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儿媚——小夜微冷
时间:2020-09-09 08:41:10

  可心里却难受得紧,当初哥嫂不就是为了前程,把她一辈子都毁了么。
  “姐,你放心,我虽说景仰左谢两位哥哥,可道理还都懂的。”
  袁世清歪头,笑吟吟地看着盈袖:“在来洛阳前,大哥就千叮咛万嘱咐,说此去洛阳,我接触的是最有权势的那些人,一定要洁身自好,不能贪婪。嗐,这二位爷都是咱们的大恩人,我着实不好意思拒绝,更没法在酒桌上站队,只能装疯卖傻喽。”
  “你小子,鬼心眼还挺多。”
  盈袖笑着嗔了句。
  “都是大哥教的。”
  袁世清抱住双膝,笑道:“他说过,别人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好,要么有求于你,要么想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什么羽林卫、大将军,我这样的混不吝,根本够不到那样高的地方。所以一年之后,我照旧流放到边关,挖沙子、做苦役,把自己的罪赎了。”
  忽然,袁世清正襟危坐起来:“姐,你也是,一定得拎拎清楚。人情归人情,可万不能以身相许,否则又掉入和陈家一样的坑里。”
  “你放心,姐都有数呢。”
  盈袖心里一暖。
  原来这世上,也不尽是见利忘义之辈。
  “清,咱们随便聊聊哈。”
  盈袖感觉和表弟越发亲近了,足尖踢了下袁世清的小腿,笑着问:“大人和三爷,你更喜欢哪个?”
  “那肯定是大人。”
  袁世清脱口而出。
  “为什么呀。”
  盈袖噗哧一笑,打趣:“因为他和你头型像?都是长腿大脑袋?”
  “我俩真的很像吗?”
  袁世清眨巴着眼,摸自己的脸颊。
  少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头靠在车壁上,笑道:“我喜欢大人,不仅仅因为他帮我逃过死劫,更敬佩他的孤勇。姐你不知道,长安的茶寮学宫里常有学子清议时政,吵得最多的就是云州,都说将来难免一战。你看看,云州前面的几任刺史,都是有去无回,大人敢来啃这块硬骨头,就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是啊,在他心里,家国天下总大过儿女私情。”
  盈袖鼻头一酸,苦笑了声。
  “一样重要。”
  袁世清已经醉的不行了,强打着精神,笑道:“换做别人,哪会管你的死活,女人就是随意玩弄利用之物,他能顶着云州和长安的千钧压力,私底下为你做这么多,这个人嘛,也不像传闻中说的那么冷血无情。”
  “你倒知道的多。”
  盈袖低下头,偷偷掉泪,却装得云淡风轻,笑道:“人家三公子对我也很仗义,为了我,不惜和陈南淮决裂,还把洛阳搅了个天翻地覆。”
  “嗐,人家是军功世家的天之骄子,还是皇帝老爷的侄子,他怕什么呢。”
  袁世清闭眼,砸吧着嘴,似在品味方才喝的汾酒:“那会儿咱走的时候,他们说的话,姐姐听见了?”
  “嗯。”
  盈袖点头。
  “他们都给我表明心意了,若,若我和离后想要这个孩子,他们不会介意。”
  “还是不太一样。”
  袁世清摇了摇指头,笑道:“谢三哥从头到尾说的都是画中美人、盈盈姑娘,他喜欢的是心里想象的你,纯属自己感动自己,真不靠谱。可左大哥就不一样了,他很明白告诉你,不论你做什么决定,他都会站在你这边,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子……”
  说到后面,袁世清的声音越来越小,再到后面,鼾声有如雷声般传来……
  盈袖直到这会儿,才敢放肆地流泪。
  终身已误,如果没有回洛阳,那该多好。
  和离之路漫漫,她和陈家父子的纠葛太深,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未知之数……
  *
  雨静静地下着,浸润了青石地,街道两旁屋檐下的灯投在地上,映出深浅不一的光影。
  陈南淮坐在车边,两腿垂下,随着马车摇晃。
  他也不管微风斜雨如何无情吹来,只是一声不吭地喝着闷酒,男人苦笑了声,这一顿饭,谁都没有正眼看他,全程他只说了两句话。
  “世清,你缺不缺银子?”
  陈南淮眼痴痴地盯着前头的那辆马车,轻声问,自嘲一笑,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子。
  “啊?爷您说什么?”
