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地方,不是战死,就是被砍了脑袋,反正是没有活路的。我不想做个糊涂鬼,就问您一句,我那年被您捡回来,身上的穿戴都去哪儿了?”
郑杨氏知道自家这个半道闺女的心结是什么。
那年她记得清楚,上元节才过了半个月,打那山林子里就跑出来个小闺女,浑身都是伤,头破血流的,形容十分的可怜。
可那通身的气派,有礼的举止,娇滴滴的模样,她一辈子也没见过她那时候那样的。
穿戴都去哪儿?典的典,当的当,真自己花的也没多少,也有一部分给她瞧伤养病了。
“都没了,就留了一个玉净瓶……”郑杨氏面上看不出一点儿波动,“你别信她那个婆娘,她卖了二两银子,早吃干喝尽了。”
青陆听了,绝望袭上了头。
除了那个玉净瓶,她当真是一点儿找来处的凭证都没了。
郑杨氏看出了她的失魂落魄,到底养了六年,感情也是有的,她仔细地想了想,去那箱笼里寻了一方帕子出来。
“这是当年你缝在胸口的帕子,我瞧着精致,卖了也不值几个钱,便也留下了。”
青陆大喜过望,接过了这一方手帕。
桑蚕丝的质地,其上绣了一弯明月一丛海棠。
这样的帕子虽然精致,可到底还是普通了些,怕是作为凭证有些牵强了。
她想找到自己的来处,自己真正的家,还是要着落在玉净瓶上。
想到这里,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巴掌大的小脸上漾起了一层忧伤。
郑杨氏在灯色下看她,越看越觉得颜色惊人,不仅有些担心起来。
“在部营里还是要把自己藏藏好,万莫做出头的那一个,瞅着机会便出了营罢。”
青陆苦笑了一下,心说哪里如养娘说的这般容易。
她摸了摸养娘的手,小声说了句:“娘,我先回去了,过些时日我再来。”
辞别了养娘,她悄悄地沿着墙根走,走到养兄那破茅房的后头,便听见里头两夫妻在说着话,因话里话外在说她,青陆便站着听了一会儿。
“你那捡来的妹妹,在部营里混的好着呢,我那一日去瞧她,人家和一个将官勾勾搭搭的,迟早攀了高枝儿。”
“你这话说的不地道,她什么身份当的兵?那是女扮男装去的,怎么勾搭人?她顶了我的缺,你就少说几句。”
“她吃了咱家六七年的饭,给你顶个缺不是该的?我看呢,她留在那儿,迟早攀高枝儿跑了,倒不如趁她那一日回来,把村口王家那三小子配给她,做一对算了。”
“那三小子是个癞痢头,混不吝,你咋想的?”
青陆知道自家这嫂娘一心要害她,只没想到会这般下作。
倒是自己那养哥,还是个稍稍有良心的。
她想着部营和养娘家,都不是她该待的地儿,还是要找回自己的家才是正宗。
一路想着,便默默地回了部营。
夏夜绵长,到得部营时已是亥时,青陆怀着心事,洗漱了之后躺下,仰着头思量,大将军到底是因了什么缘故,突然地就变了脸?
莫非是花了钱后悔了?
不能够啊。青陆后悔地辗转反侧,后悔自己怎么就不能好好的,把玉净瓶给攥紧看好,为啥想不开,将军说要就给了?
那玉净瓶,是她同她的来处唯一有牵扯的,是她的命根子。
既然在将军身上,那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耳听着更漏沙沙,青陆实在是无法安睡,就着月光看见了自己的工兵铲。
将军扎营的地方是一片黄沙洼地,土质松软,一到下雨时,便泥泞遍地,那雨水砸在地上,不一会儿就能砸出一个坑来。
干脆由她这个优秀的工兵,从外围挖个地洞,趁将军睡着偷回来吧。
这个年头一起,便愈发地不可收拾。
青陆也不管了,从床底下掏出来那半坛子晋阳春,咕咚咕咚喝了个一干二净,扛着小铲子,便偷偷摸摸地往将军营帐去了。
往常她也能借着薛炊子的名头,好通过将军营帐四周的卫兵方阵,可今时不同往日,她眼下要去做的,是去将军帐里偷东西,堪比摸老虎屁股呐。
提到屁股,她此时屁股又有点痛了。
嗐,忍着呗,一路扛着铲子,就到了将军营帐两三丈远的地方,找了个树木葱郁的背人的地方,青陆就开始挖,挖一时歇一时,她在洞里越挖越深,越挖越深。
打更人的梆子适时响起,子时如约而至。
青陆站在黑暗的洞里,得意地一笑。
头顶悄无声息的,蒙了一层厚毡一般的物事,青陆知道,这是将军营帐里的地衣。
她拿小铲子轻轻地往那地衣一顶,发觉很湿厚重结实的样子,哪里敢捅破,便又往外挖了挖,终于窥见了一丝儿光亮。
她悄悄地把土垫在脚下,慢慢儿地探出头去,地灯的微芒闪耀,是淡淡的天水色,柔软地照在那床塌之下,也照出了一个如星般寒冽清俊的人。
他穿月白色的的道袍,袒露着一边的肩膀和胸膛。
这是一副绝美的身条儿,筋骨分明,颜色温润,一丝儿多余的肉都没有。
他此时垂目倚靠在床边,一双长腿长的无处安放似的。
当他那双星芒黯淡的双目望过来时,青陆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该怎么解释自己此刻的举动?怎么解释都觉得像意图不轨。
可那双充满着痛苦的眼神就那样盯着她,让她无处躲藏。
她战战兢兢地举起了小铲子。
“我说我在练习挖战壕,您信吗?”
