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熙攘,稚童被谁碰撞了一下,手中一时没拿稳当,花灯直直朝下落过来,而下面正对着他们这艘船的。
船工是个老手,霎那间便挑动木桨,船便安稳立住,正好躲过那花灯。
可花灯入水,立即便有水花四溅。
这江水是燕京的护城河,不少人家的污水都会排进去,看着清亮却并不干净。
好在齐泽眼疾手快的将念瑶一把拉到了自己身边,自己侧身正好挡下水花。
念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贴在了齐泽的身上,额角处还碰在了齐泽下巴上。
温热的呼吸撒在念瑶脖颈,额角上的肌肤微微有些冰凉。
电光火石间,念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齐泽没有发热。
可下一刻便意识到两人间的距离是多么的贴近,呼吸将脖颈处的碎发缓缓吹起,丝丝缕缕擦着细腻的肌肤,额角上除了冰凉,还有一丝丝的扎刺感。
念瑶腾的一下弹了起来,整张脸红的像煮熟了般,凉风吹过也缓解不了烫手的温度。
小姑娘低着头,垂眸睫毛微微颤抖着,一双手紧张的搓着手中的锦帕。
她抿着唇抖了好一会儿,才声如蚊哼般开口,“你,你……”
“你放肆!”
念瑶从没张口骂过人,重话自然也甚少说,左思右想再加上心里紧张,半天只憋出来了这三个字。
看着她这般气恼,齐泽也有些慌了。方才的确是他一时间没把握好力度。
他眉头蹙起,急忙替自己辩解道:“冒犯了,可我并非故意。”
念瑶涨红着脸侧过身仍是不敢看他,她心中跳的厉害,无论自己怎么调整呼吸,仍旧静不下来。
她安慰自己只是被方才的举动吓到了,手指不停的在锦帕上捻着。
终于心绪安静了些,才转身,便正对上齐泽一双充满关切慌乱的眼睛。
四目相对,念瑶好不同意缓下来的心再一次猛烈跳动起来。
她连带着耳朵尖都红彤彤的,一时间紧张的话都说不出来。
齐泽只当她恼了,可等念瑶转身,瞧着她眼尾泛红娇俏带着羞怯的脸,竟是有些看呆了。
“姑娘公子,咱们到了。”
船工的声音瞬间打断了两个人的思绪,念瑶怔了怔抿唇垂眸直接走到了岸上。
念瑶一开始还只管闷头走路,可等走远了,心里便有些忐忑。
此时到底是晚上,她举目看去尽是不认识的人。
会不会,会不会齐泽没有跟过来?
念瑶脚步忽然放缓渐渐停住,她口中默默数了三声数儿,身侧还是却并没有人跟过来。
齐泽脚程快,纵然是她先走,也应该跟过来了吧。
可,可齐泽从前并没来过燕京,万一到了岸上不认路如何是好?
经过方才一吓,念瑶一时间考虑不了太多,便捏着裙角转身想回头看看。
却没想到才更回身,她眼神便再一次跌进齐泽的眸中。
原来齐泽一直紧紧跟着,只是担忧念瑶还气恼,便不远不近的就这么走着。
念瑶这才恍然想起,齐泽走路并没有声音。
她,她真是闲操心!
念瑶又羞又气,可此时气的却是她自己。
跺了跺脚,念瑶便要转身,齐泽立刻回过神挡在了念瑶身前。
“我……我并非故意,只是方才想到那江水不干净,你,你是碰不得脏东西的,所以我才着了急,莫要恼了。”
这是齐泽一辈子里头一次哄人,哄的还是个姑娘,是他喜欢的姑娘。
一番话说得七零八碎,甚至还有些口吃。
念瑶神色渐渐软了下来,气恼减轻了些,接着桥上花灯,便看见齐泽湿了一半的衣摆。
再仔细看,后背跟袖子也湿了不少。
这下念瑶彻底消了气,方才旖旎的场景在她脑海里淡了不少。
“嗯,我,我不恼了。”念瑶低声,眼神却关切的看在齐泽湿透的衣摆上。
冬天的衣裳厚,沾了水一时半会儿是干不了的,只会越来越冷,念瑶想到这里便焦急起来。
“方才是我没顾得上看,咱们快回府去吧,你再不换衣裳发热起来怎么办?”
齐泽心里着急,若是念瑶不说,他压根不会注意的自己湿了的衣裳,况且这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他见念瑶果真不恼了,心下松了口气,“你不气就好,我没事,上次不是还说要放花灯……”
“还放什么花灯不花灯的!”
