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轻声问。
“肚子有些疼。”
盈袖虚弱一笑,隐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住那份信,柔怯怯问:“这事,咱们算是解决了吧。”
“解决了。”
陈南淮定定地点头。
忽然,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陈南淮朝前看去,见百善面带惊惧,急匆匆地从观里跑了出来。
到主子跟前后,百善恭恭敬敬地打了个千儿,双手垂下,道:“爷,长宁侯府的四公子今儿早上殁了,老爷方才让小人过来告诉您一声,待会儿和他去一趟侯府,给四公子吊个丧。”
“知道了。”
陈南淮狠狠地剜了眼百善。
果然,他瞧见盈袖脸色变得更差了,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袖儿……”
陈南淮有些尴尬。
“你去吧,我先回去了。”
盈袖叹了口气,生生将埋怨吞咽下去,由赵嬷嬷抚着上了马车。等到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才彻底地松了口气,轻摸了把那封信,愕然发现,那用麻黄纸做成的信封,已经被她掌心的汗浸了个湿。
她此时紧张得心咚咚直跳,谢子风到底写了些什么,她的记忆,真要恢复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L城钢枪,终于到了决赛圈,下一章,能不能吃鸡?
今天加更,后面还有一章,多多留言~我爱你们
第123章 返魂
马车吱悠悠地行在满地夕阳的余晖中, 隔着纱帘,盈袖偷偷朝外看。
陈南淮此时脸阴沉得可怕,一耳光就把百善扇到了地上。
他从怀里掏出方帕子, 嫌恶地擦了下手, 抬头,朝她乘的马车看来, 目中满是愁绪, 最后头低下,似乎重重地叹了口气,当即把腰间悬挂的华贵玉佩解下, 接过百善递过来的素白色袍子, 穿上后往长宁侯家吊丧去了。
盈袖无力地窝在软靠里, 又一条人命。
我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我而死, 四少爷的惨死, 她也有份!
眼泪蓦地就掉下了,她不敢哭出声, 只能用袖子紧紧地捂住脸, 只在瞬间, 眼、鼻、唇就红肿了。
不敢想象,若她生了孩子, 女儿会被他娇纵成什么样儿,儿子又会被他养成怎样的无法无天。
盈袖只感觉心里越发堵得慌,头靠在车壁上, 不经意间,她看见外头的老槐树下,坐着个卖梨的汉子。
那汉子身量甚是强悍高大, 穿着破旧的粗布短打,相貌很普通,侧脸有个指头般大小的长毛黑痣,嘴里叼着根草,瞧着漫不经心又懒散,可眸子却隐含煞气,一直盯着她的车看。
盈袖心里一咯噔,他是左良傅?
头一次和这男人在玄虚观相见,他不就易容成个卖梨老汉么?
盈袖赶忙将车窗推开,正巧,与他四目相对。
她看见左良傅的目光在瞬间就温柔下来,身子一震,按捺住想要站起的冲动,他从竹筐中拿出瓶酒,笑着举起,遥遥冲她敬了杯。
盈袖莞尔,手按在心口,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只一眼就够了。
盈袖疲惫地窝在软靠里,这些日子,家里家外发生太多事了,每一件都让人烦躁郁闷,可人活着,不总要面对这些么?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深呼吸了口气,坐直了身子,将那封厚厚的信拆开,瞧着有十来页,头一张的字一看就是男人写的,功力深厚,入木三分,字体有点像瘦金,但结构更刚强些,定是谢子风所写。
“盈盈姑娘,我是谢子风。
我有太多的话、太多的事要给你说,奈何纸短语长,无法从头到尾给你讲明白。
真的很抱歉,我回来晚了,让你吃了很多的苦。近来因我的冲动任性,害你名誉受损,我更是悔恨的夜夜难寐。
在你身边,有很多人在关心你、帮你。
