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儿媚——小夜微冷
时间:2020-09-09 08:4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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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做梦, 一个绮丽无比的梦。
  父慈子孝,夫妻和顺,偶尔有点小争吵, 也不碍事。
  可是当梦醒来
  我发现身后是悬崖万丈
  那些谎言、伤害如同一条长满了毒刺的鞭子
  一次次落在我身上, 疼得我撕心裂肺
  最终,我皮开肉绽, 灵魂与自尊全都灰飞烟灭
  我的眼里只剩下无边的痛苦和黑暗
  看不到明天, 看不到希望
  那么,就让咱们一起堕入阿鼻地狱吧
  让烈火终结所有的罪孽和怨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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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朗月彻底被黑云遮住,天际划过条鲜红的闪电, 闷雷轰隆隆响起, 狂风骤来, 将落在地上的花瓣席卷到半空, 舞出一个荒诞可笑的梦。
  屋里很暗, 只点了一支蜡烛。
  博山炉里的返魂散已燃尽, 徒留了一室香气。
  盈袖痴痴地站在梳妆台前,一会儿盯着铜镜里的自己, 一会儿看着案桌上袁夫人的灵位。
  她已经重新换了寝衣, 左手包了药, 凌乱的头发梳顺了,脸上的血污也洗净了。
  哭?
  为谁, 为自己?为母亲?
  疼?
  没有,一点都感觉不到。
  她唯一能感觉到的、剩下的,只有恨。
  想起这段日子与陈南淮床上欢好, 与陈砚松一起用饭,每一件都让她无比恶心。
  盈袖低头,看着母亲的灵位, 手指轻轻地抚.摸上面的字。
  她从未见过母亲,可是,母亲一定是个很美、很温柔的女人,而且很爱很爱自己的女儿吧。
  母亲的后半生,被陈砚松伤害,而且每一天都在为她哭泣,想她想到发疯,最后选择在她丢了的曹县,结束掉自己年轻的生命。
  当时的母亲,是不是也像她现在这么绝望、痛苦?
  忽然,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个年轻男人声音徒然响起,听起来很着急:“嬷嬷,到底怎么了,她现在还好吗?有没有看过大夫?孩子没事吧?”
  赵嬷嬷哽咽着回:“谁都不让进去,也不叫大夫来,还是荷欢跪下哭求了一阵,才给她包了手,她一句话都不说,瞧着太吓人了。”
  “知道了。”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
  不多时,陈南淮挑帘子进来了。
  他还穿着下午那身吊丧的素色袍子,身上有股淡淡的龙涎香味,面颊稍有些红,呼吸也略急,一看就是急忙赶回来的。
  “哎呦,侯府简直乱成一锅粥了,老侯爷旧疾发作,躺床上了,侯夫人和张氏的娘家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手一撒,不管了,老侯爷没办法,着人去王府请了几个管事,咱们大管家陈泰也去帮忙了。”
  陈南淮笑着念叨,还像往常那样,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手,洗的时候,他斜眼看盈袖,观察着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手里的皂豆早都掉进水里,他浑然不觉,还来回地搓着手。
  “今儿还遇了世子爷,他听说你有孕了,非拉着我喝了几杯……”
  陈南淮越发不安,说到后面,声音也渐渐小了。
  那会儿在侯府,海月忽然跑来,哭着说:大奶奶疯了,口里喊了一堆名字,有亲家大爷、咱们老爷、您、左良傅……哦,还有柔,柔什么光,她把自己手指割破了,血流了一地,还使劲儿揪自己的头发,又哭又笑,吓死人了,赵嬷嬷说大奶奶和,和太太以前犯病时候很像……
  他一听这话,心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
  完了,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终于记起了。
  陈南淮装作没事人似得,用手巾擦着湿漉漉的手,笑着朝盈袖走去,走近后,蓦地看见梳妆台上放着袁氏的灵位,男人眼皮生生跳了几下。
  “你怎么把太太的灵位搬出来了。”
  陈南淮笑着嗔怪,伸手去拿:“老爷若是知道,又该生气了,太太的灵位他谁都不让动……”
  啪!
  陈南淮的左脸生生挨了一巴掌。
  “谁让你动我娘的。”
  盈袖将灵位抱在怀里,紧紧抱住。
  “袖儿,你……”
  啪!
