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如何,那也是我亲娘,”徐晏然松开手,面上多了些黯然:“便是出了嫁,也是生养我的人,若需孝敬时,我自不会退后,可再想让我如之前那般,傻傻只由她摆布,却是不能。”
“这回,却是我娘糊涂,要我带去两个暖床丫头。”
“......”池小秋震惊看她。
这是亲娘?
“我知道她心中想什么,我如今不大贴心,丫鬟合家都在这里,更好拿捏,还能帮着拢了高公子的心。”她直直望向池小秋:“他如今也算是你哥哥,你便回去帮我问一句,他的心,需不需这丫头来帮着拢?”
她这话问得平静又决然,池小秋忙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我知道高兄弟的为人,他既喜欢你,便是挨打也要来求亲,必定将你放在心坎上,分不出心来给其他人。”
池小秋展开手里的菜单子:“这便是他求我帮你拟的,就怕你在家吃不惯。你看你喜欢哪样,我便做来给你,另留些到你出阁那日吃。新娘子穿得多,珠冠也重,还要过好几道礼,若是饿着踩虚了能一脚跌出去。”
“那...那...”徐晏然问得犹犹豫豫,她看看左右,颊边飞上一片红霞,偷偷扯了池小秋袖子,带她溜进里屋,从被褥底下翻出藏了许久的图册,附在她耳边悄悄问:“成婚...疼不疼?”
“不疼呀,就是睡得太挤。”
池小秋思忖着,徐晏然不算是外人,说了也没事。她好奇翻了翻那本图册,指着里面的人道:“这是什么书?妖精打架?”⑤
“这是嬷嬷给了压箱底的,”徐晏然颇有些羞意,但见池小秋翻得坦坦然,便觉出了不对:“没人给你这个么?嬷嬷和太太都说,凡新娘子都要...”
她说到此处,忽想起池小秋并没有父母,猛地横生哀戚,她想了想,将这图册塞给池小秋道:“你悄悄带回去,莫要给旁人看。”
池小秋有些作难。
这妖精打架似乎没什么好看的,且和屋中的床一样,都是个“不足与外人道”的东西。
池小秋生平磊落,才成婚几日就被平白压了好几个秘密,她觉得压力有些大。
好在,不管是在谁口里,钟应忱都不算做“旁人”。
莫不如仔细问一问他。
钟应忱好容易在家里等到她,满心里都在盘算,要如何拿了欢喜佛出来,才不至于吓着池小秋。不想池小秋掂手掂脚进了屋,使劲朝他招手,拿了另一个图册出来。
“你看,他们在干什么?”
池小秋虽看不明白,却也知道这样的“妖精打架”,确实是件不怎么光明正大的事情。
钟应忱随手翻了翻,又抬头望望她,忽然轻笑起来。
“怎...怎么”
池小秋莫名往后退了几步,只觉他的眼神像是一只猛兽,在看着一只入了陷阱的猎物,炙热异常。
“既是不知道,所谓教学相长,试试不就明白了?”
钟应忱软语之下,池小秋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只能糊里糊涂任由钟应忱将她放在枕褥之上。
一夜之后,池小秋将许多事了解地清清楚楚,天色将明,她坐在床边,全身酸软,只能恨恨盯着钟应忱,也无心欣赏他的美色,气得不轻。
“那...那我下次轻点?”钟应忱连连赔笑,却让枕头迎面砸个正着。
“哼!”
作者有话要说:①参考百度百科.石子烙饼,以及风味人间1第二集
②参考《调鼎集》韭饼
③参考百度百科.石子烙饼里的掌故
④天然饼名字出自《随园食单》
⑤妖精打架的形容出自红楼梦里,傻大姐拾到的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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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脆果子
池家食铺已经扩成了三间铺子, 沿街的正屋穿堂打通,木柱错落,拙朴有致, 长短桌子错开来房, 以花架或屏风隔开, 落在座内,旁有文草素馨, 也十分清幽。
后院却都是隔开的,中间两扇门错开, 两旁种的草木正好于此出现了一个错景, 不经意一瞥之下,很是有些园子的意味了。
正是夏日,浮瓜沉李泼墨消茶的好时候, 沿河的亭榭素来为人最喜, 河中来往划过的大小叶子船,也常停在一边, 或有唱些清曲的, 或有兜售些新鲜蜜桃青梅的。总能让池小秋平白想起,她和钟应忱初来柳安时, 轮流奔波于渡口河间。
讨生活都不容易,只要是些正经妥当的营生,池小秋不让人拦着。
有了名声,菜色依旧变着花样, 味道越来越好,生意自然也就愈加兴隆, 后院的席面当天过来往往都是定不到的,少说也要提前两三天先行来约。
每次的新菜一出, 池小秋便先教了厨下的几人,等他们练得熟些,便能放手做些差事,她就也能得了闲,不时出来透口气。
前屋依旧是散客常来消闲的地方,现下并不是吃饭的时辰,但多是过来听曲纳凉闲坐的,门前垂下竹帘,屋中放了冰山,并不觉得有多么热。
池小秋每回见了冰山都要心疼一回,要不是高家得了些门路,能有便宜的冰来卖,她怎舍得这样用冰?
