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痛苦有如毒液,即便是在梦里,都在折磨人,并且无止尽蔓延下去,让人灵魂不得安息。
盈袖感觉像做了个荒诞又可怕的梦,或许醒来后,一切都没发生过。
可一睁眼,就看见陈南淮趴在床边,而自己浑身都疼,尤其小腹,亵裤里仿佛垫了厚厚的棉布。
盈袖虚弱地揉着发痛的太阳穴,记得昨晚上她烧了陈家祠堂,进而又去了左府,刚回到府门口就晕倒了。
她隔着锦被,附上小腹,孩子莫不是掉了?
盈袖唇角咧出个冷笑,若是掉了,那还真是她的造化,这不是孩子,是耻辱。
正在此时,趴在跟前沉睡的陈南淮发出呓语,手还似往日那样,按在她身上,迷糊道:“乖,再睡会儿。”
盈袖只觉得恶心不已,曾经的种种又浮现在眼前。
她恨得咬牙切齿,蓦地瞧见跟前放着个檀木如意摆件,她吃力地坐起来,抓起如意,死死盯着陈南淮,盯着这个把她一辈子毁了的恶魔,慢慢地扬起手,朝他后脑勺砸下去。
谁知就在此时,只听一阵破风声响起,从梳妆台那边飞来一只胭脂盒,不偏不倚地打在她腕子上。
“啊。”
盈袖吃痛,不禁松开手,檀木如意掉在了被子上。
她愤怒地扭头,看见梳妆台边坐着个满脸伤痕,手里拿着刀的男人,是他掷的?他是谁?
“怎么了怎么了?”
陈南淮一下子就被惊醒,噌地一声坐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去检查盈袖和她的肚子,看见妻子按住自己右手腕子,冷着脸,一声不吭地盯着吴锋。
“你醒了。”
陈南淮陪着笑,没敢碰她,默默地坐到矮凳上,轻声问:“饿不饿,我让小厨房给你做点粥垫垫,待会儿大夫还要来给你诊脉,少不得要喝几日保胎药。”
保胎药?
盈袖一愣,那孽种竟还没掉。
“怎么了。”
陈南淮强咧出个笑,看着妻子,柔声问。
垂眸间,他看见盈袖手腕青紫,显然是被人用力砸到了,忙问:“怎么回事,昨晚上还没这个伤啊。”
见盈袖死盯着吴锋,陈南淮扭头,喝骂:“是你干的?”
吴锋面部表情地点头,轻抚着自己的刀,冷声道:“她想杀你。”
陈南淮一愣,转头,瞧见锦被上落着个檀木如意和胭脂盒,登时了然。
他也没发火,苦笑了声:“她想杀我不是一日两日了。”
忽然,只听院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不多时,帘子被人从外头挑开,荷欢和赵嬷嬷等人冲了进来。
赵嬷嬷急得直跺脚,面上的惊恐之色甚浓,往前行了几步,手捂着狂跳的心口,眉头都皱成了疙瘩: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哥儿,舅老爷家的那个小霸王杀上门来了,非要见他姐姐不可,下手忒狠,打伤了很多人,还嚷着要弄死你,这可怎么好,老爷又不在家,你要不出去躲躲?这可是个烂了心肝、无法无天的主儿,听说在长安都闹出几条人命,杀人不眨眼的。”
陈南淮登时愣住,看向吴锋。
他忽然明白老爷子为何将吴锋放在他跟前,原来,是袁世清那小子来了。
“他,他,”
盈袖紧张得心砰砰直跳。
袁家来人了?
盈袖竟说不出话,忙看向荷欢。
荷欢用力点头,眼里含着泪,上前一步,道:“他叫袁世清,是舅老爷最小的儿子,比你小半岁,是个侠肠忠孝的好男儿。”
“表弟。”
盈袖痴痴道,一下子就掉泪了,拍着自己的胸口,对荷欢笑:“是我弟弟?对不对?”
“不对不对。”
陈南淮急了,直接动手,用被子将盈袖裹住,想要带妻子离开。
不怕难缠的,就怕这不要命的。
左良傅真他娘的阴狠,竟把这小子给弄来了!
