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束发, 先在头顶束一个发圈,接着在发圈内插入发簪拉紧,最后再将余发绕发髻一周束紧, 再以布条或锦缎缠绕,这样即便抽掉发簪,发丝也不会散乱。
而女子束发,往往先盘好,之后再插上发簪, 故而帽子掉落或者发簪抽出, 发丝便会散落而下。
青陆平日扮男子,一向谨慎束发,可惜近来不在军中, 警惕心下降,头发便绑的随意,未曾想,今日竟有这样的变故。
天地皆静,便是连边塞的风沙,都温柔了几分。
工兵营的半大小子们, 各个出自乡野,女子本就见的就少, 谁能想到身边一同挖沟濠、造栅栏的同袍,是个我见犹怜的女儿家呢?
可这个女儿家看上去我见犹怜,行为举止却一点儿也不羞怯,见所有人的目光凝在了她的身上, 青陆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琉璃瓶里装王八,原形毕露啊。
怎么办呢,众目睽睽之下, 只有卧倒了。
青陆当机立断,直接往黄沙地一趴,整个人呈现了一个大字型的姿态。
心被牵动,辛长星动作迅疾,飞扑而来,见周遭工兵们目不转睛,立时厉声道:“都给我把头低下去。”
大将军盛怒之声贯耳,工兵们哪里敢再盯着看,各个如鹌鹑一般的,把头埋进了胸膛,不敢乱动。
小兵整个身体趴在沙地里,辛长星半蹲下来,手去拎青陆的腰带,提了一提,哪知青陆死死地抠住地面,声音自如瀑般的发丝下闷闷传来,“大将军,标下没脸见人啦,您就让我爬回去吧。”
说着往前匍匐前进了一步。
听这话音倒没受伤,辛长星松了一口气,见她的手指抠着黄沙地,指尖陷了进去,生怕她弄伤手指,制止了她的匍匐前进。
“你又不是四脚蛇,爬回去算怎么回事。起来说话。”
青陆心虚地厉害,哪里敢起身,她锤了锤地面,有点儿悔不当初的意思,“您只当没看见标下,让标下自己慢慢儿爬回去,成吗?”
辛长星扶额。
前方站着堂堂侍卫亲军步军司指挥使兼曾经的大舅哥甘霖,以及一干右玉、左左等部营的高级将领,身后是工兵部丙部的工兵们,远处是正在操练的士兵们。
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狗爬,大概也只有这小兵能干的出来了。
辛长星垂眼望住她黑亮的脑袋,不知怎么的,竟然有点儿想笑,“郑小旗,你在怕什么?不过就是暴露了女儿身,本将军不治你的罪便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
青陆埋在黄沙地,在心里撕心裂肺地呐喊,不是治罪不治罪的事儿啊!是丢脸不丢脸的问题啊。
大将军呀,您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假装没看到我这个人,这就是对标下最大的爱护啊啊啊啊啊啊!
长发如花瓣披散在脊背,盖住了她匍匐的身躯,有丝缕落在侧旁的黄沙地,辛长星用手将她的长发拢起,以手做梳将她的头发盘起。
“承认自己是个姑娘家不丢人,你这个样子在地上匍匐,同缩头乌龟有什么两样?”大将军的语音轻缓,说出来的话却扎心,“郑青陆,站起来!”
青陆把自己的头从大将军的手里拽出来,又往前匍匐前进了一大步,一头撞到了一双军靴上。
那靴头刻着祥云纹样,靴身黑亮,再往上看,高大如山的男子俯身而看,那一双眼眸眸影沉沉,恍若盛了浩渺烟波,有种不可言说的忧郁况味。
人与人之间大约是有机缘牵连的,青陆只看此人一眼,便觉得亲切无比,甚至由心底深处萌生出委屈来。
她不由自主地瘪了瘪嘴巴,拿手抓住了此人的靴子,“大人,您挡着标下的路了……”
侍卫亲军步军司指挥使甘霖,领天子之旨,携万两白银前来犒赏三军,今日是第一日,将将来了校场,便遇见了这么一宗奇事儿——他的这一箭,竟打出了一位倾国倾城的姑娘家,更奇的是,依照周遭工兵们的反应来看,这位姑娘家还是他们的同袍。
更奇怪的事还在后头。
折冲万里杀伐果决的上柱国大将军,自己这个挨千刀的妹婿,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哄孩子似的哄这小兵?
这是其一。
其二,虽说自家妹妹被辛长星弄丢了,婚约也不知作数不作数,可甘家不求你为自家妹妹守身如玉,但起码要做个人吧,那知这挨千刀的便宜妹婿,竟然当着他的面琵琶别抱,移情别恋了。
最后,甘霖觉得最奇怪的一宗便是,他以为因着上述原因,他理应对着这现出原形的女子怒目而视,可当这小兵瘪着嘴巴抱住了他的靴子,拿一双小鹿眼望住他时,他竟然把所有的怒火抛诸脑后,甚至想拍拍她的脑袋,让她安心?
