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弱兰紧张得要命,鼻头都渗出了汗。
若只是她一个,陈家把命夺去就算了,可爷爷落入了他们手里……听说陈家在云州一手遮天,那陈南淮在曹县弄权害人、逼死同行,都没人治他的罪,更何况害一个没了权势、被驱逐出长安的太医。
荣国公轻咳嗽了声,手端着茶盏,打量上面的青花,有意无意地说了句:
“正巧,老夫肩膀上的旧伤每逢阴天下雨就疼得厉害,过会儿也去见见杜太医,让他给老夫瞧一下。”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荣国公确保杜太医的无恙。
“没事的,弱兰姑娘。”
谢子风给杜弱兰一个肯定的眼神,示意她别害怕。有云州谢氏给她杜家撑腰,没人敢乱来。
谢子风定了定神,小跑到衣柜跟前,取出一套崭新的被辱、枕头,迅速换到床上,又拉了张大屏风,他行到盈袖跟前,用眼神示意女人可以躺上去。
“盈盈姑娘,你放心,只消几针下去,你就能恢复记忆了。”
作者有话要说: 荣国公:俺叫闲人谢大爷
陈砚松:多管闲事的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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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盈袖此时简直心花怒放, 立马就想躺到床上去,可她故意作出犹豫之样,扭头看向丈夫, 抓着他的袖子, 轻摇了下,请示他的意见。
“既然叔父这么关心你, 你就让杜小姐治一下。”
陈南淮扶着盈袖, 绕过屏风,瞧见床上虽说是崭新的被褥,可谢子风的温度还在。
男人面上流露出抹厌恶, 脱下自己的锦袍, 铺在床上, 也不叫盈袖脱鞋, 就这么躺上床。
“没事, 我在你跟前。”
陈南淮轻轻地拍了下妻子的肩膀, 示意她别紧张,随后, 他瞧了眼一旁正在整理药箱的杜弱兰, 淡淡一笑, 问:
“杜老爷子可好?”
“我爷爷很好,不牢公子挂心。”
杜弱兰冷冷道。
她坐在床边, 将药枕等物全都摆好,刚要帮盈袖卸掉钗環,谁料忽然被陈南淮用折扇打开手。
杜弱兰羞得脸通红, 委屈的眼泪都要掉了。
“南淮。”
盈袖拳头轻锤了下丈夫的腰,下巴朝杜弱兰努了努。
“对不起啦,杜小姐, 请恕我的无礼。”
陈南淮虽说道歉,可一眼都没看杜弱兰,冲盈袖温柔一下,仿佛在说:瞧,我多听媳妇儿的话。
他心里虽然极不满,还是亲手帮盈袖拆开发髻,用手指帮她顺长发,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杜弱兰说话:
“听闻杜小姐在长安时,同左大人关系匪浅。”
男人暧昧一笑:“而今左大人也在洛阳,几时吃你们的喜酒?”
杜弱兰剜了眼陈南淮,坐在床边,皱着眉头给盈袖诊脉,冷笑了声:“公子说笑了,我和左良傅并不认识,我们杜家有家训,儿孙日后绝不能给姓左的治病。”
“呵。”
陈南淮冷笑了声,又道:“为什么?姓左的怎么你了,干坏事了?”
“……”
杜弱兰没理会,身子微微前倾,手指扒开盈袖的头发,仔细地查看,瞧见美人因紧张,双拳攥得紧紧的。
“姐姐别怕,针灸不疼的。”
杜弱兰找准穴位,刚准备下针,手忽然被陈南淮的折扇挡住了。
“又怎么了。”
“头可不是儿戏,你医术行么。”
陈南淮收起笑,眼中尽是担忧和关心,毫不客气道:“要不你先在我头上扎,再给她下针,她还怀着孩子,万一扎出个好歹,我让你杜家满门赔命!”
“南淮,你怎么又吓唬人家小姑娘。”
盈袖无奈地摇摇头,冲杜弱兰一笑:“你别理他,他一旦遇着和我有关的事,就很凶,其实他没恶意的。”
“嗯。”
杜弱兰笑着点头,可这会儿手已经开始抖了,掌心也在冒汗。
“你怎么回事。”
陈南淮盯着杜弱兰的手,接着下猛药:
“听闻你爷爷在洛阳开了医馆,心怀慈悲,不给达官贵人瞧病,专门给穷苦百姓看……方才来玄虚观的时候,我瞧见医馆门口聚了好多人,似乎是你家的药把人给喝死了,人家揪着你爷爷的头发,要送他见官呢。”
“你胡说!”
