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儿媚——小夜微冷
时间:2020-09-09 08:41:10

  盈袖目光低垂,盯着红蝉出神。
  当初在曹县的时候,陆令容曾把红蝉送给过左良傅,这丫头也是个痴人,大清早摸到小院,找左良傅表明心意。
  那时候柔光还没死,她顽皮,让柔光冒充左良傅……
  盈袖鼻头一酸。
  她清了清嗓子,掩饰悲痛,故意问赵嬷嬷:“我记性不好,嬷嬷,这种来历不明的孩子,怎么处置?”
  赵嬷嬷冷冷瞥了眼红蝉:“大户人家,凡长子必须是嫡子,只要奶奶一日没生养,其余的女人便是怀了,也不许生下来。若怀着,赏一副下胎药,若生了,找个马桶溺死。”
  这话一出,红蝉吓得登时连哭都不会了。
  还是春娘老道,拍了拍红蝉的肩膀,笑吟吟地看着盈袖,问:“大奶奶也忒霸道了些,红蝉肚子里怀的好歹是大爷的骨肉,您冷不丁的来这儿,大爷知道么?老奴劝你三思而后行,大爷的脾气,怕是不会饶了您……”
  “陈家现在轮不到他说话。”
  盈袖莞尔浅笑。
  “你说什么?”
  春娘脸色一变。
  盈袖懒得和这妇人对嘴,给荷欢、海月和袁世清等人使了个眼色。
  众人会意,海月和众婆子把红蝉捆了,嘴里塞了麻核,扔到墙根底下;
  荷欢上前,一耳光扇过去,登时将春娘打倒在地,叫几个婆子按住了,喝骂:“住着我家姑娘的屋子,便是那位陆小姐都是我家姑娘的下人,更何况你这贫嘴贱舌的婆子,还敢威胁姑娘。”
  而袁世清,则拎着长棍,出去找陆令容。
  就在此时,陆令容款款出现在花厅。
  她还是像往日一般,孱弱而清秀,穿着素色褙子,外头罩了件竹青色的纱衣,脚蹬佛莲蜀锦鞋,头上只簪了支碧玉簪,腕子太细,戴的翡翠镯子都快掉了。
  “这是怎么回事。”
  陆令容扫了眼屋里,手捂着心口,一副喘不上气的样子,眼里含着泪,微微屈膝,给盈袖见了一礼,轻声道:
  “表嫂为何发这样大的火?是因为红蝉怀孕么?若是,妹妹代她给嫂子赔罪,真不关这丫头的事,是那日表哥喝醉了,他,他……”
  “陆令容,当初在曹县的陈家别院,你可不是这样的。”
  盈袖嘲讽一笑,端起茶,嗅了口,懒懒地窝进软靠里,上下打量着陆令容,对守在门口的袁世清笑道:
  “世清,你眼前的这位好看的大姐可能耐了,打人、绑架、上吊、撒娇、装柔弱,就没有她不会的。”
  袁世清双臂环抱住,下巴微抬起,痞笑了声:“我看就是欠打,打一顿就老实了。”
  陆令容脸色变得很难看。
  她……记忆恢复了。
  陆令容笑了笑,仍保持着大家闺秀的派头,不慌不乱地给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下后,背挺得直直的,双手按在腿上,淡然道:
  “表嫂来我这里打人拿人,表哥知道么?我姨妈知道么?姨丈知道么?都是一家人,嫂嫂不希望我告到官府,弄得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吧。听说嫂子有了身孕,更应该好生休养,若是红蝉碍着您的眼,我立马把她送走,来日她生了孩子,我养活便是,绝不花陈家一文钱。”
  盈袖懒懒道:“我和红蝉没仇,我今儿来,就是要用花轿把她抬回去,让她堂堂正正地做陈南淮的妾。”
  这话一出,原本哭哭啼啼的红蝉登时愣住,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什么?”
  陆令容也懵了,皱眉:“那你闹这么大阵仗,到底想要做什么?”
  盈袖笑容逐渐凝固住,死盯着陆令容不放,直到把女孩盯毛了,浑身不自在了,她才挥挥手,让荷欢把东西拿出来。
  荷欢从包袱里拿出灵位和香炉等物,恭恭敬敬地摆在花厅最上首的案桌上,又让嬷嬷们从食盒里拿出红烧肉、新鲜果子等供品,摆在灵位跟前。
  那灵位是谁,正是柔光!
  盈袖眼睛红了,扭头看了眼柔光,原本平静的情绪,忽然又激动起来,冷声问陆令容:“你没忘了柔光吧。”
  陆令容眼里闪过抹慌乱,低下头,仍保持着镇静,明白了,她这是来秋后算账了。
  “我不认识。”
  陆令容矢口否认,笑道:“我当时是住在慈云庵,可庵里师父们众多,我平日里又深居简出,怎么会认识那么多人。”
  一旁站着的袁世清也听不下去了,直接上前,揪住陆令容的衣襟,将弱不禁风的女孩拽起来,蛮横地拖到灵位前,踹了脚陆氏的腿窝。
  “给我跪下!”
