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她奶奶和那个书法家老爷爷都去世了,叶秋彤再也没回过老家,此后她读书和工作遇到过许多苦恼,但是写字的时候,总是能让她的心静下来,所以就一直练着没扔下。
“抄书可不是会写字就能做的,最低限度也须得字迹工整才行,你还是拿上这两贯钱回家去吧。”
邱子石是个温和的人,商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他对人说话的时候,嘴角一直噙着三分笑意,即使是拒绝的话,都让人如沐春风。
叶秋彤急了,她缺钱不假,可她不是要饭的,她没要王掌柜递过来的两串铜钱,反而从自己怀里摸出来十几个大钱往王掌柜手里塞。
“东家,你就让我试试成吗,我先抄一本拿来给您看看,要是我不行,这本书稿算我买下来的,绝不让您亏钱。要是能行的话,我只要别人八成工钱就可以。”
叶秋彤现在亟需能长期稳定挣到钱的门路,她继续努力推销自己:“我不仅可以抄书,东家铺子里忙的时候,我还可以去账房打下手帮忙。当然,你只要给我抄书的报酬就行,帮忙我是不要钱的。”
说完还信誓旦旦地补了一句:“我真的会算账。”
叶秋彤知道商人重利,心里暗暗吐槽,像她这么吃苦耐劳又勤快的姑娘,在现代找工作的时候,到哪儿都被人事经理喜欢,没想到到了古代想找个活计糊口居然那么难,她眼下初来乍到处于劣势,没别的法子只好自降身价了。
人心都是贪婪的,想说服别人,当然要付出些什么。
邱子石是个心思淡漠的人,自从十年前青梅竹马的发妻难产而死,他的日子就变得如湖水般流逝无声,每天按部就班的生活,心情极少会有起伏,但是今日叶秋彤连着两番热切的请求,让他有些不忍拒绝。
“先抄一本,若是好,自然按市价给你。”
“多谢东家!”叶秋彤高兴地差点蹦起来。
邱子石被她的笑容感染,禁不住也笑了一下。
因为不晓得叶秋彤书写水平到底如何,怕她一笔臭字写得像鳖爬浪费了稿纸,王掌柜给她拿了一本学堂里的教材,教材不对外售卖,即使她抄得不咋的也可以凑合用用。
这是一本历史书,书里写了本朝开国至今诸位明君的英名政绩,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当代史。
想考科举走仕途的书生们,本朝的历史当然要学好,这样在文章里拍当政者马屁的时候才能有的放矢,拍得恰到好处。
为了帮助学生们加强记忆,学堂的夫子们把朝廷编撰的官史拿过来,选取重点内容编了个精华版,也就相当于现在的校编教材。
一个学堂里用的,自然不值当去做雕版,所以这些书都是手抄版的。
叶秋彤为了向老板展示自己的工作能力,自然是兢兢业业地拼命抄写,两天时间就抄完了这本书。
这两日抄书所获颇丰,首先她知道了,自己穿来这个朝代叫大魏朝。
历史上国号用“魏”的朝代其实还挺多的,叶秋彤这个历史学的不咋地的人,都知道有战国时期有魏国、三国时代有曹魏,还有北魏,后来仿佛还分裂成东西魏,毫无疑问,这些“魏”们,当年应该都自称自己是“大魏”。
更让叶秋彤糊涂的是,这魏朝皇帝姓狄,狄是个少见的姓,叶秋彤只认识一个姓狄的人,那就是神探狄仁杰大人,除此之外她实在不记得上下五千年有哪家皇帝姓狄的。
但是这个国号“魏”和“狄”姓联系在一起,总让叶秋彤有莫名的熟悉感,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是知道些什么,但是记忆太久远了,她就是想不起来。
叶秋彤想了许久没有结果,最后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大约是穿到什么平行时空的陌生朝代了吧。
“穿到哪里都一样,反正都要挣钱养活自己。”
叶秋彤嘟囔着,把自己抄好的这一本,连同样书一起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送到了通达书院验收。
她去的不巧,王掌柜不在店里,打杂的伙计只是勉强识字,分辨不出好坏,见她是生面孔,便不敢贸然收她的书,拿起来翻了两页认出是自家学堂里用的教材,便抬手往后一指:“你去后边书院西边阁楼里找先生们,若是他们收了你的书,你便回来找我拿银子。”
叶秋彤便往里去,古代地广人稀,这书院占地很大,她目测应该有不少学生,因为一路走来不仅听到了幼童清脆的郎朗的读书声,也听见了书生们摇头晃脑吟诵之乎者也。
怕打扰了别人,叶秋彤轻手轻脚地走过了学生们的上课的地方,看见西边有一座三层高的小楼,挂着“德润阁”的牌匾,心中了然这大约就是这个书院的教师办公楼了。
此时正是上课的时候,德润阁里只有几个没课的夫子在闲聊。
有句诗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读书的文人们,治国齐家平天下的理想和报复是铭刻在骨血里的,即使他们中绝大多数人最终没有机会站在天子的朝堂上,实现治国理政的抱负与野心,也挡不住他们关心国事,谈论政治。
叶秋彤还没踏上台阶,就听见里面传出一个声音不忿道:“今上这位,弑父杀母舅,血刃手足,一日之间数十人死于他刀斧之下,方才登上皇位,不晓得日后史官该如何记这一笔。”
叶秋彤的脚步忽地顿住了。
里面的人听见外面有动静,立刻停下了话头,呵斥着问:“是谁?”