杜弱兰到底年轻,经不住陈家父子前前后后的恫吓,这会儿已经方寸大乱,气得朝陈南淮喝道:
“我爷爷医术高明,怎么可能会医死人,一定是你们栽赃!”
“你瞧瞧你那样儿,还能下针么,毛都没长全,装什么大尾巴狼。”
陈南淮不屑地瞥了眼女孩,什么话都不说,直接从床上抱起盈袖往出走,冷冷地撂下去话:
“回去跟你爷爷学几年,开上几年的方子,再出来给人瞧病罢。”
盈袖大惊,忙挣扎。
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就这么白白葬送了?
“南淮,你,你先放我下来。”
“我日后另给你寻好大夫,咱今儿不治了,我不放心。”
陈南淮丝毫不给盈袖任何机会。
“南淮,你听我说,”
盈袖都要急哭了。
刚从屏风后出来,她就看见谢子风怒气冲冲地冲了上来。
“陈南淮你怎么回事!”
谢子风提着拳头,厉声喝道:“我今儿可是听的真真儿的,人家杜小姐好心给盈盈姑娘瞧病,你欺辱她作甚。”
“你起开。”
陈南淮厌恶地白了眼谢子风:“感情媳妇儿和孩子不是你的,你不心疼。”
“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指不定是谁的媳妇儿。”
谢子风毫不想让,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与陈南淮争夺盈袖。
“你们干什么呀。”
盈袖又气又急,她的胳膊被这两个男人又掐又拽,疼得要命。慌乱间,谢子风忽然抓住她的手,偷偷往她袖子里塞了封信,并且轻轻拧了下她的腕子。
随后,这男人抓住她肩膀,要把她从陈南淮手里夺下来。
盈袖此时心跳得极快,这又是哪出?难不成让杜弱兰瞧病,竟是虚晃一枪?真正的后招,是这份信?
“别动我!”
盈袖这会儿已经被这两个男人弄得站到了地上,她的左手紧紧抓住那封信,佯装眩晕气恼,连连往陈南淮身上退,瞧见谢子风在打南淮,赶忙又去拉架。
慌乱间,她用力咬了下舌尖,定了定心神,一耳光朝谢子风扇过去。
耳刮子声太清脆太响,所有人登时愣住。
谢子风不可置信地抚着发红发热的侧脸,瞪着盈袖,看了很久很久,目中的失望和愤怒甚浓,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为什么?”
谢子风上前一步,眼睛瞬间血红,质问盈袖:“盈盈姑娘,我帮你治病,做了这么多事,累得父母大人遭人耻笑,你居然,居然……”
盈袖心里高兴极了,暗道这谢子风也是个能说会演的。
她退到陈南淮身边,将凌乱的头发别在耳后,眼睛一眨,泪珠子成串地往下掉,反问谢子风:
“帮我恢复记忆,我谢谢你了,可你有没有问过我,真的想要记起过去?”
盈袖用袖子抹去眼泪,低头,看了眼已经站起来的荣国公夫妇,颇有些埋怨道:
“我已为人妇,为人母,若过去真那么不堪,记起那些做什么,现在好就行了啊,人不都是往前看的么,谢公子何必揪着我们夫妻不放。”
“盈盈姑娘,你可知道年初在曹县,陈南淮是怎么欺负你的么?你可知道,我为了找你,走遍了大江南北么,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伤人的话。”
陈南淮此时简直心花怒放,他一把环住盈袖,将她护在怀里,笑着讥讽谢子风: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三哥,你单方面喜欢袖儿,我们管不着你,可你若是伤害了她,就可别怪兄弟不顾往日情分了。”
“我…你…”
谢子风气得咬牙切齿。
刚要说一两句,谁知荣国公大袖一挥,重重地喝了声:“闭嘴!”
荣国公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他身量壮大,如同小山一般压下来,扬蒲扇大的手,打了儿子一耳光:
“孽障,丢人的事还没干够?若是以后再纠缠淮儿夫妇,老子打断你的腿!”
“爹,你让我单独和盈盈姑娘说几句话,她一定是害怕陈南淮这王八蛋!”
谢子风不甘心。
“混账!”
荣国公大怒,一掌打下去,竟活生生将儿子给打晕过去。
身后的郭夫人瞧见此,忙不迭地奔上来,从丈夫手中夺过儿子,连踢带打,哭着骂:
“你不知道他从小就是这么个呆根子?好好劝不行么,为什么打他?他这么小的人,经得住你虎狼似得巴掌?”