  袁世清强行把陆令容按在地上,脚踩住陆氏的小腿,并反手剪住陆氏的胳膊,另一手抓住她的发髻,强迫她抬头看表姐,看柔光的灵位。
  “爹爹在家时总对我说,坏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从不承认自己做错了事,今儿我算是开眼界了,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瞧见自家姑娘被这般蛮横对待,春娘恨得直要往前冲,可被陈家的仆人拿住了,嘴里又塞了东西,只能急得又哭又呜呜地喊,恶狠狠地盯着袁家姐弟。
  “梅盈袖,你别太过分。”
  陆令容这会儿也被羞辱得掉了泪,使劲儿挣扎着,咬牙恨道:“我是官宦之后,我姨妈是你家当家太太,我舅舅如今是云州的学政,你敢动我试试。”
  “你吓唬我啊。”
  盈袖弯下腰,凑近,手轻轻地拍打着陆令容的脸,坏笑:“你舅舅这学政怎么来的,你难道不清楚?你姨妈江氏为了帮扶兄弟往上爬,这么多年像条蠹虫一般蛀我陈家的银子,当家太太,我呸,不过是鸠占鹊巢的姘妇,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你,你不敬尊长,这是要坐罪的。”
  陆令容一脸的不可置信。
  在她印象里,梅盈袖不谙世事,娇弱善良,怎么忽然变得这样疯狂可怕。
  “你到底想怎样!”
  陆令容知道今儿自己逃不过这一劫了,无奈地看着盈袖:
  “当日的事,你知道的,如果我不将你带进登仙台,逼迫左大人停手,我肯定会没命的。你也看见了,那个笼子里有个童女是左大人的杀手,他根本没打算让我活。至于柔光,我是真不想让她牵扯进这件事里,才把她打伤,可我没想到,竹灯师太竟然会指点柔光强闯登仙台,更没想到高亦雄会杀了柔光。”
  “闭嘴!”
  “闭嘴!”
  盈袖和袁世清同时出声。
  袁世清最是厌恨有人给他景仰的左大人泼脏水,脚上用力,使劲儿踩陆令容的小腿,女孩痛得直哭。
  “陆令容,说到底还是你贪!”
  盈袖恨得掉泪,一耳光打下去,咬牙不已:“你明明知道左良傅心机深不可测,还胆大包天地和他做交易,你明明有无数次机会退出,可你没有,包括入登仙台的前一刻,你仍旧能选择不干,可你的贪婪和侥幸,让你给自己找种种借口,甚至不惜将我和柔光拉扯进来。”
  盈袖只感觉小腹又开始疼,她没管,手捏住陆令容的下巴:“在你眼里,只有前程和名声最重要,我和柔光、甚至陈南淮,都是你的踏脚石,我们的命和清誉在你眼里一文不值。你有没有数过有多少人因为你丧命,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可曾感到害怕?不,你不会,你安安心心住在雅容小居,享受着陈南淮的追捧,甚至还让红蝉那贱婢有孕,来恶心我。”
  “怪只怪你是他们的心上人。”
  陆令容狞笑了声:“表哥不守青梅竹马的承诺,背弃我,左良傅不守约定,羞辱我。”
  “那你就迁怒在我身上?”
  盈袖大怒,又一耳光扇过去,把女孩的鼻血都打出来了。
  “你这个孬种,不敢找他们报复,就随意欺负我和柔光!”
  “随你怎么说。”
  陆令容舌尖舔了下嘴角的血,冷笑了声:“柔光不是我杀的,你也不是我逼迫嫁给表哥的。你不就仗着有个左良傅和谢子风在背后撑腰么,我难道还怕你不成?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今儿这么多人看着,我倒要看看你梅大奶奶以后怎么脱罪。”
  “谁说我要杀你了。”
  盈袖翘起二郎腿,窝在软靠里。
  “那你想怎样。”
  盈袖冷笑数声,给荷欢使了个眼色。荷欢会意,立马将一个灰色的包袱拿了出来,立在姑娘身边,随时等候命令。
  “陆小姐,别说我欺负你,我给你三个选择。”
  盈袖唇角噙着抹狞笑。
  “第一,你当你的外室,一辈子没名分,没子嗣。”
  “不可能!”
