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甯本就心虚,此时更是汗如雨下。
义忠王的确不大舒坦,万幸这阵子他这个傻儿子不知从那里得来的机缘,弄了许多方子来,甚至还教了他媳妇如果缓解病痛的按摩手法,因此他只是脸色难看而已,其实并没什么大碍。
夫妻俩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经历的苦痛自然不想让儿子再体会一番,那时候哪里想得到“娇养”出来的儿子果然差得远?只不过离了楼哥儿几天,就中计了……义忠王甚至知道楼哥儿为什么这阵子不搭理甯哥儿。
话说回来,在义忠王自觉身子恢复了大半,打算“重出江湖”之际,他就已经预料到儿子也要站到风口浪尖上。
这阵子他没少暗地里跟那些老伙计联系,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对头们见他又“不安生”,自然不能无动于衷。
甯哥儿实则也是代他受过。
不过如今也不是先计较这个的时候,他顺了顺气,“说说看,你怎么想的?”
已然入春,但父母的院子依旧烧着地龙,贺甯跪在地上,热气升腾,“烤”出他一身汗的同时,好像也把冻住他智商的坚冰给烤化了。
他毫不犹豫,“儿子觉着……是临时起意。儿子是先醒的,那姑娘后醒,她睁眼也是吓了一跳,之后眼珠子就咕噜噜地乱转。这姑娘应是不认得儿子的,但瞧着也是心里有鬼,没准儿要赖在儿子身上。儿子出门的时候还约莫听见一句半句的王子腾……”
义忠王点了点头。
义忠王妃收回手,一个不防又让丈夫把手攥了个正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才教训起儿子,“你啊,越大反而越不让人放心。那丫头哪里是王子腾的闺女?王子腾再怎么不讲究也是一品大员,他媳妇再怎么看不上庶子庶女也不会放出去任由他们丢王家的脸。”
贺甯嘀咕一声,“我琢磨也是。”
王妃继续道:“去接那姑娘的是王子腾的二儿子。是不是他妹妹,他又怎么认不出?当时人多嘴杂,也不好解释,他打发人给咱家送了封信,你爹跟我在你回府之前就把信看完了。
那姑娘是王子腾的侄女,早就跟人有了首尾,万没想到能赖上你,当然将计就计了。”
贺甯瞪了眼,“王家这么厉害了?”转念一想,又明白了,“人怕出名猪怕壮,难不成王子腾还真入阁有望了?”
义忠王轻笑一声,瞥了眼儿子那一脑门子晶亮晶亮的汗滴,也没答话。
爹疼娘爱的大宝贝贺甯当真不怎么怕他爹,“这是要把咱家和王家一起坑啊?一石二鸟?”贺甯并不怀疑今天跟他一起的那些兄弟。他这些堂兄弟们再怎么不靠谱,却不至于行事如此下作。
贺甯固然傻白甜,但在交友这方面确实很有运道。不提贺启楼,就说这些小兄弟对他也没坏心。
第二天贺启楼把这群少年叫在一处,还有人主动请缨,要顶替贺甯呢。
心意可嘉,但人家就说冲着义忠王府和王家来的,怎么能让你轻轻松松地“脱罪”?贺启楼当着一众小兄弟把这段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兄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居然没人怂,纷纷表示需要兄弟做什么,楼哥儿尽管吩咐。
宗室王爷们如今分成了三派,跟着太上皇的,跟着圣上与义忠王的,以及剩下暂不表态的中间一拨人。
如今开国不过百多年,外敌始终虎视眈眈,内里也总有一撮人不肯安生,宗室们活在当下,其实锐气未失。
毕竟太上皇的亲爹那会儿,北狄人与若干官员里应外合,突破西北大关后犹如闯入无人之境,一路烧杀劫掠,在距离京城一百多里的地方才被当时的几位王爷和大将军一起揍了回去。
老贺家的江山险些就归了别人,要说宗室不以为耻,更不警醒,那也说不过去。
义忠王好战且善战,太上皇呢……这么说吧,就更倾向于妥协,也就是先和谈,谈不下来再说打;而义忠王管你“友邦”什么态度先臭揍一顿再说,而且两次三番劝谏他老爹“不能忍让,忍了一次保准变本加厉”,闹得他爹起码很没面子。
所以义忠王才落得个功高盖爹,让他爹废掉更险些圈禁一生的结局……真不让人意外。
不过即便如此,稍微有点节操的宗室依旧心向义忠王:驰骋疆场,守土□□,外拒抢地内安百姓……大丈夫当如是。
而太上皇选定的儿子,也就是今上,当年看着人很和气手段也比较温柔,等他登基之后就显露了“真容”:他跟他哥一样,是个主战派。
太上皇如何懊恼大家不知道,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位至尊的心声,反正圣上登基后太上皇没有放权,别说满朝文武,天下读书人,就连百姓都知道如今是二日中天。
不过话说回来,历史上有心甘情愿地退位老老实实交权的太上皇吗?