念瑶没等齐泽说完,伸手便要去推他走,正好触碰到沾了水的衣襟。
江水寒冷,冰凉的触感让念瑶心惊。
她扯着齐泽唯一干着的袖摆,焦急催促道:“快走,我们回去。”
齐泽眼神撇过袖摆上葱段般的指尖,力气轻柔,可他却下意识的跟了过去,冷风吹拂而过,他却没有丝毫寒意。
回去的路上,念瑶知道齐泽只会跟着她的速度行走,便尽量让自己走快些,几步还好,时间久了,呼吸便有些急促起来。
齐泽快走几步便拦在了念瑶身前,“我真不打紧,慢慢走就是了。”
可没想到念瑶竟是蹙起眉眼中有些愠火,“你一直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你是个人,□□凡身,别总把自己当大罗神仙。”
说罢,也不等齐泽回答,气呼呼的绕过齐泽闷头往家走。
念瑶气恼起来,耳根仍是微微泛着红,嘴巴微抿更像是只兔子。
怎么连生气都这么好看,齐泽心里莫名冒出来这么一句话,眸中浮出一层暖意,顿了顿跟了上去。
回了府,念瑶想起之前在三伯家齐泽受伤后不去处理的事情,又叫人烧了几桶热水送过去,这才安下心来。
第29章 (二更)
夜色渐深, 街上的摊贩也渐渐撤去,只有护城河上还漂流四散着几盏花灯。
齐府上下也都歇息了,偶有几只寒鸦回巢, 寂静万分, 唯有南厢房暖阁还亮着灯影。
齐茹芸贴身伺候的丫鬟墨烟轻轻推开屋门。
“姑娘,他们回来了。”墨烟说完, 忐忑的抬眼看着齐茹芸。
旁人都道齐府二姑娘是个清冷性子,可只有墨烟知道, 齐茹芸心情好便罢了, 若是不好,可没少拿他们这群下人出气。
“一起回来的?”齐茹芸翻动着手里的书, 指尖轻轻在页脚摩挲着,“你瞧着他们玩的可还高兴?”
“是。”墨烟陪着小心点点头, “不过齐泽公子的衣衫不知为何湿了一片,大姑娘倒是无事, 只是奴婢瞧着大姑娘神色有些愠意。”
齐茹芸的指尖在书页上顿住,“想来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吧。”
柔弱的女声里中带了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墨烟缩了缩脖子,附和了两句。
墨烟随意又胆怯的模样, 叫她忍不住想起念瑶身边那个身材高大泼辣的墨玉来。
自己样样比她强, 得到的却只能比上她半分,就连个奴婢, 她的便是爹爹亲自挑选出来的,自己的却只是随意分的。
“没用的东西。”
好好地,齐茹芸骤然骂了墨烟一句,厌烦的将书扔到了地上,墨烟浑身一哆嗦, 立即跪倒将书捡了起来。
“是,奴婢没用。”她生怕动作慢一点,齐茹芸下一本书就摔的不是地面而是自己身上。
齐茹芸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满脸恐惧的墨烟,心中这才舒爽不少。
而后,她竟像变脸一般,立刻露出了温和的笑意,“瞧你吓得,我也只是手滑罢了,倒像我多恶毒一般。”
墨烟对自己主子忽然变幻的脸色并不惊讶,她哆嗦着站起来退到了一旁。
看着摇曳的烛火,齐茹芸眼神逐渐有些飘忽。
自打齐泽进齐府后,她便觉得那是自己此生的良配。
从小到大,这是她见过最优秀的男子,他一来,纵然是齐钰也被他比了下去。
不知道为何,齐茹芸觉得齐泽单单往哪里一站,通身的气度比京中任何权贵家的公子还要威风。
最重要的是!他是个跟自己一样喜爱读书,性子清冷的人。
齐茹芸坚信这一点,只有她才真的理解齐泽,也只有齐泽才能理解自己。
她几次刻意去与齐泽接触都碰了壁,虽有些羞恼,可齐茹芸觉得她理解齐泽。
他们这种性格的人,只对待不相熟的向来没有好脸色,只要让齐泽看到自己是跟他一样的,明白自己的心意,那齐泽一定也会觉得,他跟自己是最合适的。
他现在只是还不明白而已。
一旦齐泽了解了她,根本不会再去看齐念瑶一眼。
齐念瑶。齐茹芸默默在口中念出这个名字,这是事事都压自己一头多年的姐姐,这个母亲都要讨好的姐姐。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今晚齐泽呵斥自己后追向齐念瑶的画面,齐茹芸眼中的妒火越发盛了。
可齐泽这样没出身没地位的孤儿,父亲怎么舍得将他捧在心尖儿上的齐念瑶嫁给他。
想到这里,齐茹芸扭曲的五官渐渐恢复柔和。
“齐泽哥哥真是可怜,这大冷天的还是夜里,冻出病来该如何是好。墨烟,明儿早上你提前去熬碗姜汤,咱们去趟北厢房。”
墨烟连忙应下,又伺候着齐茹芸歇息后,方小心退了出来。
*
“阿——嚏!”