叶秋彤站在阶梯下,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恭敬说明了来意。
出来一个夫子把两本书收进去,看也懒得看一眼就打发她走了。
叶秋彤面上平静,其实心里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刚才那位夫子的话字像一阵狂风吹散了挡在她眼前的迷雾。
朝代是魏,皇帝姓狄,弑父兄杀母舅,一日杀十人……这么清晰的情节链一下子打开了叶秋彤记忆的闸门,她想起来了,她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她居然是穿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这反射弧跟地球半径差不多长,都快三万字才晓得自己穿书了hhh
第9章 穿进一本爽文
叶秋彤上辈子的糟糕生活源于家中的极品父母。
她不是极端的人,也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她父母这样奇葩,她的人生并不是无药可救。
她觉得自己只要考上理想的大学,就可以离开家,过上正常的生活。所以,她的高考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她一出生是个女娃,就被丢到乡下跟奶奶过。后来出去读书了,奶奶每次打电话都问她成绩,奶奶已经很老了,撑着不死是因为放心不下孙女。
如果不是奶奶一直把退休卡捏在手里给她寄钱,照着她父母的意思,叶秋彤恐怕连高中都别想上,就要去流水线上做工挣钱。
因为奶奶不肯交出退休卡,导致秋彤她妈极度讨厌婆婆,把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丢在乡下不闻不问。
叶秋彤咬牙学习,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奶奶。
在这种念头下,高中的那几年,叶秋彤心理压力巨大,她无法从家庭中获得慰藉,只好自己找东西解压。
她舍不得乱花大钱,就从学校门口的旧书摊子上买些闲书看。
她穿进来的这本书,买的时候连封皮都没有了,是整个摊子上最便宜的一本,叫价五块钱,她还价二块钱到手,很厚,能看很久,还要什么自行车呢。
这是一本男频爽文,讲述了男主容天纵从一个不被承认的外室姨娘之子,一路开了挂,君临天下成为一代雄主的故事。
书里的大反派叫狄扬,他是个集无情冷酷嗜血暴虐昏庸等等世界上所有糟糕邪恶的形容词于一身的男人,是个荒淫无道、昏庸透顶的暴君。
杀了他爸,杀了他妈,杀了五个哥哥,一个表哥,一个舅舅,才当上的皇帝。
因为作恶多端,老天爷惩罚他,让他娶不到老婆,订婚一个克死一个,连着死了七八个准皇后。后来得道国师给他算了命数,说暴君的皇后只能是个活死人。
叶秋彤看到这里的时候,觉得大概是作者脑子进水了,随口编出的鬼话。活人就是活人,死人就是死人,还活死人,怎么不说暴君的老婆是薛定谔的猫呢。
本书的女主叫祁朝霏,是个千娇百媚的明艳大小姐,她大约算是暴君狄扬的未婚妻。
暴君狄扬的外公梁国公宋怀风,为了解决外孙子娶不到老婆的问题,想了个法子,把狄扬的表妹祁朝霏许配给他,怕又给克死了,这回不封皇后了,封皇贵妃。
就要成婚了,暴君狄扬却得了一种怪病,整日整夜的睡不着,性情还一天比一天狂躁,尤其到了晚上,简直就像一条疯犬,经常打死打伤身边伺候的无辜太监宫女。
女主祁朝霏只好等着狄扬治好病之后再嫁给宫里去。
其实祁朝霏并不想嫁给狄扬,她这种生长在富贵窟里的名门闺秀,怎么会喜欢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
狄扬虽然是皇帝,但是祁朝霏只要一想到他一炷香的功夫手刃十几个人,其中还有五个是自己的亲哥哥,就觉得他实在太可怕了。
她心中所爱另有其人。
容天纵未得势之时韬光养晦,在家里种花种草,每天一身白衣似雪,祁朝霏早已对他芳心暗许。
最后连着三年闹灾难,流民四起,容天纵被派出去平定流民之乱,他顺应天命拉拢了流民势力,以军情急报为理由骗开了宫门,找到了醉醺醺的狄扬,一刀砍下了他的头。
占了紫禁城后,容天纵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祁朝霏接到了宫里,然后拿着抢来的玉玺册封她当皇后,当天晚上就鱼水之欢,祁朝霏半推半就地从了。
这书里有个关键人物,手握兵权的梁国公宋怀风。狄扬是他的外孙,祁朝霏是他的外孙女。
现在狄扬死了,祁朝霏就是梁国公宋怀风唯一孙辈血脉了,宋怀风再生气,人死也不能复生。
容天纵摇身一变,成了宋怀风的外孙女婿,如果皇位不给他,难道要给旁人吗?