所以大家都估计太上皇当初还是心情挺复杂的,因为自己那些隐秘的心思而废掉最为出色的儿子,选上来的儿子实则也不是个软蛋……他在恼火无奈之余不是没有些欣慰的。
不过十多年后的今天……有句俗话说得好,老而不死是为贼,人往往越老越偏执,越老越恋权,于是当年那些坚定站在太上皇身边的老兄弟,也纷纷暗中嘱咐儿孙静观其变。
话说秦桧还有几个死忠,太上皇又怎么能没有铁杆儿?这次想一箭双雕把义忠王与王子腾一起算计了的,正是太上皇的某位铁杆支持者。
这一点贺启楼在昨夜上课的时候就从他仙子姐姐的口中得知了罪魁祸首,然而……他手里没有证据,而且对方也是吩咐下人出手,所以想怼回去一定要另寻他策。
小兄弟们一通合计,觉得柿子捡软的捏,先从王家这边下手才好。
却说王子腾的二儿子,也就是留在京中准备应考的那位,昨晚拎着不知廉耻的堂妹回了王府。
王子腾之妻高夫人只听儿子叙述个开头,便已经气个半死——高夫人也快六十的人了,急火攻心之下她不出预料地晕了。
王府熟稔的大夫还没到,王家姑娘的爹娘便闻讯而来。
王府当晚自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话说王子腾次子单名一个堃字,娶妻韩氏,这时候韩氏正巧有孕在身,婆婆气昏了,堂妹这一家子又闹腾撒泼不止,她在后宅忙出一脑门子汗,就在她的大丫头上前给她递水的时候,韩氏捂着小肚子惊呼一声。
王家太太尚没醒来,儿媳妇又见了红,王堃没辙,只得连夜打发人到荣国府请大姑妈来坐镇,帮衬一二。
自从自家老爷求官不成,反而被坑了一大笔,薛姨妈便跟娘家不大亲近,随后薛恒便投靠了上司苏泰和,于是薛家跟王家除了年节便不大往来了。
别说王堃,就连王子腾对此都无话可说:哪怕是亲戚,你收了钱就得给人家办事,不然就把银子退回来。
可惜当时恰好是王子腾急用银子的当口,如今情势好转,王子腾再想补偿一下小妹夫,大约小妹夫也不稀罕了:工部的五品郎中,好歹在自己地盘上能当家作主了,这样的官职,王子腾也不是说弄来就能弄来的。
因此王堃知道求上薛家的门,尤其是薛家小姨夫在家的时候,只能碰个软钉子。因此他哪怕不太亲近大姑妈,觉得这位大姑妈太势力眼皮子也浅,却也不得不请这位来一趟了——莫说二叔一家不在京城,就算在,他也不敢二婶帮忙。
王堃口中的二婶自是王子胜的媳妇,凤姐儿的亲娘。
却说王家的大管事顶着月色赶到荣国府,顺顺当当地见到了王夫人。原本正跟母亲说话的宝玉有眼色地告辞——他哥哥让他没事儿就多跟母亲说说话,从母亲院子出来,宝玉就匆匆找哥哥贾珠打小报告去了。
贾珠颇有兴致,“你觉得他们为何而来?”
宝玉笑了笑,“无事不登三宝殿。”
贾政致仕在家,更做出一副不爱钱权清心寡欲的模样,只要不短了他的吃用和养着清客的银子,他万事不理。
于是本就不大负责的父亲彻底撂挑子,贾珠一瞧暗道正合我意,他干脆大包大揽,把弟弟妹妹和儿子放在一起教导。
王夫人随着元春生下小公主而渐渐缓过神来,珠哥儿教导宝玉,王夫人哪会有意见?但是长子连着庶子庶女一起教,她心里不乐意,却也没胆气跟儿子分说,这回一口答应娘家大哥大管事的请求,也有跟儿子赌气的意思在内。
王家今晚这些破事儿,王夫人听管事粗略几句就觉得头疼,也不怪素来心高气傲的嫂子受不住气晕了过去。
没多久,王夫人身边的大丫头金钏儿和彩霞一个往老太太贾母那边去,另一个往贾珠这边走。
得了消息,贾母和贾珠此时又默契了一回:她不怕惹麻烦,那就由着她。不多摔点跟头,她还是不知道痛。
说老实话,前阵子王夫人虽然撞了好多次墙,然而面子丢得够多,弄得王夫人在元春生下小公主都没能在家宴客,以及四处走动,然而丢面子归面子,伤筋动骨的……压根没有。
所以贾母和贾珠祖孙都觉得让王夫人应该再吃点教训,毕竟很多事情非得自己知道痛才晓得悔改。
也是此时信息不大对等,若是贾母和贾珠知道王家惹上了什么事儿,贾母准能再次撕破脸把王夫人关在家里,而贾珠则会亲自把王家的管事踹出门去。
却说王夫人到了娘家大哥家里,屋里的座钟指针都快指上十了。
她刚下车就被侄子王堃直接搀住了,随后就是被侄儿连续不断的好话甜住了嘴。谁不爱奉承,只是这阵子好话王夫人很难从子侄口中听到,因此这次……有点喜形于色。
王堃见状心里轻轻叹息一声:这次把大姑妈忽悠了过来,回头得好生哄一哄表哥贾珠。