请你一定要有信心,千万别放弃自己,更不要将就着过日子,你这样好的女孩,值得更美好的将来。
你放心,我发誓一定要帮你恢复记忆,无论将来你做什么决定,也一定站在你这边。
不为别的,只为当初升云酒楼惊鸿一面,感动于你对柔光小师父的豪情仗义。
祝安
子风字。”
看罢第一封信,盈袖瞬间泪流满面。
她虽然没有完全想起和谢子风之间有过什么交集,说过什么话,但这个男人真的让她感动。
她将第二封信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娟秀的簪花小楷。
“梅姐姐,我是弱兰。
你不要慌,慢慢地看下面的话。
首先,我要跟你道歉,当初杜陈两家议亲,爷爷为了讨好陈砚松,给你施针,导致你失忆,小妹对此愧疚万分,屡次要求爷爷解除你的困顿,奈何爷爷记着陈左的仇,不肯出手。
哈哈,后来小妹施了点小手段,逼问出了解救之法。
其实,并没有金针刺穴一说,只是在针上涂了苗疆“忘忧蛊”,下针后,蛊虫亦寄宿在人身上,此蛊只会存活一年左右,病人会一点点想起过去的事,所以你看到左良傅和三哥,会头痛欲裂,很正常。
小妹已经将解药“返魂散”配好,里头添了沉香、檀木、苏合油等香料,做成寻常香蜜丸子之样,因姐姐有孕,特意加了一味艾叶。
解药已经偷偷交到了荷欢手里,姐姐只消在手指割个口子,用香薰伤处,蛊虫自然顺着味道爬出来。
另外,小妹虽厌恨左良傅当初在长安欺辱爷爷,但一码事归一码事,小妹绝不会迁怒在姐姐身上。近来姐姐或许听到洛阳有传小妹和左良傅之间有过龌龊事,那是有人故意抹黑左良傅的名誉,姐姐不可轻信。
婴其呜矣,求其友声。期待与姐姐、三哥把酒言欢。
珍重
弱兰字。”
看罢这信,盈袖激动的口干舌燥。
她忙推开窗往外看,荷欢此时行在车跟前,依旧像往日般神色懒懒地,时不时扶一下发边快掉落的粉白绒花。
“咳咳。”
盈袖轻咳了两声。
荷欢听见后,抬头一瞧,见姑娘这会儿正含着泪着看她。
多久了,有小半年没见到笑颜如花、充满勃勃生机的姑娘了。
荷欢轻轻按了下自己的荷包,微笑着点头,示意返魂散在她身上装着。
“姑娘怎么了,要什么吗?”
荷欢疾走几步,斜眼瞅了下时刻盯着的赵嬷嬷,笑着问。
“嗯……”
盈袖稳了稳情绪,轻声问:“老爷呢?”
“和大爷一齐去长宁侯府吊丧去了。”
荷欢笑着回答。
“几时能回来?”
盈袖手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口。
荷欢迟疑了阵儿,扭头问了下赵嬷嬷,笑道:“大概得个晚上,听说侯府那边乱套了,张姨娘接连没了弟弟和儿子,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拿着刀,要找大爷和左大人拼命。侯夫人是个厉害的,不想伤了陈左两家的体面,让人把张姨娘给捆了,后来又嫌丧事的排场也太大了,要把那些过来超度的和尚们赶走,这不,老侯爷生气了,正和夫人闹呢,老爷和大爷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姑娘若是饿了,奴回去让小厨房给你做个抄手,肉馅儿最好带点脆骨,汤底是老母鸡汤,撒点芫荽末儿,最是香了。”
盈袖皱眉,仿佛闻见股腥味,脸立马别过去些。
“吃不下。”
盈袖干呕了两声:“感觉又开始害口了,困得很,回去后给我点些香,我想早些睡。”
……
*
陈府
傍晚下了场骤雨,这会儿天空仍乌云密布,院中的青草上落着点点雨珠,在灯影下闪闪发光,犹如流萤般好看。
屋里很暗,亦很安静。
盈袖换好寝衣,站在窗子跟前听了好一会子,确定荷欢守在外头,这才松了口气。
她坐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依次拿出返魂散、修眉刀还有谢子风的信。
盈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那么熟悉,可又那么陌生。
这么久,她一直想恢复记忆,可临到关口,却犹豫了,若是封存的过去非常不堪,痛苦得让人难以承受,值得吗?