  赶车百善轻轻地扬动马鞭,问。
  “没什么。”
  陈南淮笑笑,喝了一大口汾酒。
  他有些恨自己的酒量太好,想醉都不行,越喝越清醒。
  “善,我是不是可没用了,既不是权臣,又不是公侯之子,坏事做尽,对朋友不义,对妻子不忠,手上沾满了血,注定了要众叛亲离。”
  “爷何苦跟他们比。”
  百善从车内勾出来件薄披风,给陈南淮披在身上,笑道:“大奶奶到底您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们再厉害又能怎样,还能厉害过这世上的伦理纲常?再说了,奶奶如今有了您的孩子,我就不信她能狠心杀了自己的骨肉。”
  “她连自己的命都豁得出去,更何况我的孽种。”
  陈南淮低下头,心里难受。
  当初受辱后的撞柱自尽,如今的火烧祠堂,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那爷会给奶奶写放妻书么?”
  百善小声问。
  “不会。”
  陈南淮毫不犹豫地答,转而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皱眉:“我到底该怎么做啊。”
  “放下身段,求她呗。”
  百善轻抚着大爷的背,让他好受些。
  “您和奶奶唯一的联系,就是孩子,小人倒有个主意。”
  “你快说。”
  陈南淮立马抓住百善的双肩,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您这么着,”
  百善凑到主子耳边,悄悄献计。
  ……
  *
  陈府
  夜已深,雨已停,躲在草丛里的虫儿又开始愉悦地叫唤起来。
  屋里只点了一支蜡烛,有些昏暗。
  盈袖将喝醉的表弟安置妥当后,用了点鱼片粥,这会儿正坐在梳妆台前拆义髻。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梳头发,方才红蝉过来磕头,她没理,叫荷欢带了出去,并且吩咐下去,给红蝉拨两个丫头,月钱按府里姨娘的例发,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不可叫姑娘受半点委屈。
  盈袖冷笑了声。
  其实她心里清楚,陈南淮压根看不上红蝉,定是陆令容从中作梗。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她一点都不在乎。
  忽然,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在这静谧深夜,显得有些扎耳。
  “是荷欢么”
  盈袖轻声问。
  内间的帘子被人掀开,盈袖抬眼瞧去,是陈南淮。
  他怀里竟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儿,瞧着还不到一岁,眼珠黑大过白,小鼻子小嘴巴,还没有留头发,乖巧地由陌生的叔叔抱着,好奇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出去。”
  盈袖手指着门的方向。
  陈南淮看了眼妻子,笑道:“我看你屋里的灯还亮着,过来看看。”
  盈袖没理会,依旧对着铜镜梳头发,透过镜子,她看见陈南淮眼里的痛苦之色甚浓,他轻轻地摇着小婴儿,手撑在孩子的后腰,抱得倒有模有样。
  “今儿回来时,我看见人牙子在卖这小宝宝。”
  陈南淮坐到圆凳上,让婴儿坐在自己腿上,手指轻抚着孩子的柔发,仿佛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我也要当爹了,心里就十分不忍,花了几个钱把她买了回来,也是巧,我抱着她竟然不哭。”
  听见这话,盈袖手附上自己的小腹。
  陈南淮自然瞧见了盈袖这动作,心里大喜,接着道:“这个宝宝才十个月大,就长小乳牙了,看见我高兴得‘大大、大大’地叫,这丫头是不是在叫爹?”
  陈南淮腿轻轻地抖,逗着小婴儿,柔声道:“你这小鬼,会不会叫娘?”
  盈袖垂眸,沉默不语。
  陈南淮大喜,紧张得心直跳。
  他偷偷掐了把婴儿的屁股,婴儿吃痛,哇地一声哭了。
  陈南淮慌得手足无措,赶忙摇晃着哄,扭头问身后站着的海月:“她怎么了,为何哭得这么厉害。”
  “是不是饿了?”