他信吗?辛长星头痛欲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死不足惜的小兵,究竟想要做什么?
可他此时实在无力去计较她的举动。
连续四夜了,他又重新开始承受那些万钧的痛。
肋骨断裂的痛,胸膛被踩碎的痛,使他忍不住向着那鬼头鬼脑的小兵,伸出了手。
“你来……”
青陆万万没想到,将军竟然没有大发雷霆,她从地里头爬出来,战战兢兢地靠近了大将军。
将军好像受了什么重伤,就像第一次遇见他那样,蜷缩在原地。
她的机会来了。
青陆摩拳擦掌。
她悄悄地拿手,去摸了一把将军的胸膛,再一路往下,摸到了腰间。
都没有。
她咦了一声,抬起了眼睛,却正对上一双寒星一样的眼眸。
那眼眸深邃,有着深不可测的波光。
她忽然就被他的气息笼罩住了,那是一种特别好闻的气息,比之兰桂还要沁人心脾。
辛长星在剧痛中,被那一双似羽毛一般轻柔的小手,轻轻触着,痛像潮汐一般退却,随之而来的却是难以忍耐的痒。
外面天光黑沉,不知道哪年哪月哪个时辰,这样小小的一个人就在他的眼前。
奇怪,她的身子骨羸弱,可却有一张软乎柔润的小圆脸,饱满鲜润,那样明致清透的眉眼,带着无比天真的眼神,比他想象的还要惑人。
他该怎么办呢,那样鲜润若花骨朵一般的唇,该不该吻下去呢。
青陆觉得有点燥热,七月的伏天,她同他挨的太近了,趁着他有伤痛,抓紧去寻她的宝贝才是正宗。
可是这个念头才刚有,眼前人那张绝美的面容便靠近了,在她的唇边轻轻一印,旋即却离开了。
青陆愕然,在他的怀中扭了几下,可他的手却愈发地抱紧了。
辛长星忘记了他的疼痛,抱住了她瘦削的脊背,她的衣衫太薄,他在她的脊背摸到了一层厚厚的布,他顺着布找到了头,伸手一扯,竟然慢慢地扯出来一条长长的白绫布。
有两个软软的小兔儿一般跳了出来,贴在了他坚硬的胸膛之上。
那样奇异的触感,让辛长星在伏天里打了个冷颤……
青陆像被雷劈了一般,从他怀里挣出来,双手抬起,抱住了了自己。
该怎么解释这个事情呢,青陆有点尴尬。
灯色溶溶地照在了辛长星的面庞,他微微喘息,有些茫然的样子。
青陆紧紧地抱住了自己,咽了一口口水。
“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我是个阴阳人。”
“……出去。”
帐门一掀,青陆被请了出去,她在原地抱着自己的那根小铲子,觉得心有不甘。
这样大的代价,可她连自己的玉净瓶的毛儿都没见着。
她懊悔地跺了跺脚,晋阳春这酒的后劲儿真大,她一点也不害怕,在营帐外头咋咋唬唬的喊起来。
“将军……大将军,您就再让我抱一回,就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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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男儿雄风
阴阳人?