荣国公一脸的烦闷,无奈地冲陈砚松父子三人笑笑,叹了口气:“荫棠啊,真对不住了,让你们看笑话了。”
陈砚松忙过来瞧谢子风,帮着荣国公夫妇将子风扶到床上,同时,给南淮打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带袖儿离开。
“你也是的,打他做什么,好好劝嘛。”
陈砚松亦嗔怪了句。
他让哭泣的杜弱兰帮谢子风瞧了下伤,坐着又说了会子话,约莫着淮儿夫妇已经出了玄虚观,这才起身离去,走的时候,顺便带走了杜弱兰,说是姑娘家家在外头不安全,他得亲自把杜小姐送回去。
……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金炉里燃着“李王帐中香”,清甜的梨子味道弥漫在屋里的每个角落。
床上躺着个俊朗挺拔的年轻人,是谢子风。
郭夫人坐在床边,哭着帮儿子擦脸上的汗珠子,十分的伤心,忽然,妇人扭头一笑,问旁边站着的丈夫:
“我方才演得好吧?”
荣国公揽住妻子已经发福的身子,还似年轻时那样,轻揉了下妻子仍乌黑发亮的头发,笑着看向昏睡的儿子,柔声道:
“好,又把我给骗过去了,被你骗了一辈子了。”
郭夫人得意一笑,头靠在丈夫小腹,忽而重重地叹了口气:“梅丫头真是可怜,一看见她,我就想起玉珠。”
郭夫人仰头,看着丈夫已经苍老的脸,笑着问:“咱们一家三口骗陈家父子,会不会有点太多管闲事了?”
“这闲事咱两个若不管,你儿子肯罢休?”
荣国公摇头一笑,道:“放心,我今儿瞧仔细了,便是没你儿子,那梅丫头也会想法子让自己恢复记忆的,绵里针,温柔刀,嘿嘿,把陈南淮玩弄股掌之间,的确是陈砚松亲生的。”
“哎,你说咱们子风以后找什么样儿的媳妇,梅丫头这样的好不好?”郭夫人笑着问。
“孩子是好孩子,就是屁股后头跟着的好男儿太多了,根本轮不到你儿子。”
荣国公是行伍中人,说话自然粗些。
“陈南淮不必说了,还有个左良傅呢,那小子可不是善茬。”
“那杜家丫头呢?”
郭夫人接着问:“模样俊,也有手艺,日后若是子风病了,她能端茶递水地伺候。”
“那你还不如找个老妈子呢。”
荣国公轻拍了下妻子的肩膀,笑道:“杜丫头和你儿子是一路性子的人,只能当酒友,不能当夫妻。”
“你老是驳我,仿佛我说的都是废话。”
郭夫人恼了,忽然噗哧一笑:“不过这辈子下来,好像你说的都对。”
郭夫人笑着看儿子,轻抚着丈夫搭在她肩上、那双皮肤已经松弛的大手,轻声问:“哎,三个儿子,你最喜欢哪个?”
“子风。”
荣国公笑的温柔,亦问:“你呢?”
“我也是。”郭夫人笑道。
荣国公坐到床边,怜爱地看着小儿子,轻轻地拍打了下儿子的脸蛋儿,冲妻子笑道:“那两个大的,子乔带兵打仗,弄得一身匪气,又凶又恶,瞧着就烦;子献当官从政,总板着张脸,一出口就是孔孟之道,又酸又臭,我最是讨厌听他说话。还是咱们幺儿好,机灵可爱,又仗义善良,多好的孩子啊,是我的种。”
“呸!你这是变着法儿的夸自己呢。”
……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玄虚观外
闹了这半响,已经到黄昏了。
游园上香的仕女公子们也早都打道回府,夕阳柔柔地洒在台阶上,碎了一地的金黄。
盈袖脸色有些差,懒懒地靠在陈南淮身上,由丈夫搀扶着出了道观。离得老远就看见赵嬷嬷、海月等人迎了上来,将她从陈南淮手里接过。
“怎么回事啊,奶奶脸色怎地差成这样,头发怎么也散了。”
赵嬷嬷心疼地上下打量盈袖,问陈南淮:
“哥儿,里头发生什么事了?内院由国公府的卫军把守着,我们根本进不去,老爷呢?怎么不见他出来?三爷这会儿怎样了?”
“哎呀,嬷嬷您怎么话恁多。”
陈南淮嗔了句,他仰头,看着天空。
夕阳正好,将云朵染成了金色和玫瑰红,让人看了心情舒畅。
陈南淮长长地出了口气,以后,再也没有谁会抢走他的幸福。
“袖儿,现在难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