小田哥正招呼着坐在门边的一对夫妇,看着像是新客,因此当伙计道:“娘子相公已点了一两银子的吃食,小店特送上一份吃食,只是不知,是想要一碟糕点还是脆果子?”那娘子先是愣了一下,才问说:“甜口还是咸口的?”
“糕点是百果糕,甜口的,脆果子却是新出的,炸出来的,又脆又香,既带了小郎君,想是更合他口味。”
娘子笑睨他一眼,便笑道:“既这样,便依你说的。”
坐在她旁边的孩子不过三四岁,坐也坐不住,转来转去,刚见那一碟脆果子端来,一个个头尖尖的,如拉长的小陀螺,金黄可爱,伸手去抓时却扑了个空。
伙计将身子一转,将碟子放在桌上,指着其中一个刻着特殊花色的脆果子道:“这里面是空的,若是掰开来见着一个纸条,猜出里面的谜来,小郎君便能从店里挑个玩意回家。”①“这倒稀奇。”
素来有抽签的,却少有在果子中藏谜的,年轻娘子起了兴致,径直伸手将脆果子掰了,果见一张纸条,展开来却是印出的四张画,不着色只着墨,笔画寥寥,意趣已具。
“这便是谜了,却是四个字的吉祥话。”
这花色十分简单,那娘子仔细辨认一番,一盆牡丹,两株海棠,一朵玉兰,便笑了:“这不是富贵玉堂?”②“正是,这便是小店赠予两位的吉祥话了,小郎君可挑件物事,自此府上富贵满堂,家宅平安。”
池小秋推出的这一招吊起了旁人胃口,甚而有人专为了解谜而来的。
因此前堂便常常满客,有人拿的是牡丹月季,便是富贵长春,有人拿的缀在长长藤上的大小瓜果,便是瓜瓞绵绵。也不一定所有的谜都是画,也有写了字的,只是哪怕是字谜,也不是打一句四书或是经注,多是一个物事,或是常见的字。③“必是人人都识得的?”
“自然!”
这样的字谜便是略识得两个字的人,让旁人读出来,也都能尽皆认得,拿了字谜的人念了一遍又一遍,想从自己所熟知的字里面找着符合这谜形容的踪影。
“画时原,写时方,寒时短,热时长,还人人都识得,这到底是个什么?”④他这一桌不止一人,都来帮他想,过不久时,一人大声道:“我知道了!”
他蘸着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得意道:“日!是也不是?”
“客人对了,可随意选些东西。”
“你这谜,也太简单了些吧,倒像是送钱。”
“便送些又怎的?”池小秋笑:“咱们店只开了一两年,便成了现在这样的气象,同云桥乡亲总是脱不开干系,乐乐又何妨。”
“你也不心疼你家郎君,回来便是写写写画画画,只让别人得便宜。”
“他写画时候,我也没闲着啊!我在旁边给他磨墨来着!”
她一提起钟应忱,池小秋虽说着俏皮话,心情却沉重起来。
钟应忱近来不对劲。
他一月只能回来两三天,可便是在这两三天里,他也心事重重。池小秋与他相处已久,便是一句话之中,他存了什么情绪也能听得明白,何况这样旷日持久的郁郁之情。
钟应忱不说,她便知还不是时候去问,也不多话,只是每每在他归家之时,缠磨些别的事情。
比如编个借口让他忙于写字画画想谜语,她搁下手里所有的事情,在旁边撒娇耍赖,插科打诨胡乱问些知道或是不知道的事情,这样一来,足够榨干他所有的时间不去想旁的。
可钟应忱的脸色还是日复一日的沉肃了下去,便是在睡梦中,池小秋都能觉出他在身旁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小秋——小秋妹子!”
高溪午的声音一响起,池小秋便忙奔出了店门,他两人同在四羲书院,告假都在一处,眼下还不是休假的时候,回来能有什么事?
“他他他,他喝了个烂醉!”高溪午是坐着马车过来的,他将池小秋带上,一直驾车到巷前,吩咐小厮一起,将钟应忱扶回去。
“这是喝了多少!你便也看着他喝?”
高溪午十分无辜:“我怎知道他在房中喝酒?往日可是跟我说,这人滴酒不沾的啊!”