  陈南淮的左脸又挨了一耳光,他皮肤白腻,脸上立马生起坨红。
  “谁让你和我说话的。”
  盈袖慢慢地抬头,目光冰冷,瞪着陈南淮。
  “你这是怎么了……”
  陈南淮按捺住怒。
  就在此时,他看见盈袖扬手,又一耳光打来,他反应快,一把抓住她的右手腕子。
  “打两下就够了吧。”
  陈南淮咬牙,此时虽怒,但更多的是慌。
  他垂眸,看见盈袖左手的指头用纱布层层缠住,血隐隐渗出,男人心里一疼,叹了口气,柔声问:“手指怎么回事?”
  盈袖只感觉想吐。
  她死盯着他,盯着这张漂亮的脸,迷人的眼,会说谎、会说情话,还会说这世上最恶毒话的嘴;
  往下,看他的脖子,曾经这里戴着块平安扣,在她眼前疯狂跳跃;
  往下,看他的腰,在失忆的夜晚里,她的腿缠住他的腰,在他背上抓出一道道红痕;
  再往下,看他那里,在她生命里烙上耻辱的那里。
  越想越恨,盈袖提膝,用力顶了下去。
  登时,陈南淮就痛得弯下腰,可饶是如此,还不放开她。
  “你,你……”
  陈南淮又气又疼,抬眼瞪向盈袖,喘着粗气,一声不吭。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在此时,外头守着的海月、赵嬷嬷和荷欢等人赶忙冲进来,可都站在门口,谁都不敢上前。
  荷欢捂着口哭,姑娘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大奶奶啊,你打两下就行了,怎么能,能踢哥儿的那里啊。”
  赵嬷嬷急得直跺脚。
  即便她再糊涂,也察觉到大奶奶变了,不在似以前般温柔沉默,眼里流露出来的阴冷愤怒让人害怕。
  “哼。”
  盈袖用力挣脱开,她紧紧抱住母亲的灵位,盯着陈南淮,问:“陈砚松呢,让他来。”
  “怎么说话的!”
  陈南淮脸色也阴沉下来:“父亲大人的名讳,岂是你随意挂在嘴边的?”
  “那我叫他什么。”
  盈袖冷笑了声:“老畜生?下三滥?”
  “你!”
  陈南淮气急,扬手准备打。
  “你想打我?”
  盈袖双眼微微一眯,毫不畏惧地走近他。
  “陈南淮,我全都记起了,你凌.辱了我。”
  陈南淮呼吸一窒,他想道歉,求她的原谅。
  可是自尊、愤怒和心虚让他毫不相让,男人挺直了腰,勾唇一笑,慢悠悠地退到了绣床边,坐下,手拂了把床面,道:
  “这又不是我的主意,当时药是你嫂子端的,我是被爹强迫的,后来你失忆,也是老爷子作主,让杜太医扎针的。包括娶你,掐算着日子和你行房事,怀孕,也是老爷子一手安排的。”
  “你可真无耻。”
  盈袖恨得咬牙。
  陈南淮心猛跳,却故作镇定,让海月去端盆洗脚水来。
  水来后,他慢悠悠地将鞋袜脱掉,将脚浸入洒了花瓣和蔷薇露的滚水,闭眼,舒服地呻.吟了声。
  “随你怎么说。”
  陈南淮伸了个懒腰,斜眼瞅着盈袖的肚子,冷笑了声:“夫字天出头,不管你什么身世,背后有谁撑腰,你都是我陈南淮的妻子,我对你做的任何事,都是理所应当的。”
  盈袖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在恢复记忆这段时间,讨好他,与他卿卿我我。
  正在此时,她看见陈南淮将脚抬起来,搭在蹲着伺候他洗脚的海月肩上,暧昧一笑,用脚背碰了下女孩的脸蛋儿,下巴微微抬起,暗示海月亲他的脚。
  海月知道这会儿气氛不对,连连往开躲,小声哀求:“大爷别这样。”
  “我想怎样就怎样。”
  陈南淮一把拉起海月,将她按在床上,同时将帘子用脚挑下。
  不多时,床上咯吱直响,传来男人欢快的笑声和女孩带着哭腔的求饶声。
  盈袖感觉眼前阵阵发黑,她看着露在帘子外男人的脚,看着晃动的床幔……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想起自己被陈南淮压在身下的那些夜晚……
  她觉得恶心,想拿剑杀了他,可又觉得,让他这么死了,白白便宜了他。
  她现在,只想找陈砚松,找到这个罪魁祸首。
  想到此,盈袖抱着母亲的灵位,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哥儿,你这是做什么呀。”
  赵嬷嬷急忙走上前去,一把掀开帘子,没看到让人羞耻的画面,只看到海月抱着膝盖蜷缩在床脚,而淮哥儿正面朝下,趴在床上。
  他不动弹,不说话,忽然闷闷地嚎了声,双拳用力地锤了下床。
  “哥儿,你怎么了,别吓嬷嬷啊。”
  赵嬷嬷单膝跪在床上,妇人满脸的泪,想把南淮往正掰,却掰不动他。
  那个疯了,这个也快了。
  “好孩子,你别这样,嬷嬷知道你刚才只是慌了,不是诚心气她的,咱们去给她好好说说,行不行?”