  海月忙道。
  “我估计是,去炒几个菜来。”
  陈南淮哄孩子的时候,一直看着盈袖,见她始终不肯转身,他咬咬牙,从怀里掏出个小酒瓶,用牙将塞子咬开,把酒瓶对准婴儿的口,给她喂。
  “别哭了,喝点酒暖暖。”
  “陈南淮你是不是有病啊,怎么能给孩子喝酒。”
  盈袖终于忍不住,立马站起,疾步走过来夺走婴儿和酒瓶,她抱着摇孩子,剜了眼陈南淮,正要骂几句,蓦地闻见酒壶里有股子奶香味,而且壶身也温热着,垂眸看去,原来是羊奶。
  她被耍了。
  “你也喜欢孩子,对吧。”
  陈南淮起身,站在盈袖跟前,手指头轻轻地勾小婴儿的下巴,逗弄着。
  盈袖没言语,将孩子和酒壶全都擩在了海月怀里。
  她重新坐回梳妆台前,盯着镜中的自己,失魂落魄。
  就在此时,陈南淮走过来了。
  他跪在她的跟前,紧紧地环抱住她的腰。
  “走开。”
  盈袖往开推男人。
  “不。”
  陈南淮索性脸贴在妻子的小腹,痛苦不已:“我能听见咱们孩子的声音,她不想离开这人世,也不想离开我。”
  陈南淮掉泪了,这么多年,第一次。
  老头子的鞭子和左良傅的羞辱都不曾让他掉过一滴泪,可这未出世的孩子让他掉泪了。
  “求你了,留下她吧,我会改,咱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第133章 匕首
  “不行。”
  盈袖斩钉截铁拒绝, 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远处,使劲儿推他。
  “为什么。”
  陈南淮咬牙,恨道:“你连左良傅都能原谅, 我怎么就不行?他又比我好在哪里去了,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初冷眼旁观你和柔光身陷囹圄。”
  “起码, 他把自己的好和坏坦坦荡荡表现给我, 他从未玩弄过我的感情,更不会把自己的妻子送人。”
  盈袖怒极,垂眸, 看着紧紧抱着她的男人。
  陈南淮愣住, 额头一凉, 是她的泪落了下来, 他的心如同落入冰窖般冷, 仰头看她, 问:“你怎么会知道,难不成那日你……”
  “对, 我装晕。”
  盈袖冷笑了声, 手抹掉泪, 一把搡开陈南淮。
  她看着被自己推倒的男人,讥讽道:“当初你畏惧陈砚松, 忍着恶心来桃溪乡见我;如今你为了来日躲过一劫,不惜拿结发妻子的清白去交换新身份。你真不用做这种可怜兮兮的腔调,甭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你以为你是谁?陈砚松养大的上门女婿而已。你夺走了我的一生,同时毁了我的一生,你喜欢的从来都是陈家的巨万家财, 倘若我不是陈砚松唯一的骨血,怕早都死在你手上了。”
  “你竟这么想我。”
  陈南淮痴愣住。
  “我对你不好?咱俩虽说开始有过不愉快,可我难道没有把柔光风光大葬?在被左良傅算计到绝境时,我撂下你了吗?”
  “对,你对我真的很好。”
  盈袖歪着头,将垂下的青丝别在耳后,挑眉一笑:“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瞧得起过我,婚前我就被你百般捉弄,婚后更被你肆意凌.辱。再看看你那青梅竹马的表妹,她连同左良傅算计你,你不仅把她接到了洛阳,还利用我威胁左良傅,从他那里得到药方子。你真没必要对我做出这种深情悔恨的样子,为什么不承认,你就是盼着我生了孩子后早死,到时候你就能把她娶成续弦,顺理成章地继承陈家家业。”
  “我对她仅仅是同情。”
  陈南淮急了,慌不择言:“她的家财被老爷和太太扣住了,一时糊涂才和左良傅做交易,我若是不把她接到洛阳,老爷子、左良傅,还有你哥哥嫂子,都不会放过她。”
  “真是鹣鲽情深啊。”
  盈袖笑着拊掌,下巴朝外头努了努,笑道:“那你还不救你的表妹还俗?”
  陈南淮痛苦地闭眼,咬牙问:“要怎么你才肯相信我,非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才满意?”
  “那你挖啊。”
  盈袖胳膊耷拉在梳妆台上,翘起二郎腿,轻轻地晃荡:“我等着看。”
  “好。”
  陈南淮从靴筒里掏出把匕首,撕扯掉自己的衣裳,光洁如白玉似得胸膛登时坦露出来,他两眼死盯着盈袖,将匕首塞到盈袖手中,随后,两手包裹住盈袖的小手,把尖对准自己的心口。
  “来,你不是一直想杀了我么?袖儿,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同床共枕这么久,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来吧,动手。”
  “你觉得我不敢?”
  盈袖手上用力,银牙紧咬,登时,刀尖处就见了血。
  “那你来。”
  陈南淮挺起胸膛,闭上眼。
  就在此时,只听咚地一声响,一个黑影从西窗强闯进来,是吴锋。
  吴锋什么话都没说,大袖一挥,就将盈袖手里的匕首给打开,同时用手刀,砍向陈南淮的脖颈,陈南淮还未反应过来,就软软地晕过去。
  “是你。”
  盈袖手捂住发疼的侧脸。
  又是这个灰头丑脸的西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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