宋怀风只好无奈地支持容天纵登基,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男主容天纵也算给了反派暴君体面,建皇陵,以先帝之礼下葬,又找到了一个生辰八字都是至阴之人的死囚,嫁给了他的牌位,正式册封太后,把她关在帝王陵墓里面殉葬了。
虽然这女囚还活着,但是被关进墓穴里,哪怕是个活人在这个世界上也等于死了,竟然恰好应了当初活死人的论断。
根据书中描写,容天纵在先帝墓前哭了三天三夜,说他是应天命顺民心,不得已而为之,他夺天下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不辜负女主祁朝霏对他的爱。
把祁朝霏感动的一塌糊涂,从此坚决拉着娘家支持容天纵的帝王霸业。
容天纵本人也是杀伐果断,把天下苍生从暴君的魔爪下拯救出来,终成一代明君。
不过这是个男频文,后来肯定要开后宫啦,当然还是给了女主祁朝霏排面的,让她生的孩子做了太子。
这本书最大的特点就是,大海啊,都是水。
虽然书实在太长了,看过的时间又太久了,但是叶秋彤还是敢打包票,书里绝对没出现过跟自己同名的人物,要是撞名,她一定会印象深刻的。
她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进这本书里。
作为一个跟剧情毫无关系的小寡妇,“天下苍生”,她大约能算之一吧。
正如朱自清先生所言,“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这下好了,叶秋彤哭了,穿成主角起码熟知剧情,能改变命运;穿成配角起码知道气运所在,抱紧金大腿求带飞;她可好,连炮灰都不配,这书白穿了。
作为被男主容天纵拯救的天下苍生,她努力回忆了一下这本书里的一些细节。
如今正是暴君登基第七年,按照书里的情节,他活不过25岁,也就是他还能活三年。
前两年天下遭了灾,闹饥荒,虽然日子紧巴一点,但是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可第三年的时候会有流民作乱,其实流民乱了好长一阵子,但他们武威府这个地方距离京城只要走两三天的旱路,勉强算得上天子脚下,所以流民打过来已经是很久之后。
不晓得男主容天纵施了什么魔法,或者是作者大大开的金手指,总之流民大军本来气势汹汹,一看见容天纵翩然出场的风采就被他折服了,跟在他屁股后面杀进京城,容天纵一刀砍下暴君狄扬的脑袋就即位了,然后当了皇帝。
整个政权交迭的过程写的可儿戏了,大约是作者大大笔力不够,心中想得是家国天下,写出来的全是幼儿园打架。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秋彤知道自己穿书之后,立刻急了,因为书籍不是生活必需品,一旦饥荒开始,买书的人势必会少,那她这抄书的营生不知道能做多久,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趁着荒年没来,粮价正常,拼命多抄一些书,多赚点钱。
叶秋彤从店里领了许多书稿,又去买了笔墨和砚台,打算回家大干一场,开足马力赚钱。
这些东西都很沉,叶秋彤一路从县城背回来,累得满头是汗,她反正穿着男装,便把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一小段手腕,凉快凉快。
回到家正遇上大满媳妇蹲在院门口剥豆子,见她又穿着男装从外面回来,大满媳妇嘟囔了一句:“伤风败俗。”
叶秋彤刚打开锁,推开门把身上的布袋子放地下,闻言霍得回头,高声质问:“我穿男装伤风败俗,那照着你的意思,我穿的花枝招展才不伤风败俗,你莫非忘了我是什么身份吗?”
叶秋彤深知在农村,若是你被欺负的时候软一软,瓤一瓤,那人家看你好欺负,以后欺负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到时候,他们农闲时节吃饭睡觉打豆豆的时候,你就是豆豆。
叶秋彤毫不示弱地瞪着大满媳妇,连珠炮一样呵斥她:“我一个寡妇,既无公婆父母,又无叔伯兄弟,我穿着先夫的衣裳,顾念婆家的情意,叶家的名声,一心守寡碍着谁了。轮得着你在背后嚼舌头!”
“说起来,咱叶家圩子也是有好几个读书人的,算是耕读之家礼仪之乡,你一个晚辈,背后嘀嘀咕咕长辈穿衣裳的事情,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大满媳妇只是心里不快活,嘴碎多说了一句而已,没想到叶秋彤这么不依不饶的,她被抢白的一阵恼火,可是叶秋彤算她长辈,这事儿又确实是自己不占理,一张老脸瞬间涨的通红。
隔壁的小满媳妇正好出来倒洗衣裳的脏水,赶忙打了圆场,“九婶子莫怪,我家大嫂子也是好意,她那是看到九婶子的衣裳有些大了不合身才多说了一句。婶子要是不嫌弃,就送过来,我给你把腰身收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