见过几次这个男人。
  吴锋一生从未遇敌手,除了上次在桃溪乡,被左良傅重伤。
  父亲为何要吴锋跟着他,难不成有人要取他性命?
  “为什么,谁要杀我,左良傅还是谢子风?”
  “明日你就知道了。”
  陈砚松又恢复往日那般从容沉稳,轻轻转动着拇指上戴的那个翡翠扳指,疾步离开绣房,在路过西窗时,他驻足,看着袁夫人的灵位,轻声问了句:
  “玉珠,这就是你的报复?”
  说罢这话,陈砚松低头离去。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雨声在这静谧的夜,显得有些扎耳。
  陈南淮痴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地上的纸屑看,心里发闷,一口气憋着,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剜了眼袁氏的灵位,准备去找套干净寝衣换上,谁知刚转身,就看见立柜跟前站着穿着武夫劲装的高大男人,正是吴锋。
  这吴锋瞧着有三十多岁,头发随意用灰布扎在脑后,面前垂着两缕白发,脸上遍布深浅不一的伤痕,瞧着有些渗人,但能看得出,原本应该是个英俊的男人,他怀里抱着把刀,静静地盯着地毯上的那朵牡丹,一声不吭。
  陈南淮皱眉,颇有些厌烦:“出去,我要睡了。”
  “老爷让我护着你。”
  吴锋冷冷道,扭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床上躺着的美人。
  “做什么!”
  陈南淮大怒,走过去就扇了吴锋一耳光,将憋闷的火气全都发出来:“她是你配看的?滚!”
  吴锋冷笑了声,抱着刀,坐到梳妆台边的方凳上,背对着绣床,闭眼假寐。
  “我的主子是老爷,他让我与你寸步不离。”
  “你!”
  陈南淮气结,又要发火,忽然听见盈袖痛苦地哼唧了声。
  他生生将火气按捺住,剜了眼吴锋,也没有再换衣裳,走到绣床那边,将床帘放下,自己搬了张藤皮小凳,坐在跟前,守着她。
  男人双臂环抱住,闭眼深思:到底是谁想要他的命,竟让老爷子把吴锋派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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