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红蝉赶忙挽起袖子,脚底生风似得往小厨房去。
…
见红蝉走了,盈袖从小矮凳上下来,趴在窗台边瞧热闹。
只见那红蝉从院里寻了个大扫帚,极认真地清扫方才又落下的雪,做完这事后,手脚麻利地从小厨房里搬出木盆和各类肉,忍住腥臭,半跪在院中的山泉沟渠边,一边干呕,一边清洗。
好容易把这油腻血腥之物清洗干净,搬到厨房归置好了,那丫头已经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手上全是肉油,根本不敢擦额上的汗,委屈地往上房跑来。
盈袖忍住笑,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挺坏。
“大人。”
红蝉累得气喘吁吁,欠身福了一礼,银牙咬着下唇,怯懦道:
“奴把各类肉食都拾掇好了,只是奴在家中是伺候小姐的,并不会干生火这样的粗活儿,您,您能不能出来帮帮奴。”
盈袖暗骂:好个贱婢,竟公然开始勾引男人了。
不过最坏的还是狗官,没管住下半身,到处招惹是非。他不是很爱算计人么,好,姑奶奶今儿也算计算计他!
盈袖撇撇嘴,踮起脚尖,勾住柔光的脖子,压低了声音,给尼姑教:
“本官看你挺不错的,既然与你好了一场,那便要负责到底。本官不是那起看中身份门第的人,过几日就娶你做夫人。”
柔光一字不差地说给红蝉听。
红蝉简直心花怒放,可仍端着架子,啐了口:“大人休要打趣奴了,奴只是个丫头,怎么配做夫人?奴既被大人看了身子,那就是大人的人了,做个丫头就行,一辈子给您当牛做马,只求大人不要厌弃奴。”
说罢这话,红蝉杏眼含泪,哽咽道:“小姐怎么都不肯告诉奴您是谁,得亏奴聪明,猜到您可能住这儿,不然不然……”
盈袖听了半天,也明白了七八分。
大约是陆令容把身边伺候的美人丫头当礼物般送出去,左良傅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红蝉不忿,找了来。
看来陆令容,也不是什么善茬呀。
想到此,盈袖忙从自己腕上褪下一只金镯,把窗子推开条缝儿,擩了出去。
她这回没找柔光传话,用帕子捂住口,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趁着红蝉心乱情迷之际,压低了声音:“本官叫左良傅,左良傅!京城的羽林右卫指挥史,镯子送你,便当信物了。”
红蝉大喜,赶忙跪爬过去,将镯子捡起来,当宝贝似得捧在怀里。这下她连姓甚名谁都知道了,总不至于做个糊涂鬼。
忽然,女孩皱起眉头,抬头看着西窗,疑惑道:“大人,您的声音怎么和方才不同了,像,像个……”
像个女子。
这话红蝉当然没敢说出来。
“哼!”
盈袖重重地哼了声,喝道:“你先回去,别声张,过几日本官自然派人接你。”
得了准信儿,红蝉喜上眉梢,匆忙给大人磕了个头,暗道幸亏自己执着追来,否则哪能得这么个承诺。
红蝉越发欢喜,起身想进去伺候大人梳洗,蓦地发现自己手上太油腻,又哭得不像样,实在太丑了,大人估摸会生气。
想通这层,红蝉笑着福了一礼,躬身退了出去。
……
小院又恢复了安静,天渐渐亮了,遥遥传来庵里晨钟之声,伴着雪,显得宁静而致远。
盈袖在西窗边站了很久,明明捉弄了红蝉,坑害了左良傅,可她竟一点都不高兴。
女孩闷着头往出走,一扭头,发现柔光这憨货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你干嘛总跟着我。”
盈袖忍住怒火,嗔怪道:“我饿了,要去做饭。”
“大哥说了,一定要看紧你,不能让你跑了。”
柔光用手抓了下头皮,撅着嘴,双手叉在粗腰上,紧紧跟在盈袖身后,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得,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还有,大哥说你比他的命还重要,你死了,他也不能活了。”
盈袖冷笑,是啊,她若是死了,陈砚松能放过这狗官么。
“那你就跟着吧。”
盈袖恨恨地剜了眼这丑尼姑,捂着发痛的小腹,快步出了上房。她从院里的东南角搬了些柴,抱着进了厨房,三两下就生起了火。
四下一瞧,嚯,红蝉这娇丫头干了什么活儿!都说官门里的一等丫头比寻常乡绅家的小姐都娇贵,这话果真不假。
是,红蝉方才是拾掇清洗肉了,可竟把猪羊全混杂在一起,鸡爪子里的泥依旧在,干了等于没干。
盈袖无奈一笑,从肉堆里捡出羊肉,放在案板上切成小块,等锅中的水开后,与鲜姜片一齐倒进去。在煮肉的同时,她赶忙淘了米,上锅蒸上。
等了一会子,捞出煮好的肉,放置在凉水里,重新再烧了一锅水,放入羊肉和姜葱盐、干辣椒等,约摸小半个时辰,满屋子都是肉香味儿。
盈袖拿出两个碗,给自己和柔光各舀了一大勺,她早都饿的不行了,美美地喝了几口羊汤,整个人都暖了。
扭头一看,柔光那憨货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拿出两个冷馍,站在饭桌前啃,两眼死盯着羊肉,用袖子抹掉嘴角口水,馋得都掉眼泪了。
“你怎么不吃肉?”