池小秋力气大,轻轻松松便能将钟应忱背到房中,强灌上一些解酒茶,给他盖上被子,才出门来。
钟应忱确实很少喝酒,以他谨慎的个性,明知自个动辄醉倒时,理智尽失,怎么会放任自己在书院里面喝到烂醉!
池小秋反复盘问高溪午和伙计:“什么时候见他在房里的?在这之前,有人找过他没有?或是这两天课上可遇见什么不顺心的?”
她这么一问,伙计忽然想起来:“昨日,有人给东家送了一封信,结果到了晚上,东家房里的灯亮了一夜,我起夜时候还问过一声,他只说要温书,也是常有的事儿,我便先睡了。”
“信在哪里?”
“我也没看见,许是东家收在书院里头了!”
高溪午也知道钟应忱近来藏着些事,他抹一把汗:“你先好生照看着钟兄弟,我还得回去给他告假。若是让先生知道他在书院里头纵酒不归,准是要降级的。”
池小秋给他送了一个食盒:“你也走慢点,热了就喝冰饮子。”
她回到屋里,帮钟应忱解了外衣,好让他睡得更加舒服一些,才将衣裳一抖,就见一张纸片从里面飘落。
这不过是一封信的一角,边缘是被火烧过的痕迹,只剩得几个字:“正合前情。”
池小秋忙翻开钟应忱的手掌,这才知道里面燎出的几个水泡是从何而来。
让火烫出来的。
池小秋只见过钟应忱喝多时软软的模样,眼神迷茫还不忘扯着人撒娇,非要背出来他指定的诗不可。
可这次醉倒的他,饶是意识不清,也是眉头紧锁,手攥得紧紧得,池小秋抚了好几次,也抚不平他的眉头,又怕他吐了,只能扶着他半坐半睡地打盹。
到得半夜,肩上的人忽然一挣,池小秋忙剔亮了灯,想喂他一些水,却忽见他浓黑的眉又攒成一团,手在空中猛得抓了两下,整个人不断挣扎,声音凄然:“母亲!阿娘!”
他反反复复地唤:“母亲!回来!快回来!别过去!”
池小秋望着他,忽然流下泪来。
她不知道此刻在钟应忱的梦里,是刀光剑影还是血腥满河,但眼下,她什么也帮不了,也做不成。
钟应忱整夜都陷在熟悉而又可怖的梦境之中,冰凉的河水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一具具在水中泡肿的尸体,慢慢浮了出来,已经看不清面目,他在浅水处艰难地跋涉,冷意直刺骨头,他饿到没有了知觉,可内心的恐惧仍旧赶着他不停地往前走,不敢有丝毫停顿。
还是那一声冰冷嘲讽的轻笑:“都死绝了罢?”无论他走了多远,都逃脱不了。
他累到了极致,几乎无路可走之时,淙淙流水声渐渐远去,风变得清凉起来,身子在慢慢变暖,好似有日头照了进来,他听到山林之间,有人吹响了短笛一样清脆的乐声,一遍遍重复着轻快愉悦的调子。
头疼,手疼。
钟应忱慢慢睁开眼睛时,阳光有些刺眼,他才要伸出手去挡,却见手上已经缠上了干净的棉布。
他怔然坐起,回忆不清发生了些什么。
直到池小秋从杏子树最矮的枝干上跳下来,嫣然笑道:“钟哥,你醒啦!”
她手中拿着一个柳叶,梦中欢快亢然的调子便是从这里吹出的。
她顺手端起来一旁温热正好的紫米粥来:“这粥没加糖,最是清淡了,你别动,我来喂你。”
钟应忱无意识咽着粥,绵然软糯的紫米清香让他清醒了许多,他伸出另一只手,抚了抚池小秋的头发,要接过来自己来端。
“谁送我回来的?学中可告假了?”
“你不许动!”池小秋呵斥道:“我偏要喂!”
钟应忱知道犟不过她,只得安静坐在那里,将一碗粥都吃尽了,才勉强笑道:“劳动娘子,我怎么过意得去?”
“娘子,便是该劳动的,来,把这个也吃了!”
她手里的碗中是发黑的汤汁,不必尝只闻着味道,也知道该有多苦。
钟应忱往后撤了撤身子:“我眼下挺好,不必吃药。”
“这是安神汤,”池小秋睁大眼睛,一脸委屈:“我天不亮就去了医馆,求了大夫抓药,又煮了一个半时辰,连觉都没有睡好!”
“好好好,我喝…我喝!”
钟应忱捏着鼻子,一饮而尽,苦得连呛了几下,才辨出不对:“这里头的一味药,没有安神之效啊,你去的哪家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