字面上的意思他都懂, 可实在是无法想象。
辛长星绝望地用裘被盖住了脸。
夜里的微芒被挡在被外,他在黑暗里辗转反侧。
两世为人,他虽没有吃过猪肉, 到底还是见过猪跑的。
依照方才那灼热贴在他胸膛的感觉,两只小兔儿生在上面,是为阴……那阳就是……
辛长星不敢往下想。
阴阳人有多少种组合法,不是上阴下阳,就是左阴右阳, 外阳内阴……可无论哪种阴阳法, 对他来说,都是晴天霹雳。
原本对一个男人动了心,已然让他无法直视自己, 如今那人变了阴阳人,他不禁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阴阳人,应该活的会很累吧……年轻的大将军仰在枕上,有些羞愧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晓起,青陆发现自己裹胸的白棉布不见了。
这是一个晴天霹雳。
白棉布不贵,一尺三个铜子, 三尺十五个。
虽然她身怀巨款,但坐吃山空, 总有一天会沦落为讨饭的花子。
头脑空空地坐在板子床上,她觉得自己昨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可那整整半坛子晋阳春,也不是白饮的。
她酒量一向豪横, 喝多了也只是略微比平时亢奋一些。
一觉睡醒,诸事全忘。
头脑里虽然迷迷瞪瞪的,可活儿还是要干, 好在白棉布有很多条换洗的,青陆将自己收拾齐整,先把小米菜粥煮上,眼瞅着到了卯时一刻,连忙撒开了丫子往校场跑。
毕宿五早早地蹲在了他那个坑里,见青陆小跑着过来了,有点儿心虚地往坑里躲了躲。
青陆打定主意,不想搭理这个不讲江湖道义的杀才,可偏那杀才见青陆不理他,挠着脑袋过来搭话。
“昨儿我突然尿急……”毕宿五笑的讪讪,“我听好些人说,你昨儿半夜在大将军的营帐门口儿叫嚣……你是失心疯了吗?”
另有这等传闻?
青陆竖起了小耳朵,忍了好一会儿,拿小铲子指着毕宿五。
“我怎么叫嚣了?”
毕宿五见青陆搭理他了,立时抖擞起来。
“大将军,您就让我睡一次,就一次!”他学着青陆的娘里娘气,喊完了一句,这才换了惊恐的小眼神,颤抖着说,“陆啊,没想到你竟然有这等癖好,我这样鲜活的小□□,真的好害怕啊。”
青陆感觉自己又被雷劈了一下。
她忽然好像依稀仿佛想起了那么一丢丢,昨儿夜里,她挖了一条通往大将军营帐的地道,去找她的玉净瓶……
后来呢?她晃晃脑袋,还是想不起来。
自从八岁被人打了一棍子之后,她的记性就不太好了。
在大将军的营帐前叫嚣,说什么再让她睡一次的话,她觉得不可能。
抛开她的人品不说,只说以大将军的人品,她能全须全尾的活着回来,就不可能。
毕宿五看着青陆脸上阴晴不定,啧啧几声。
“看来上回魏虎头那事儿,果然对你造成了伤害。”
青陆忽然打了一个激灵。
“你说听好些人说的?”她有点忐忑,小心翼翼地求证。
毕宿五嗯嗯两声,特别肯定地说:“好些人都听见了,今儿早上他们在那里传闲话,叫左参将听到了,参将大人还喝斥了他们一番。”
左参将果然知道了。
青陆的一张小脸登时皱成了一团。
左参将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变态?
她有点儿沮丧,再也不愿意搭理毕宿五了。
晌午的操练很快就结束了,一群群的工兵们扛着工兵铲走在回营帐的路上,倏忽之间,天地卷起了茫茫的风沙。
上千匹战马由风沙中破空而来,一径直儿往马场奔去,马蹄飒飒,又扬起了漫天的风沙,许久许久这些战马才全部赶紧跑马场。
又是一阵飒踏的马蹄声,驻足的兵卒艳羡中带着些许的敬畏,看向那一行锦衣华服的将军们。
毕宿五抹了一把脸上的风沙,捣捣青陆。
“听说是从河□□来的五千匹战马,今儿刚到。若是能去当骑兵,一顿饭多二两牛肉!”
青陆晨起没吃饱,这会儿正饿着,刚想啧啧两句,便见那长驱直入的一行人中,为首的那一位,在风帽下露出了两道寒冽的视线,落在了青陆的脸上。
天色青蓝,云层里有万道金芒洒下,照在了他的眸中,显出黑云过境之后的璀璨金芒。
心头撞撞,青陆认出了那是大将军,有些做贼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跑马场第一次迎来那么多人,各人有各人的忙碌。
有忙着登记造册的,有引马匹去加盖烙印的,一道道的程序如流水线般有条不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