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闷闷的,十分忐忑:“是我和钟哥…”
“那更不用担心了!”徐晏然大睁眼不解:“在他面前,你能有什么错事!”
上京一路上,钟应忱将她宠成什么样子,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撒个娇,说句软话,他还有什么好挑的?”
“这回不一样,我的错很重,很重,很重!”池小秋用了三遍的重复,终于让徐晏然重视起来。
“那…”勉力想了半天,忽然脸一红,她招招手,凑到池小秋耳边边上:“你是不是有一件纱衣,透霞纱做的那件,你便穿着它。”
池小秋纳罕道:“可眼下太凉,都入秋了,穿不着。”
“啊呀,你这个傻子!”徐晏然说话时声音低不可闻,热气蹿到耳朵根:“你便没听过,夫妻两个床头吵架床尾和么!”
池小秋恍然大悟。
徐晏然的信誓旦旦给了她坦白的信心,她破出五两的压箱银,又是备菜,又是备汤。
若不是钟应忱醉酒后爱数落,可醒了又都不记得,还要重新挨过一遍,池小秋是绝不吝于上一坛好酒的。
“你那银箱子又哭了几回?” 近日案子有了眉目,钟应忱心情大好,有了打趣她的心思。
只要钱不宽裕,池小秋就变成了守箱奴,便再三说了做官也有月钱,她仍旧坚定地藏着银箱子,还义正言辞:“你拿出一块,这箱子就少了一块,它便不伤心吗?定得哭上一回。”
她干笑:“好说,好说。”
池小秋的盛情太过,让人不禁疑惑起来。
已相伴走过六个春秋,彼此知之甚深。
在池小秋第三次避过他话头不敢瞧过来时,钟应忱收了笑,轻言细语:“遇着何事了?”
巴望着方才进他肚里的好酒好菜能给自己求得一道护身符,池小秋给他夹了岗尖的菜,才吞吞吐吐将她进了周家之事说出来。
钟应忱捏着筷子,沉默了好一会,竟笑出来。
一阵凉意,从脚后跟直蹿她脑门。
“池小秋,你能耐了?”
钟应忱这几句话极慢极慢挤出来的,池小秋看看紧闭的门窗,心一横,眼一闭,将外头衣裳一褪,辩解得不带一个磕绊。
“我错了我也是心急我谁都没说我就问过他们几句话我才去过七…七□□十…呃,十二回…”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已经是块烧炭的时候了,穿着纱衣实在是冷,可跟发怒的钟应忱比起来,还是冷更好受些。
钟应忱不提防她这一出,赶忙拿了被子把她整个裹住,没好气道:“谁教你的这个!我还没罚,你倒先病了!”
被子裹不严实,酥臂滑出来,衣下风光若隐若现,钟应忱非圣人,这会却又更要紧的事做,一边瞪她一边追问她所遇每个细节。
“那婆子如何试探的?”
“当真!她唤了我好几声,一定是在看我听没听见!”
池小秋斩钉截铁保证,钟应忱按下一口气。
既是如此,想必周府的人还未曾留意她,最怕的便是,这些话是专门编来说与池小秋来听的。
到那时,连池小秋带他,都已经别人笼中物,一扑便能捉到。
池小秋扯他衣裳,讨好笑道:“办完这场宴,我便不去了,你别生气了。”
抱着他胳膊,还在探他脸色:“嗯?好不好?”
钟应忱的手便猝不及防碰着柔软处,最悬心的已经问清,便有心情去处理方才搁下的事。
“这事便算揭过,以后若要去,必要先问过我!”
努力想把话说得更严厉些,终究还是软绵绵的,池小秋大松了口气,放开他胳膊,就要展被钻进去睡觉。
徐晏然说的果真不错,她方才特意选了床尾坐,再撒个娇,钟应忱便不气了。
一只手揪住了她被子:“这便过了?”
钟应忱的眼睛在她身上掠过一遍:“你这赔罪,可太没有诚意了。”
池小秋还没来得及辩解,就让人压进了帷帐。
来回折腾到半夜,真要睡下时,池小秋卷着被子瞪他。
她恨恨道:“什么床头打架床尾和,下次我要换到别的地方去。”
钟应忱正拧了热巾帕给她擦了脸,闻言一怔,再开口居然有些脸红:“这不大好罢,别的地…太凉了些。”
“…滚!”