王子腾这个二儿子也当得起一声青年才俊,论才华眼界还在他亲哥哥之上,精心培养之下次子的前程只会青出于蓝,不然王子腾也不会令次子回京专心读书。
可惜王堃还是年轻了些,他压根没想到背后有什么事情等着他和他家,只觉得是堂妹嫌贫爱富,一心攀扯到义忠王世子身上。
他这一个疏忽,就错过了关键的人证:他堂妹一家子全来了王家,家里没人主事,几个知道些皮毛的下人就在这一晚悉数被灭口,还被人把若干线索指向了王家。
只是这些人刚布置完假线索,就被义忠王的长史带人抓住了。
义忠王常年在府中养病,蛰伏太久,近年唯一一次出面还是把自家吃里扒外的管事交给了刑部公断——就是害得贾赦贾政兄弟因为治家不严而双双削爵和降职的那个犯忌讳的玉摆件,太多人都忘记了义忠王曾经为人如何,手段如何。
这次虽是把他家和王子腾一起算计,但义忠王却不想跟王子腾联手。
王子腾如今跟郑家十分亲近,早年也是太上皇亲自提拔的才俊……虽然义忠王明知王子腾其志不小,而且是个墙头草,但他依旧懒得跟这位王大人有什么交集,甚至很乐意因此坑他一回。
却说好几个人在王府地牢里已经被弄得不成人形,口供都摆在义忠王书案上的时候,贺启楼还跟小兄弟们商量怎么拿住王家的那个姑娘以及她的~奸~夫,再快些逼供;王堃则陪着母亲高夫人,听母亲抱怨就该把那一家子赶出京城……
学生近况上刷新出的现状,再加上花了一两块钱看来的部分~内~幕,苏卉只能抱着小灵灵感慨贺启楼他们还是太年轻啊。
于是苏卉当晚再次翻了贺启楼的牌子,见面她就直白道:“你伯王家地牢里那几个……尸首都凉了,你们还没商量出个主意来?”
贺启楼大惊,眨巴半天眼睛,才小声道,“甯哥偷偷传出来消息……”
苏卉乐了,抬手捏了下贺启楼的脸蛋,“你们啊阴谋诡计实在不在行。”贺启楼沮丧的时候挎着的小脸肉嘟嘟的……真是见一回就忍不住“食指大动”一回。
贺启楼一脸委屈,“那怎么办?”
“没法子就问我?”苏卉道,“你也太依赖我了。”
话音未落,贺启楼就……猛地一头扎进苏卉的怀里。
贺启楼傻了,整个身子都僵硬得再也不会动了;苏卉呢……投怀送抱而已,她还顺手拍拍贺启楼的后背。不用想就知道,贺启楼肯定是要站起来表一表决心的,万没想到用力过猛……
美少年此时尬得小脸像火燎过一样红彤彤的,但是瞧着苏卉都觉着他的脸蛋随时~要~炸。
片刻后贺启楼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然而能发声也是结结巴巴,“姐……姐……我……没想……唐……唐突……”他生怕姐姐因此恼火大怒,就此再不见他,同时又有点遗憾,要是能再抱一会儿就好了。
苏卉莞尔,“嗯,我知道。刚才想什么呢,捏你脸的手指都快烫着了。”
这本是句调侃,贺启楼正心事不宁,冷不丁被这么一问,老实孩子就把心事脱口而出,“想再抱抱……”话一出口,贺启楼就剩下一个念头了,好想自尽。
苏卉眯了眼,伸出胳膊再次抱了抱贺启楼:每逢毕业季,她的学生们都抱团来索照索抱~索~吻,当然索吻只有女生能如愿,她也早就习惯啦。
又被抱了,你居然是这样的小姐姐!
贺启楼脑子里只剩一片白,不知过了多久,他好似能看见自己茫茫的脑海里砰地开出一朵金光闪闪的花。
心花怒放原来就是这样的啊。
等贺启楼恢复大半,他终于想起来他还没向姐姐请教甯哥的事儿呢。他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声音颇大,“我就想听姐姐的……我是个粗人,脑子一向不好使。姐姐让我砍人,你指谁我就砍谁。”
大姐头,咱们今天~砍~谁,忽然想起这个梗,苏卉终于绷不住放声大笑:太可爱了!真是太可爱了!
苏卉这一笑,贺启楼悬着的心彻底落了下来,他壮着胆子抱住仙子姐姐的胳膊,两个人肩并肩挨在一处:姐姐只要一侧头都能蹭到他的鼻尖。
贺启楼满足地傻笑起来。
小情人果然别有意趣。当然这个小情人指的是年纪比自己小的情人啦。
苏卉弹了下贺启楼的额头,“不管你的甯哥了?”
贺启楼被弹得歪了头,他只得“正经”一点,“甯哥身边跟着的几个人必定又被收买了,但伯王家里我们哪里管得了?心思也只能动在王家身上,当时喊着自家姑娘是王子腾庶女的下人,我们倒是找着了,可惜这个人也是拿银子说话,知道得不多。而那姑娘的~奸~夫,我们找不着,不知被谁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