  陈南淮的双肩直颤抖,没有动,显然是在极力压抑悲痛。
  “她怎么就给记起了。”
  赵嬷嬷掏出帕子,捂住口鼻哭。
  原本以为,她的淮哥儿能和心爱的人高高兴兴的过一辈子,没想到……哎!
  “嬷嬷。”
  陈南淮猛地坐起来。
  男人此时双眼通红,丝毫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她,她还会原谅我么。”
  赵嬷嬷刚准备说会,忽然想起那些糟心往事,轻抚着陈南淮的胳膊,柔声道:“到时候让她老爷劝,哎!让她哥嫂,哎!”
  赵嬷嬷连连叹气,还能找谁呢,正是她的这些至亲把她推上绝路。
  “没人能帮我了,对不对。”
  陈南淮头凑近,轻声问。
  他忽然抬起,用力地抽了自己几耳光。
  没了,全都没了。
  陈南淮如同喝醉了般,身子左右摇晃,蓦地看见床脚的海月,他好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抓住海月的腕子,急切地问:
  “你说,她会不会原谅我,还愿不愿意和我过下去。”
  海月此时大窘。
  她是依附着大爷,讨好大爷,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是瞎子,是聋子。
  有时候,就连她也觉得,大爷有些过。
  “奶奶大概,大概……”
  海月咽了口唾沫,换了种说法:“大概不会像之前那么哄你了。”
  陈南淮的心瞬间凉了,仿佛这辈子都不会笑了。
  如果能回到过去,他方才不会说那样的话,当初不会做那样的事。
  “袖儿,你,你让我怎么好啊。”
  陈南淮重重地叹了口气,下床穿鞋,追了出去。
  ……
  ※
  雷声轰鸣,黑云越压越低,积压了数日的闷热,终于忍不住,开始飘起冷雨。
  盈袖抱着灵位,从小院奔了出来,豆大的雨砸在她的头上,身上,凉意席卷而来,可是,绝不会熄灭她心里的怒火。
  陈南淮不可原谅,但陈砚松才是原罪。
  “姑娘,你要去哪儿,慢些啊。”
  荷欢急得直哭,根本追不上姑娘。
  盈袖只是跑,她想找到那老畜生,和他同归于尽。
  不妨头,和一个女人撞了个满怀,那女人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轻地摩挲她的背,柔声道:
  “袖姐儿,咱们不跑了,好不好?”
  盈袖抬头一看,是李良玉。
  这女人也穿着素色裙衫,耳环戒指全都撸了下来,髻边簪了支银凤钗,戴了多白绒花,身上烟烛气甚浓,一看就是刚吊丧回来。
  盈袖一把推开李良玉,借着小白灯笼的微光,她看见这女人身后站着的数个健壮仆妇。
  她将母亲的灵位抱得更紧了,往后退了几步,冷声问:
  “陈砚松呢?他回来没?”
  “他……”
  李良玉眼神闪烁,给身后的仆妇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趁机拿住大奶奶。
  “谁要是敢碰我,我就弄死她!”
  盈袖大叫着退后了几步,大雨倾盆而下,将她的衣衫头发全都打湿。
  “我问你话呢,陈砚松去哪儿了!”
  “王爷临时有事,让老爷去办了。”
  李良玉抹了把快糊住眼睛的雨水,笑道。
  这丫头怎么就恢复记忆了呢,以后可麻烦了。
  “他躲我。”
  盈袖冷笑了声。
  “怎么会呢。”
  李良玉接着哄:“他真有事,要出门好些天呢。”
  李良玉目光下移,看见盈袖怀里的牌位,叹了口气,没娘的丫头可怜,偏生还逢上这么个爹。
  “好孩子,跟姑姑回屋里好不好。你看这雨多大,仔细病了,对你肚子里的……”
  李良玉不敢往下说了,她也是女人,知道这事的耻辱。
  “孩子,你听姑姑说。”
  李良玉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她忽然发现大爷跑来了,那位爷这会儿脸色也不好,生生停在盈袖五尺之外,深深地看着她,不敢上前。
  “咱们要算账,可也不能把自己个儿的身子弄坏了,对不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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