  陆令容怒极。
  外室是什么东西,那多是身份上不了台面的女人,便是连通房丫头都不如。
  “第二,我就替陈南淮做主,把你纳成妾,你不是很喜欢你表哥么,我如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的心愿,让你们生生世世在一起。”
  “你嘴放干净些。”
  陆令容气得直掉泪。
  她陆家世代为官,就没听过女子给人家当妾的,便是族里的庶出,也是堂堂正正的当家奶奶。
  让她当妾,屈居梅盈袖底下,还和红蝉称姐道妹,还不如杀了她。
  “挺有骨气。”
  盈袖鄙夷一笑,从荷欢手里拿过那个灰布包,一层层打开,里头竟是一身尼姑僧袍和佛珠。
  “第三,今日我便给你剃度了,你出家为尼,一辈子给我的柔光忏悔!”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评论好少呀
 
 
第130章 杏花小聚
  陆令容只觉得难以喘气, 仿佛哮症又犯了。
  人到了极度愤怒,反而会冷静下来。
  她死盯着梅盈袖的那张美人脸,这张让她嫉妒、厌恨的脸。
  忽然, 她看见了案桌上的灵位, 上面的柔光二字在清烟缭绕间,显得狰狞无比, 而荷欢手里捧着的那套灰色僧衣和佛珠, 如同长满了倒刺的锁链,掐住她的脖子,让她难以呼吸。
  “你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
  陆令容用尽全身力气, 吼出这句支撑着她全部生命的话。
  “那你当初凭什么决定柔光和我的人生。”
  盈袖质问。
  “我真不明白, 那个丑尼姑和你什么关系?此前你们南辕北辙, 从未见过面。”
  陆令容又恨又气, 胸脯上下起伏:“当初连累你进登仙台, 你不是打过我, 出气了吗?我绝不相信你会为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尼姑做这么多,梅盈袖, 你到底怀了什么心思, 是不是因为表哥心里有我, 你就嫉妒我?还是你本就是个毒妇,偏偏要跟我过不去。”
  “陆小姐, 我真的觉得你很可悲。”
  盈袖摇头笑了笑,眼里满是怜悯:“认识时日短能怎样?你这样的人,根本不会理解什么是友情。为了名声, 你可以施粥济贫,为了前程你可以随意践踏无辜的人,你太自私凉薄了。”
  盈袖盯着陆令容, 手指向墙角的红蝉:“那个姑娘是从小伺候你的,你怎么对人家的,把她连卖了两次。”
  “你胡说,我是为了她好。”
  陆令容怒喝,毫不相让。
  “像你这种运气好,凭着一张脸在男人胯.下讨富贵的女人,怎么可能懂我。”
  “我不懂你,也懒得懂你。”
  盈袖抬手,将陆令容髻上的玉簪拔掉,登时,女孩长发垂落下来,散了一身。
  “今儿我便替你做决定了。”
  盈袖从包袱里拿出一把大剪子,抓起陆令容的头发,就要剪。
  正在此时,一旁立着的赵嬷嬷见状,赶忙跪下,往前行了几步,捧着心口,颤颤巍巍道:“奶奶,可使不得啊,断发犹如杀头,您这不是要活生生逼死表小姐么。”
  盈袖白了眼赵嬷嬷,没理会。
  她低头,凑近陆令容,用剪刀背拍打女孩的侧脸,笑着问:“你会寻死么?”
  说话间,盈袖就用力剪掉一把头发,在青丝掉落的瞬间,陆令容愤恨地尖叫,口里发出悲鸣,挣扎着要往椅子腿上撞,谁料被袁世清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你不会自尽,对吧。”
  盈袖轻抚着女孩的头,柔声道:“你这样的人,狭隘、阴损,在你恨的人没有遭到“报应”前,你才舍不得死呢。”
  盈袖懒懒地窝进软靠里,让荷欢给陆令容剃度,她面目表情地看着陆令容由奋力挣扎、到愤怒、到半昏迷,最后到半死不活,笑了。
  “我赐你个法号,叫悔空。”
  盈袖端起茶盏,喝了口,低头看着穿着华服、却光了头的陆令容,将佛珠扔到蜷缩在地的女孩面前,冷笑:
  “悔空师太,我是个小气的人,不会轻易原谅伤害过我和我朋友的人,所以我劝你老老实实吃斋念佛几年,别私自还俗,否则我一个不高兴,就撺掇着某些有权有势的人,好好查一下你死了的贪官爹,再大肆宣扬番你当初在登仙台如何被撕扯光衣裳,如何逼迫陈南淮给你报仇,别到时候活人和死人脸上都难看。”
  盈袖起身准备离去,忽然,她的脚腕儿被陆令容抓住。
  “你最好杀了我。”
  陆令容此时眼里满是恨,虚弱不已。
  “你都是师太了,戾气还这么重。”
  盈袖抽开自己的脚,居高临下地看着女孩,冷笑。
  死是解脱,她不配。
  盈袖俯身,从怀里掏出张已经泛旧的桃花笺,扔在陆令容眼前,笑道:“忘了告诉你,当初竹灯疼你,给你钻研出治石女的方子,后来这方子落在了你青梅竹马的表哥手里,就放在我家梳妆台的屉子里头,他明明可以治好你,却一直不给你方子,他真的好疼你。”
  听见这话,陆令容身子一震,盯着眼前的那张泛旧方子,默默掉泪,终于喉咙里发出声细吟,吐了口血,她忽然笑了,笑得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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