他这厢情绪复杂,脑中百转千回的,那厢辛长星已然醋海翻波,怒不可遏。
这小兵太过分了,竟然去抱旁人的靴子!
是他的靴子不好看么?辛长星气如山涌,低头去看自己的靴子。
甘霖那靴子上不过刻了两朵祥云,哪里及得上自己靴子上绣的老虎威风?这大眼睛长胡须两个小耳朵……
怎么有点像猫?
罢了罢了。
青天白日的,辛长星气的有些发晕,他疾步走上前,提着小兵的裤腰带把她提溜起来,“我给你买一百双靴子,不要打旁人的主意。”
他在她的耳边细语,看在甘霖的眼中,二人姿态未免太过暧昧,甘霖那双忧郁的眼波略略停留在那小兵的眼眉,轻轻蹙眉,一种不可言说的恼怒浮上头顶。
暂且抛开这些奇异的感觉,甘霖徉徉而站,声音清朗:“妹婿,这位姑娘好像对你很抗拒,其中或有什么隐情?”
不知为何,青陆对眼前这人充满了信任,甚至想要亲近,她坦然接受了这人称呼她这位姑娘,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
辛长星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戒备地将青陆掩在了身后,寒声道:“步帅方才对我的兵弓箭相向,这笔账该怎么算?”
甘霖唇畔牵笑,斜斜乜了一眼青陆,正撞上她满怀希冀的眼神,“先前还叫我舅哥,怎么这会儿改了称呼,叫步帅了?”他笑了起来,气焰嚣张,“也罢,本帅今日便来做一回青天大老爷,为你主持个公道。”
他向着青陆下巴点了点,示意她过来,“你若是被人胁迫,大可以向本帅陈诉,本帅虽没有上柱国这等超品的勋爵,可收拾他不过是小玩儿。”
青陆看看大将军那双凝了霜雪的星眸,再看了看笑的张狂的侍卫亲军步军司指挥使,突然有些两难。
罢了,大将军待她虽然严苛,动不动就恶语相向,可实际上待她还不错,这人虽然瞧着亲切,可到底不是很熟悉,她向来懂得站队,此时不站大将军,日后怕是要被他整死。
“家丑不可外扬,多谢您了。”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军礼,捂着脸跑了。
辛长星为她绑的头发实在松散,跑了几步,便散开了,那背影窈窕,发丝在身后铺散开美丽的弧线。
校场诸人的眼神皆在她的背影流连,只觉得方才惊鸿一瞥实在惊艳,而她离去后,校场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些怅然若失。
甘霖凝望着她的身影,转过身来,慢慢对上一双冷洌的双眸。
“家丑不可外扬。”他冷哼一声,“想不到傲睨万物的辛长星,竟会做出将女子藏于军营之事。”
辛长星嗓音寒凉,语音里有拒人千里的冷漠。
“藏?”他重复了这个字,觉得甚是刺耳,“她是我即将要八抬大轿迎娶的姑娘,不是什么可以藏起来的物事。”
甘霖将视线从他的眼眉调开,唇畔挂了讥嘲的笑意。
“好一个八抬大轿。”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上浮,甘霖淡然道,“是了,日子总要往下走,你蹉跎到如今,也该娶亲。”
他的声音倏忽便冷了下去,“雪团儿若还好好的活着,又该过着怎样的日子?”
校场静的只余风吹动旗帜的飒飒之声,寒冽的气流在两人之间涌动。
羞愧悄悄蔓延至辛长星的四肢百骸,他叹气叹的清颓,像是不知道如何开口,良久才轻言。
“我会尽我毕生之力,去寻找雪团儿。”他喃喃,却觉得并不能令甘霖信服,甚至不能说服自己。
甘霖淡然地望着塞外的天,云朵大而绵密,形状各有不同。
他同辛长星,年纪相差的不多,彼此视同发小知己,他十二岁时随同父亲前往黄河治水,彼时雪团儿不过六岁,最是依恋大哥哥的时候,可是两年之后再回京,竟是因了丢了雪团儿这样令他心碎的事。
他知道,辛长星将雪团儿送在了国公府门前,便走了,被略走一事不能全怪在他的头上,可他就是想不通气不过,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他见辛长星一次,便揍他一回,辛长星武艺盖世,可从未还过一次手。
再后来,他与他都长大了,各有各忙,他对辛长星的感情复杂,有发小知己的情谊,可心里的坎却永远都在。
一切归于平静,对于工兵营丙部的一些封赏,只得由传令兵传达,唯一令青陆开心的,便是有关于彭炊子。
大将军命彭炊子随行入京,路上照料着青陆的吃食便是。
青陆习惯了男装,仍是做小兵的打扮,回京的车队浩浩荡荡,侍卫亲军步军司指挥使甘霖另领了一队兵马同行。
第一日行到广灵,因带了青陆,辛长星命车队在官驿下榻,青陆头一次坐马车,在车轿里睡的昏天暗地的,听得外头有车马停住的声音,她揉着睡的惺忪的眼睛,掀开了轿帘,只是没想到一脚踏空,眼看着就要跌落马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一颀秀的身影迅疾闪过,堪堪将她接在怀中,稳稳落地。
青陆吓得心腔砰砰,捂着胸口随着那人落地,这才看清了救她之人乃是甘霖。
他身上熏香极为熟悉好闻,青陆不知为何起了眷恋之意,心有所想,面上便显露出怔忡之色。
正呆愣间,却听清洌一声响起,转开视线望去,廊下灯色溶溶,将大将军的面容照的清晰,显出惊心动魄的清俊。
“郑小旗,你还当自己是男子么?”他气涌如山,一个箭步跨过来,拽住了青陆的手,企图将她从甘霖的怀中拉出,“同旁人这般亲近,你可有分寸?”