一大早墨玉才刚进屋,迎面便是一个大大的喷嚏。
念瑶昨儿走的快冒了汗,天气又寒,睡了一夜便有些伤风。
她此刻用裹在棉被里,眼神有些迷蒙,声音沉闷的开口,“墨玉你快离我远些,莫传给你了。”
墨玉听念瑶声音都变了,脸色还有些泛红,立刻紧张起来,顾不得旁的便去探念瑶的额头。
“诶唷祖宗,奴婢身子糙的很,传不了的……呼,还好还好,没有发热。”墨玉拍着胸脯松了口气。
随后,墨玉才命人给念瑶多添了层棉被,喊了小厮去厨房煮姜茶,又亲自去喊府医过来。
“等会儿。”念瑶声音闷着,微微坐起身子。
“你先去瞧瞧齐泽,他昨儿沾了凉水还吹了风,指不定比我病的还严重,一会儿先叫府医过去看完再过来。”
墨玉想想齐泽昨儿也是为了救念瑶才淋湿的,这才应下来匆匆带着府医去了北厢房。
还没进院子,墨玉远远便瞧见齐泽只着身单衣在外面挥着一根枯树枝。
他面色红润,轻飘飘的棍子在齐泽手里仿佛化作了利刃,没有半分生病的样子。
府医是个老郎中了,他摸着胡须定眼一看,怀疑的开口,“这便是你大清早让老夫过来瞧的病人?”
墨玉尴尬的摇摇头,这才过去问候齐泽,确定无事后,便将念瑶伤风的事说了,随后带着府医匆匆离去。
只是她却没瞧见,身后的齐泽换过衣服后,也暗自跟了过去。
另一边,府医过去诊了脉,索性念瑶只是普通的伤风感冒,喝些汤药过两天就好了。
接着府医又叮嘱屋内闷热,要随时开窗透气,这才离去。
汤药很快熬好端到了念瑶手上,褐色的药汁散发着腥苦的味道。
念瑶小脸皱成一团,作势几次也没下的去嘴。
“好墨玉,去给我杯蜜水喝吧,要不拿块糕点也成。”念瑶惨兮兮的仰着脸央求着。
“姑娘,我的好姑娘。”墨玉吹拂着汤药,“旁的都行,甜食跟药相冲不能吃,您还是老实喝药吧。”
念瑶登时觉得眼前一黑,垂头丧气的接过瓷碗,长叹一声后,小口小口将汤药喝了下去。
最后一口下肚,药汁呛住了喉咙,念瑶连声咳凑起来,眼尾微微泛起了红。
待墨玉走后,念瑶嘴里的苦味仍旧没有褪去,苦着张脸正要躺下,便听见窗户外一声口哨声。
她好奇的探头去看,便见齐泽半坐在院内的墙上,神色带着些担忧,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想想方才自己喝药的模样,念瑶当即脸颊更热了。
正欲开口,齐泽便纵身从墙头跃下,干脆利落的翻进屋内。
“给你。”
修长白皙的手掌上,正躺着一颗红艳的冬枣。
念瑶原本缩在被褥里还有些惧怕,可看见那颗冬枣心里便松了下来。
他虽总瞧着冷淡,甚至偶尔还有些阴郁,可其实里子却是个极纯净的人。
念瑶眼尾弯下来,伸手拿过来放在了口中。
甘甜清香的果肉在嘴里绽开,细嫩多汁带着丝凉意,念瑶口中苦涩的药味儿顿时被驱逐的干干净净。
丝丝清爽将她原本的燥热压了下去,连带着心情都好了不少。
“你怎不从正门进来,便说是来看我,不会拦你的。”念瑶微微侧身问道。
齐泽方才的确是要从正门进的,可却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只想跟念瑶一个人待着说话。
他自己没想不通缘故,可心里的想法催促着他另辟蹊径进来。
结果正好便看见了念瑶喝药。
喝个药都这样娇气,眼尾红红的越发跟个兔子一般。
齐泽错开念瑶追问的眼神,随意看了眼大开的窗户,“方便。”
跳墙头方便?
念瑶吃吃笑出声来,也就只有齐泽这样武功了得的才会这样想了。
她骤然想起当日,好像在三伯府上时,齐泽便翻过一次。
“上一次你怎么敲完窗户便走了?”
那时候,她还十分怕齐泽,吓得以为他要破窗而入行歹事,如今却对他甚是信任了。
齐泽立即意识到念瑶说的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他微微怔了怔,神色认真了起来。
“不明白你生气的原因。”随后又补充道,“其他时候也会。”
比如前几日她刻意避开自己,齐泽虽知道她恼了,却不知道因为何事,只能自己猜测。
“你是去问我原因的?”念瑶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嗯。”
当真是个执拗的人,念瑶默默心道。
她微微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因为当日我好心替你说话,可你却说我很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