盈袖把碗往柔光跟前推,笑道:“等会儿我用辣椒面、猪肉丁和芝麻给你弄个辣肉酱,这东西能拌饭,也能夹馍,啧啧啧,美死了。”
“贫尼不吃荤。”
柔光打了个饿嗝儿,盯着羊肉:“如果破戒了,师父要责罚的。”
盈袖莞尔,用筷子从柔光碗里夹掉一半肉,推过去,笑道:“你是半个尼姑,那就吃半碗肉,对不对?”
柔光想了半天,痴楞楞地点点头:“好像对哦。”
刚说完话,这憨货就端起碗,风卷残云般咥完了,连汤都没剩一口,她砸砸嘴,把碗推给盈袖,颇有些害羞:
“还想吃……半碗。”
盈袖忍住笑,给这憨货又舀了半碗。
她觉得虽然初次见柔光,但相处起来很舒服,比什么左良傅、陈南淮都要好。
“慢慢吃,别噎着。”
柔光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问:“我发现了,你从见到红蝉开始就不开心,身子一直发颤,为什么。”
“吃你的肉,话恁多。”盈袖白了柔光一眼。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柔光一笑,小眼睛几乎眯成条缝儿,想要扮聪明,但看起来更傻。
“为什么。”盈袖自顾自地小口吃羊肉。
“红蝉过来给我大哥当小老婆,你不高兴。”
柔光放下碗,重重地拍了下自己不太灵光的脑袋,兴奋笑道:“你肯定是喜欢我大哥,也想给他当小老婆,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盈袖:大人大人!我趁你不在,给你纳了个妾,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左良傅:………
————
第26章 淑慧贵妃
“谁要给他当小老婆。”
盈袖俏脸微红, 一把夺走柔光手中的碗,手虚盖在肉上,啐了口:“你这尼姑嘴里好不老实, 吃我的肉, 还要下我的脸。你胡说什么呢,谁要给他当小老婆。”
柔光一愣:“不当就算了, 你为什么要生气, 还连说两遍。”
“我。”
盈袖登时语塞,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看见柔光恋恋不舍地瞧了眼羊肉,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起身走到门边, 抱着头蹲了下去, 时不时地左看右看, 目中似有惊慌, 不知在防备谁。
盈袖叹了口气, 重新舀了半碗热肉,往上面洒了些芫荽末儿和葱花, 笑着端过去, 递给柔光, 抿唇一笑:“对不起啦,我并不是故意凶你的。你别蹲下, 我嫂子在家时告诉我,姑娘家吃完饭就躺就蹲,肚子就会鼓起来, 特别难看。”
柔光接过碗,闷着头咥,吃得很快, 没几口半碗肉就吃光了,在吃的同时,还特别警惕地四下看。
“你干嘛要这么小心吃东西?”
盈袖掩唇轻笑,促狭道:“我又不会和你抢。”
柔光用手背抹了下厚嘴唇上的羊油,小眼睛眯成条缝儿,使劲儿想,过了好久,才道:“那时候贫尼在瓦市里当人猴,客人们总是会拿吃食砸我。他们叫我捡果子吃,可又会拿石头砸我的手,看我痛得抱头哇哇大叫,笑着说我更像猴儿了。”
说到这儿,柔光撸起袖子,指着胳膊上重重叠叠的陈年旧疤,目中难过之色甚浓:“我不明白,大哥说那些人瞧不起我,把我当牲口,这才辱我骂我,所以他把我送来出家,他说尼姑地位高。可是师父又说众生平等,我笨,总是想不明白大哥和师父到底谁对谁错,人究竟有没有三六九等?”
“我也不知道。”
盈袖哀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帕子,替柔光擦嘴和脸。
佛为什么要普度众生?大概是因为众生都在苦难中吧。
若人没有贵贱高低之分,嫂子何至于从贵女沦落到军妓?大哥何苦十年如一日地往上爬?陈南淮又怎会那般肆无忌惮地伤人?
可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凭什么她要被迫嫁给陈南淮?凭什么她要被左良傅利用?