他的声音狠厉,目光如刀锋望住了甘霖,甘霖却并不示弱,冷笑一声,捉住了青陆的另一只手。
“谁是旁人谁又是自己人,你可有分寸?”他冷哼,手下却不松懈,“未婚妻子还未有下落,却对她行欺骗之事,你可有分寸?”
大将军有未婚妻子?青陆愣了一愣,心里却有点儿不自在,甚至有点儿愠怒,来不及细想这种情绪,自己的两只手却有些吃痛了,她不由地痛哼一声。
辛长星同甘霖皆听到了青陆的痛哼,心中都是一紧,同时放手,青陆立时矮下身子,揉着自己的手腕子,哎哟了一声。
抬眼望了望大将军,那样一脸怒气升腾的样子,青陆突然觉得他特可气。
再歪着头看了看甘霖,却对上一双关切的眼眸。
不知道为什么,委屈的情绪喷涌而出,快要将青陆给淹没了,她颤抖着眼睫,斗大的泪珠落了下来,一颗颗地砸在她的脚前。
她抽泣着,向着甘霖仰着头,一手指向了大将军,像是控诉一般地,向着甘霖陈诉起来。
“……您说有什么委屈的,都可以向您陈诉,不知道此刻还算不算数……”
“大将军他,一见面就叫我嗑二斤瓜子,嘴巴磕肿了不说,脸也被蚊子咬成了猪头,下着大雨叫我顶刀,那刀足足有十来斤,我的胳膊都快要断了!”
“……点卯不到,就要杀了我祭天,拿我当猪头牛头摆桌……”
“这也就罢了!大将军他,他还每天晚上找我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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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是个柠檬精》/玖叁
传闻二皇子裴恕因被公主所拒变得阴鸷冷酷,杀人如麻,但京城无数女子仍为他的绝世容颜而折腰。
后来,裴恕从战场上救回一孤女,取名宋舒,只因她与公主有着极为相似的眉眼,府里人皆知宋舒是公主的替身。
宋舒体弱多病,常年受失眠困扰,唯有在裴恕身边,她才能得一好梦,却也是这一顽疾,让裴恕与她夜夜同塌。
五年后,公主被指婚给了裴恕,外人都以为宋舒的好日子到头了。
谁知道裴恕仍夜夜宿在宋舒的小院。
他与她夜夜相伴,却未曾说过一个“爱”字;他给她锦衣玉食,却未曾给过她一个名分。
不过是个替身罢了,她同自己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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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舒喜欢一个人,他的左手有疤,他给过她一个白面馒头,他是她年少时的一抹光,深埋她心中。
在她濒死时,遇到了裴恕,他的左手也有疤,他带她出泥沼,却又将她禁锢在他的世界。
那些不得不留在裴恕身边的日子里,她把他当做那个人的替身。
直到那日酒馆她再遇到了那个有疤的男人,她才知道,替身不过是她爱他的那层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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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恕以为得到了她的心,到头来自己不过是个替身。
宋舒以为她是个替身,到头来他的心里只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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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心碎(二合一)(结尾小修)
他还每天找我睡觉。
他还每天找我睡觉。
青陆的话音刚落, 甘霖已然挥拳相向,以迅雷之势砸向了辛长星的面庞。
这样的汹汹来势,对于辛长星来说, 不过是万千格斗练习赛的序幕,哪怕对手是身经百战的步军司指挥使,辛长星只要身形微动,便可躲开这一拳。
可他没有躲,生生地接住了这一拳, 整个人被击倒在地。
自从雪团儿丢了之后, 对于甘霖,他从未还过手,今次也是。
他的神智尚且陷在青陆那一段赤/裸裸的控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