第175章 苏造肉
得钟应忱再三嘱咐, 再出入周府时,池小秋便愈加小心,便是龚姨娘每每请她过房来商讨宴席单子, 她也只是点头应是, 不敢再多问些什么。
已逝去的周家大太太与大公子在这家里, 并非已然尘封于土中,如梁上之尘被人尽忘, 反倒是三天两头让人提起。
每日的新菜,龚姨娘都会吩咐人“往灵前供上”, 闲话时有时也会叹:“若是太太还在, 这府里不知该如何…”
说着便红了眼眶,语气真挚,神情凄然, 让人怎么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只是池小秋如惊弓之鸟, 听了钟应忱一番话后,每每再有人提那两个名义上已作古的人, 都要脊背一绷。原本要反复思量还敢出口的话, 索性直接就吞进了肚子,帕子一掩, 装作跟着拭眼泪,实则从缝里打量,有无人偷偷看她。
“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
钟应忱疾言厉色说出的嘱咐, 池小秋记得甚牢,便是在这样如履薄冰的境况下, 周家回京第一场宴仍旧办得有声有色。
不到一个月时间,吴家酒楼的订单涨了两三倍, 过来几日,安伯请了她去后院。
吴六郎也在,手里还拿着厚厚一本册子。
示意她坐下,看着她道:“ 这是你这月里的考评册子。”
他将册子平平一推:“你要几分利?”
这便是要开始立约了,池小秋拿过册子来,来这已有一个多月,吴六郎不提,她便也能沉得住气,就是在等着这一日。
虽说这东家总有些奇奇怪怪,一会冷一会热,但在上新菜色上很又几分坚持,和她池小秋正是一路人,倒也愿意继续在这地方猫着。
不是人人都会写字,但人人都会说话,随手翻了几页,她不禁笑开来,这明摆着是一头人说,一头人写,才能集出些这么可爱的夸赞。
有简洁的,只几个字:“甚好!甚好!好!”
也有长篇大论的,誓要将这些菜挨个点评一遍似的:“汤最鲜,里面豆腐瓤肉最嫩,大儿喜欢里头的火腿笋片,鳝段再辣些最好,小女很是馋送的水晶桂花糕,下次可单卖……”
若不是真个听人絮絮叨叨又不加润色尽数写上,池小秋断断看不着这些。
她又给吴六郎找了一样好处:不怕费纸。
这人,她算是选定了。
“五分太多,这铺面食材尽是钱,可否再让出两分?”
吴六郎虽心中有些别的想头,对钱却还是门清,该不放手绝不放手。池小秋知道这京里的地价房价,什么都不用出,只消开发新菜色,三分已是合算。
吴六郎没有诳她。
在契约上签下名字按了手印,吴六郎终于露出一丝浅笑:“这店里,已有三个东家了。”
“还有谁?”
“安伯还占着两分。”
这头刚说,前后准备的安伯不满出声:“六爷,什么利不利的,老汉早便说了不要。”
“整日在这店里操劳,安伯,这是你应得的。”吴六郎和安伯说话时,总带着几分尊敬,看得池小秋默默感叹了一句。
这份忘年之交,当真是情比金坚哪!
他二人还不知晓自己在池小秋眼里的形象歪到了哪里,尤在争论,不想过了几天,安伯又将池小秋请了过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默默捂住了钱袋子,心怀警惕。
这两人该不会是回去商议一下,又反悔了,要哄她出钱罢?
可吴六郎安伯轻咳了一声,面色奇怪,搭眼一看上去,大约能辨出紧张欣羡喜悦疑惑六七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池小秋也不由坐直了身子,屏气凝神。
“你说谁?哪个府上?”
吴六郎对着她的目光,又重重点了下头:“正是长公主府上。”
池小秋好似淡淡的应了一声:“哦。”
对视一眼,那两人不禁有些钦佩。
竟没看出,池小秋年纪小小,还有这样一份从容,刚接着消息时,便是安伯这样看过风雨积年的老人家,也不由震了震。
着实是因为这宴席,是他们之前想也不敢想的。
“长公主是圣上长姐,嫁予了长乐侯,公主生性纯孝,每到老妇人生辰时,都会亲自操办寿宴。”
池小秋终于变了神色:“这回让咱们来主宴?”
“这怎么可能?”安伯下意识否认:“每年主这侯府寿宴的,多是京里名楼,且还要有场赛厨,眼下不过是接了长公主府上的信儿,让咱们十日后去侯府做上几道来看看。”
池小秋纳罕:“又不是官府备宴,怎的不用自家的厨子?”