“袖儿,我带你走。”
“你放开我。”
盈袖使劲儿挣扎,拳头耳光直往陈南淮脸上头上招呼。
“乖,别闹。”
陈南淮连声哄着,扭头冲吴锋喝道:“你还愣着作甚,过来帮忙啊。”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传来阵阵棍棒刀枪交接之声,混杂在其中的,还有护卫、童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忽然,一个年轻有力的男人声音响起:“姐,我是世清,我来找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只有鼓鼓一人猜对了,不过是表弟,没事,今天高兴,上章留言都发小红包
第127章 眼里绽放烟花
眨眼间, 只听刷地一声,内室的帘子被人直接拽掉,赵嬷嬷吓得花容失色, 直往角落里躲。
盈袖一惊, 究竟是怎样的小霸王,这么吓人。
眼前一花, 进来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样貌相当清俊,眸中仿佛盛满了星子,闪闪发光, 唇角天生的上扬, 给人感觉有点坏, 又有点痞, 个头甚高, 背挺得直直的, 如同茂林里的修竹。
这便是表弟袁世清?
再瞧他的打扮,黑发用红发带束起, 身上穿着单薄的玄色劲装, 脚蹬牛皮靴, 手里拿着长棍,额上绑着三指宽的大红护额, 因冒雨过来,面上带了层雾气。
这孩子长得非常好看,与陈南淮的斯文俊美不同, 更多的是少年人的倔强和清爽,让人心生喜欢。
袁世清一进来,就往屋子里四处看, 目光锁在的盈袖和荷欢身上,他并没有见过表姐,凭着直觉问绣床上的美人:
“你是袖姐姐吗?”
盈袖连忙点头。
袁世清眼睛红了,手把长棍握得更紧了,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孙子,离她远些!”
袁世清用棍子指向陈南淮,怒喝:“给爷爷滚过来受死。”
陈南淮知道今儿带不走盈袖了,他给吴锋使了个眼色,上前几步,抱拳打哈哈:
“原来是世清啊,咱们哥俩已经有三年多没见了吧,嚯,竟长得和我一样高了。”
袁世清恨得咬牙切齿。
表姐被梅家人拐走后,陈砚松还急着和家里人争权夺利,他苛待姑姑,而今竟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当年姑姑去世后,爹爹数次上门来讨公道,都被陈砚松以各种借口和手段撵了出去,可怜爹爹是个读书人,不做官,架都不会吵,便是受了委屈和欺辱也报仇无门。
所以他打小就知道,只有拳头硬,才能保护家人不受欺辱,今儿个来洛阳,一则接姐姐回长安,二则给她报仇!
“姐,是这小子欺负你的?”
袁世清瞪着陈南淮,问。
盈袖手按住发痛的小腹,哽咽不已。
“他害了我一生。”
“你想怎么弄他?”
袁世清一步步逼近。
“要胳膊还是要腿,或者要脑袋?”
“阉了他!”
盈袖恨得用拳锤被子。
“好嘞!”
袁世清闷头上前,将棍子扔到一边,把袖子卷起来,两眼恶狠狠地盯着陈南淮:
“孙子,爷爷今儿非得把你的狗鞭拧下来!”
说话间,就要去抓陈南淮,谁知还没碰到人,眼前一黑,被个面目狰狞的男人给挡住了。
“呦呵,还有不怕死的瓜皮,成,来两个宰一双。”
袁世清在长安长大,说得一口当地话。
他打小就力大无比,不费吹灰之力就抓起梳妆台,用力朝那丑男人和陈南淮掷去,胭脂和首饰登时哗啦啦掉了一地。
只听一阵出鞘刀吟声,梳妆台竟被那丑男人劈成两半。
“还是个高手。”
袁世清冷笑了声,冲上去,空手与吴锋过上了招,越打越心惊,早听说陈老狗跟前养了不少暗卫死士,个个出手不凡,看来传言非虚。
刚一分神,他忽然觉得压力逼迫而来,原来那丑男人持刀朝他脸劈来,他连连后退,谁料退到了绣床上,眼看着刀锋降落,忽然,陈南淮厉声喝止。
“住手,不准伤了他。”
刀刃距袁世清的脸一掌远时,生生停下。
只听刺啦一声响,袁世清的大红抹额竟被这狠厉刀气生生震断,而他眉心,亦多了一道极细的血痕。
“佩服。”
袁世清抱拳,朝吴锋冷声致礼。
“生死间连眼都不眨一下,也是个狠人。”
吴锋将刀收回鞘,难得多说了几个字,也笑了笑。
“我今日一定要阉了他。”
袁世清盯着吴锋,两指指向陈南淮。
“那我今日一定会杀了你。”
吴锋冷声道。
盈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表弟绝不是那个丑男人的对手,万不能让这孩子受伤。
“世清,你过来。”
盈袖忍住疼,挣扎着坐起来,冲袁世清招招手,示意少年坐她跟前的小凳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有的是机会。”
盈袖虚弱一笑,她抬头,看向立在绣床跟前的陈南淮,冷声道:“你还不滚?这儿不欢迎你。”
陈南淮听了这话,扭头瞪了眼吴锋,暗骂果然是个没脑子的武夫,如今伤了袁世清,盈袖肯定又把这笔账记他头上了。
“那你们姐弟聊,我就先出去了。”
陈南淮笑了笑,仿佛方才的事没发生似得,如兄长般嘱咐袁世清:“你姐姐身上不爽快,别累着她,我去换件衣裳,待会儿再过来。”
说罢这话,陈南淮闷头出去了。
屋里很快又恢复了安静,只不过因打斗过,出现一地的狼藉。
盈袖用帕子抹掉泪,偷偷地打量这位表弟,她发现这少年郎额角有个指头般大小刺墨,是个劫字。
盈袖心里一咯噔,这是朝廷重犯的标志,怨不得他要绑个抹额遮挡,难不成真像赵嬷嬷说的,这少年竟是个心狠手辣的杀人狂魔?