大不了一个人回南方,那边熟人多,也能凑活着过日子。不过在走之前,她一定得去桃溪乡,找大哥问清楚身世,她到底是不是陈砚松的女儿,若是,生母袁氏为什么会投缳自尽。
趁着这几日左良傅不在,得赶紧跑,不过北疆向来乱,她一个人出逃定不安全,莫不如……
想到此,盈袖笑着扶起柔光,歪着头问:“好姑姑,你想不想出去玩儿?咱们一起去草市买糖人吃。”
“不想。”
柔光把手从女孩手里抽走,往后退了两步,故作凶狠:“大哥教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让我在这儿看着你,咱们就老老实实地待着。”
盈袖一笑,拉着柔光往上房走。
进屋后,她带着尼姑坐到梳妆台前,从妆奁中找出一盒润肤膏子,旋开,用食指从里头抠了一大块,抹在柔光的脸上,轻轻地拍打,柔声道:“以前抹过没?”
“没。”
柔光鼻翼耸动,使劲儿闻。
大抵觉得眼前这小妖女没什么危险,便也就任由着小妖女在她脸上拍拍打打。
师姐说没人愿意碰她的脸,因为疙瘩里有脓,一碰就破,特别恶心。
小妖女挺善良的。
“左良傅给我准备的这些膏子不好。”
盈袖抹了些在手背,闻了下,笑道:“头先在南方时,我家过得还算富裕,嫂子见多识广,会配润肤的膏子,打小她就在我身上涂涂抹抹的,她说女孩身上每个位置抹的东西都不一样,譬如胸,抹的是贵妃膏,能让酥.胸白而挺;腰呢,抹的是飞燕膏,能使得腰肢纤细,没一丝余肉;身上呢,抹的是妲己膏,里头特特加了珍珠粉、玉屑、梨花、丁香等十几味香料,常年用它,能让身子白腻如玉,中间因为家里生了变故,买不起配料了,便停了小半年。”
“怪不得你又香又白。”
柔光早都被这番话惊住了,拉住女孩的袖子,颇有些急:“那我抹了会不会变好看?”
“当然会啦。”
盈袖从梳妆台上拿起瓶桂花油,往梳子上倒了点,轻轻地给尼姑梳那二寸来长的头发,循循善诱:
“不光身子,头发、口齿都要精心养护哩,你送我回桃溪乡,我立马叫我嫂子给你调配这些好玩意儿,真的,这些都是宫里传出来的,民间没有的,保管你不到一年就成了大美人,再也没人欺负你,嫌你丑啦。我还叫我嫂子给你做红烧肉和清蒸鲈鱼,她会的可多了。”
“不行,我们哪儿都不去。”
柔光猛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故意握起拳头吓唬盈袖。
“大哥说你最会骗人,叫我别听你的。”
“走嘛。”
盈袖娇怯怯地撒娇,哄道:“当尼姑多没趣儿,不如还俗,每天都能吃酒喝肉,多自在。”
“不。”
柔光双手合十,垂眸念了声阿弥陀佛。
“贫尼要出家的。师父说人有过去,现在和来生,只要贫尼今生好好苦修,来生就能变得像你这么好看。”
盈袖只觉得胸闷气短,暗骂左良傅当真诡计多端,知道她会想法子出逃,就派了这么油盐不进的憨货盯着她。
正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爽朗且中气十足的女声。
“阿弥陀佛,柔光,你尘缘未断,如今逢着梅施主引你回红尘,何不随她去呢?”
话音刚落,从外间进来个中年比丘尼。
这尼姑穿着宽袖缁衣,左手提着个大药箱,右手持着小叶紫檀的念珠,年约四十上下,容长脸,眼角皱纹颇深,虽说有了年岁,但依旧能看出貌相秀美,天生的唇角上扬,给人种慈眉善目之感。
这尼姑刚进来,柔光就紧走几步上前,双手合十,腰弯下去一半,虔诚地叫了声师父。
盈袖一愣,师父?这位就是竹灯主持?
她赶忙过去,欠身福了一礼,恭敬道:“小女多谢大师相救。”
不管竹灯是不是朝廷安插在曹县的暗桩,总之这老尼姑给她换过药,那便算恩人了,是该守着礼。
“施主客气了。”
竹灯扶起盈袖,趁着空儿上下瞧了眼女孩,连连点头,并没有说什么称赞的话,携盈袖坐到小杌子上,笑道:“施主的面色比昨儿好多了,散热的药就不必再吃了。”
“是。”
盈袖赶忙应声。
她可不敢在竹灯跟前耍鬼,老尼姑能在曹县扎根立足这么多年,肯定是有手段的。
“大人临走前交代贫尼,要好生照看施主。”
竹灯弯腰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个琉璃盒子,笑着递给盈袖,道:“这是贫尼昨儿调配的祛疤药膏,施主可等伤好后涂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