“侯府的老夫人于这吃食上的脾性习惯与旁人不同,天南地北的东西都吃过,最好新鲜,平日里总吃家里的也罢了,外头的菜自有些官中没有的好处。”
本是摩拳擦掌打算大展一番身手,毕竟选个行当,还能选到这么多贵人的喜好上来,也算是样天赐的本事。
等吴六郎同她一说当日要赛厨的酒楼,她便歇了这个心思。
初生牛犊不怕虎,只是因为这虎也小了些,待碰上真正如雷贯耳的行家,池小秋默默划掉了自己的目标,改成了:见见世面。
天天听着钟应忱说圣上如何如何,可等这见长公主的宴席摆在她面前,仍旧是不大真实,如踩在云端。
钟应忱安慰她:“长公主性情柔顺,少难为人,这场宴,能去赛厨已是不易,以后旁人听着,就给吴家酒楼添了一道筹码,你安心准备便是。”
池小秋嘀嘀咕咕:“我只给周家主过一场宴,长公主府是怎么找上来的?”
“当日去周家宴席的一位夫人姓李,祖父辈有一位出嫁的姑奶奶生了三个姑娘,二姑爷的两姨表妹有个女儿,入宫做了女官,长公主在宫中时与她过往甚密。想是消息便是从李夫人那里递出来的。”
池小秋顺着关系网捋到了一半就晕了头,转而想起十日后要准备的菜来。
坚持着“不打眼”“不丢人”的原则,池小秋的菜定得中规中矩,吴六郎安伯也再三交代,这场宴定是没有胜出的可能——倒也不求这个。
只消能把这场赛厨平平安安度过去,得了名头,就已经落了天大的实惠。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到这一日真正让人领着进到长公主府,池小秋仍旧被震撼了。
一路上富贵气派就不必说了,只听着宫人唱名儿,池小秋就觉出肃然起敬。
一个人在行当内的名声,能从京里传到江南依旧不减其势,足以证实其技艺高深,其中有好几人,池小秋曾许多次听见他们创下的菜色,可惜从不曾一观。
七八家酒楼,在这楼下轩馆处依次排开,在路上时不显,等主厨的人都到了案前,就能看见,一溜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之间,混进了一个生嫩的小姑娘,眼睛大,下巴尖,稚气未脱一脸好奇,使得人不由多看了好几眼。
都有事要做,不过盯了她片刻,就开始忙自己手上的事情来。
采买是报了食材上去,有长公主府的人一齐采买,进府来时什么也不许带,若有秘制的调料都是提前送到,验了毒才转到轩馆处来。
池小秋只要了一扇猪肉一只鸡,同一些米面零碎材料,从递上单子到食材送到,不时有人问她:“还要添些什么?”
旁边的丫头帮她擦汗,池小秋一边下着花刀,一边摇手:“尽够了。”
她这回做的并没有什么取巧的菜色,煮肉的老汤是先前就送进府里的,她只需要将豆蔻砂仁甘草肉桂等十来种磨成粉的药材装进袋中,调出需要用的汤来,整道菜便算作完成了一半。
老汤煮开,等候一些时候,将肉捞出放在另一锅汤中,立竹篦子,铺猪骨,肉分列其上,大火烧开后改小火,接下来就只看煨的火候时间能不能掌握好。
她一边看着火,一边在手里包着绉纱馄饨,因着擀出的皮太薄,里面的肉馅透出来,微微的红色映衬着朦胧剔透的皮儿,下在汤锅里十分好看。鸡肉煮熟捶碎,铺在上面的蘸料是其中的关键,鲜红油亮的辣子看上去就让人胃口大开,但实则辣味并不丰足,香倒是满了八分。
等她的菜备的差不多,只等着时间安稳流过,就能起锅,才能抓紧时间往周围看去,这么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怪道她听见临案的菜报过来数目的时候,都多得吓人,比如青葱,上来便是六七十斤,青菜少的也是五六十斤,至于羊头,更是几十几十的数过来。
这么些时候,各人带过来的帮手都在忙着处理食材,葱要一个个剥开,只留中间最细嫩的一点,其余都撂在一旁,煨的青菜心是一点点挑出来的,至于羊肉,只是为了取羊脸上的两块嫩肉。
几十斤东西出一盘菜,从前在故事里听见的事情,此刻终于在她面前出现了。
池小秋看看自己的锅。
鸡骨架还能拿出来继续熬汤下馄饨,一扇猪肉能做出两份菜来,怪道旁边人看她时总是奇奇怪怪。
这样的菜,大约只有在这样的达官显贵之家才吃得起。
她也吃不起,做着心疼,吃着更心疼。
第176章 黄雀馒头
备这一场菜至少要两三个时辰, 方进了公主府时不过是日头初升,等各楼菜色齐备,已过日午。
肚子饿得咕咕叫, 提醒她现下早已错了饭点, 亲手做来的菜早已奉了上去静待长公主来尝, 自家是不可能吃的。
公主府的小厨房陆续送来些垫肚子的吃食,不过果饼点心等物, 味道虽是不错,无奈这轩馆内各色吃食香气四溢, 太过诱人, 带累得手中糕饼也无甚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