毕竟没见过,不熟,盈袖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陷入了尴尬。
忽然,她看见这凶蛮的少年从怀里掏出颗鸡蛋,往自己头上用力一磕,手掌心搓了几下,然后慢慢地剥开上半截,给她递过来,笑道:
“姐,你吃,还热着呢。”
盈袖愣住,瞬间泪如雨下,这就是至亲骨肉啊。
她接过那枚鸡蛋,低着头吃,只觉得嘴里仿佛千百斤重,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姐,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宰了他。”
袁世清举起拳头,故意在盈袖眼前捏住,骨节登时发出咯咯声。
盈袖抿唇一笑。
这小子一身的蛮力,又凶悍,偏生长了张清秀俊俏的瓷娃娃脸。
正在此时,荷欢端着茶点进来了。
这丫头也高兴掉泪,笑着将桂花糕和龙井茶放在床边,屈膝给袁世清行了一礼,道:
“表少爷,您尝尝这道桂花糕,可香甜了。”
袁世清闻言,立马就要去吃。
“等等。”
盈袖赶忙制止,她警惕地看了圈四周,从盘子里拈起块糕点,吃了一块,又端起茶,一口气喝完,用帕子把自己嘴碰过的地方擦干净,亲自给表弟倒了一杯,笑道:
“现在吃吧,他们不敢毒我的。”
袁世清一愣,心里更疼了。
姐姐在陈家过的是什么日子,竟然防备至此。
“对不起,姐,我来晚了。”
袁世清只觉得口里的桂花糕如同白蜡般,让人嚼着难受。
“没事。”
盈袖大胆了些,轻拍了下袁世清的胳膊,她扭头看向荷欢,笑着给表弟介绍:
“她是荷欢,虽说是陈家人,可却是真心待我的,为了我受了不少委屈。”
袁世清闻言,立马将桂花糕吞咽下去,手在下裳反复蹭了下,起身,扑通一声跪到荷欢面前,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多谢姐姐照顾我姐姐。”
这一跪,把荷欢给吓着了。
她赶忙往起搀扶袁世清,抿嘴笑道:“您快起来,奴可担当不起啊。”
袁世清只是嘿嘿的笑,不好意思与荷欢说话。
盈袖越看这个弟弟,越是喜欢。
“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哪。”
盈袖小心翼翼地问。
她一直担心,舅舅不怎么情愿认她。
“该怎么说嘞?”
袁世清嚼着桂花糕,仔细地想,笑道:“咱家就两个孩子,我和大哥。我娘很早就没了,爹爹,也就是你舅舅,他从前一门心思扑在赶考上,屡试不中,后面因为姑姑和你丢了的事,也心灰意冷了,这些年一直辗转各地,拿着邻人描述的梅家大郎画像找你。可是梅家大郎也会长大,相貌早已改变,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咱们老头子那个轴啊,说你是姑姑唯一的骨血,非得找到不可,所以一年中竟有大半都在外头。这不,大前年在凉州跌了一跤,腿摔断了,加上肺上有病,我们实在是不放心,三叩又九拜,才把这倔老头拘在家里。”
听见这话,盈袖默默垂泪。
原来舅舅竟找了她这么多年。
“舅舅他老人家身子好吗?”
“哎!”
袁世清重重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盈袖有些慌。
按照世清的说法,舅舅知道她回来了,定要亲自来的,如今只来了世清一个,莫不是出了变故?
“舅舅病了?”
“嗯。”
袁世清头低下,忽然用力打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都怨我!”
“发生什么事了。”
盈袖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