想到此,盈袖嗤笑了声。
或许,她和谢子风也挺像的,有点一根筋。
西窗外的夜虫叫的正欢,一声声呱噪着人的耐性。
盈袖将烛台拉近了些,把谢子风和杜弱兰的信点燃,扔进博山炉里,在灰飞烟灭间,她把荷欢暗中送进来的那瓶返魂散打开,浓郁的香气登时扑面而来。
这东西看起来和寻常香料一样,因掺了炼蜜,微微有些发黑,若细闻,的确有股浓郁的药味。
盈袖用小铜勺,舀了些返魂散放在银隔片上,点燃,看着炉中升腾气灰白色的烟,赶忙拿起修眉刀,咬咬牙,用力朝自己左手食指切去。
小刀过于锋利,一划即破,血珠大量从伤口处涌出来。
盈袖咬紧牙关,将指头放置在灰烟上头,熏了好一会儿,还不见有任何反应。她急了,一股脑将返魂散全都烧了,同时用修眉刀把自己左手余下的指头全都割开。
十指连心,疼痛一阵更强胜一阵地袭来,血汩汩不决地流出来,扑簌簌地滴到香头的红焰上,发出犹如蛇吐信子般的嘶嘶声。
香越燃越旺,血越流越多。
盈袖疼得直掉泪,暗骂杜弱兰那丫头莫不是因为陈南淮先前的羞辱,怀恨在心,故意戏耍她吧。
就在此时,她感觉头痛欲裂,呼吸也短促起来,头皮麻溜溜的,似乎有什么东西逆行着血脉,往出爬。
“嗯。”
盈袖口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她空余的右手不知道该抓头还是手。
目光下移,她感觉左脸颧骨的肌肤鼓起个小豆子,里头好像只虫子,会动,它在胡闯乱撞,似乎在寻找什么味道。
“呜——”
盈袖疼得直哭,她看见那虫子爬过她的手臂,一路往下,终于到了她的手。她的食指鼓起来了,那虫子几乎要撑破她的皮肤,终于,在香烧得最盛时,只听“噗”的一声,一只暗红色的小虫从她的伤口出喷出来,落到烟灰上,瞬间化为灰烬。
眩晕感阵阵来袭,可指头上的钻心痛楚又让她清醒。
她如同喝醉了般,在半醒半醉之间挣扎。
“梅濂、如意娘…哥…嫂子…”
盈袖浑身发颤,不由自主地念叨这些名字:“陈砚松,不,不对,是我爹,袁玉珠,娘,我的娘。”
盈袖瞬间泪流满面,如同掉进地窖里般,浑身冰冷。
她尖叫了声,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拂到地上,抓住头,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左良傅…慈云庵…陆令容……柔光,我的柔光!”
她记起了!那又憨又傻的柔光浑身是伤地来登仙台救她,一把刀忽然就穿透了柔光的身子。
“柔光!!”
盈袖嘶声呐喊。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阵焦急的敲门声。
赵嬷嬷急得连声问:“大奶奶,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开一下门呀。”
“滚,都给我滚!”
盈袖弯着腰冲门怒吼,她冲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头发凌乱,脸上全是血污,犹如女鬼。
她低头,将手掌摊开,左手的伤仿佛被撕扯的更大了,血如雨点子般往下掉。
血,血。
那天晚上她见过左良傅,回到家中,喝了嫂子递来的一碗驱寒姜汤,然后陈南淮从黑暗中出来了。
他撕扯掉她的衣裳,他脖子上的平安扣在跳跃,后来,他在笑,从盒子里取出一件翠玉做成的假阳.具。
“没了没了,全都毁了。”
盈袖猛地凑近镜子,近到自己的鼻尖能触到镜面儿,她瞪着镜子里那个狰狞的女人,质问: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你做错什么,说啊,你到底做错什么了。”
盈袖连连后退,用尽全身的力气,冲镜子里的女人尖叫:“你为什么不去死?你还怀了他的孽种,你怎么还不死啊!”
咚地一声,门被人从外头撞开。
赵嬷嬷和荷欢两个同时挤进来,当她们奔到内室,看到大奶奶时,登时惊住。
这还是那个温柔娴静的姑娘吗?
她浑身都是血,眼睛瞪得老大,头僵硬地动着,简直就像话本里可怕的女鬼!
“姑娘,你怎么了。”
荷欢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抱住盈袖。
她知道姑娘怎么了。
终于,姑娘的记忆终于恢复了,可那些不堪和羞辱又一次压垮了她。
“姑娘,我是荷欢,你看看我。”荷欢急得大哭。
“不许碰我!”
盈袖一把推开荷欢。
“奶奶,你别怕,我是嬷嬷呀。”
赵嬷嬷也是害怕极了。
盈袖这模样,真是像极了当年的袁氏,袁氏就是这么冲着老爷发疯的。
“快,快让人去侯府请老爷,说大奶奶得了和袁太太一样的疯病。”
“袁太太,袁太太。”
盈袖喃喃念叨着,忽然噗嗤一笑,将自己垂落的头发掀起来,脸往前凑下,笑嘻嘻地问:
“你们觉得我像她吗?像吗?哈哈哈,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蓦地想起生母的种种遭遇,盈袖口半张着,浑身疼得要命,每寸骨头都要断了,她弯着腰,无声地痛哭,喉咙一甜,哇地吐口血。
娘,这就是你当年待过的家么?
当年的你,是不是也这么绝望过?
他是你结发的丈夫啊,怎么能这么对你,这么对我。
你放心,女儿发誓,绝对不会让陈砚松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 没存稿了……恐慌……但今天就是想加更,没人出来表扬我吗?
第124章 阿鼻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