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竹音听后看了一眼铜漏,按制,麟德殿设宴开席的时辰为酉时三刻,此时已经酉时初刻了。
她急匆匆向丽正殿走去。
一路思忖着他会去哪里。
忠勇侯府定然不会再去,那么……
她突然想到卫恒曾在信中提及,徐贵妃忌日已过,命她备上祭祀的物品,待萧绎棠回来要祭拜母妃。
“小路子你速速命人通知卫大人,告诉他殿下至今尚未回归,告诉他祭祀二字,他便知晓殿下现在哪里。”
小路子大声应诺,“奴婢亲自去一趟,大人您在丽正殿等着奴婢消息。”
在这期间,三喜从麟德殿看到萧绎棠与卫恒赶在开筵前准时到达,便一路小跑回东宫复命。
小路子这才放下了一颗心。
这一等,便直接等到戌时三刻。
当萧绎棠下了辇车,一眼便看到跪在殿门处那熟悉的身影时,脚步一滞,站在原地盯着她看了半晌。
小路子悄悄抬眼看着萧绎棠那似有千言万语的神情,笑嘻嘻地起身,微微搀扶着他迈上玉阶,大声说道:“殿下您不知道,方才奴婢见您还未回归,麟德殿又派人来催,这可急坏了奴婢。还是梁大人了解您,知晓您去了哪里。这才命奴婢给卫大人传话,差一些误了参加宫筵的时辰。”
萧绎棠路过那始终低着头,只露出一段修长白皙的脖颈之人,苦涩一笑,脚步虚浮之下,扶着门框迈入了殿内。
梁竹音起身后,站在寝殿门口闭了闭眼,走至萧绎棠身前,福了福,“殿下万安,臣为您宽衣。”
萧绎棠面上依旧淡淡的,配合地张开双臂,却因为右臂抬起时拉扯到伤口,喘了一声粗气。
梁竹音为其宽衣后,见那绑的乱七八糟的绷带上血迹连连,蹙眉请示:“殿下,臣为您重新包扎。”
“不必了。”萧绎棠径自走向了净房沐浴。
小路子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泄气地叹了一声,这刚回宫就闹别扭,真是还叫不叫人活了。
梁竹音克制着心中的失落,看向小路子,指了指身旁的药箱,“路都知过会子记得为殿下重新包扎。”
小路子还不知萧绎棠的脾气,小声说道:“殿下可得让我碰啊!您这不是为难我么。”
听到净房有人唤他,赶忙应了一声,跑了过去。
梁竹音见床榻已铺好,想着他也不愿见到自己,默默退了出去。
待萧绎棠沐浴后,看向殿内已然没有她的身影。
他木然走向了床榻。
“殿下,奴婢为您包扎。这是梁大人交代的。”小路子硬着头皮上前说道。
萧绎棠捏了捏眉心,“退下。”躺了下去,翻身转向了内侧。
小路子见此,赶忙应诺,心叹一声,退至寝殿门口值夜。
*
转日,梁竹音掐算着时间上值。
昨晚他入睡时,未将鲛纱帘放下,她走至床榻前看着他苍白消瘦的面容,和那渗血的寝衣,真是又恨又心疼。
一早前来,小路子就自动招了,说昨晚没有劝动他换药。
她听了就恨不得冲进去将他拉起来,问问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强忍着怒意看到他憔悴的睡颜,心中的气又顿时化为乌有。
只得上前轻声唤道:“殿下,该起身了。”
见他蹙眉试图艰难翻身,并未回应她,不由得心中一紧,往前又迈了一步,再次唤他,却不见他有任何反应。
惊慌之下,她迅速摸向他的额头,发现再次滚烫无比,急忙轻轻摇晃他,“殿下,殿下您醒醒!”
萧绎棠只是觉得头疼,听到她那不带任何起伏的声音就没来由的气闷,索性不愿理她。
忍着伤口侧身后,见她软嫩的小手覆了上来,关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越发觉得委屈,冷声训斥道:“今日没有朝参,退下。”
梁竹音固执地请示:“殿下请让臣为您包扎,之后您愿意睡到何时,臣不敢干涉。”
萧绎棠倏地转身看向她,见她一脸凛然与他对视,眼中满是不容反驳之意,不由得嗤笑,“孤不想换。”
梁竹音忍不住怒斥道:“您是大齐的太子殿下,您的性命不知是您自己的,只这大齐千万子民的,由不得您不想换!”
萧绎棠见她双眸渐渐涌上一层雾气,祈求之意尽显,心中一软,下意识慢慢起身,虽未明说,却也用行动证明了他的意图。
梁竹音咬唇拿来药箱,脱下他的衣袖,半跪在脚踏上解开他的绷带,遇到粘连处,学着他之间用过的法子,拿起准备好的湿巾帕,轻轻擦拭着血渍凝固的地方,再小心翼翼揭开层层纱布,看到那狰狞不已的伤口时,忍不住手上一颤。
“您这创口若再耽搁下去,就会面临着割肉去脓的危险,”她幽怨地与他对视,一副你自己懂医术,还能让疮口化脓的质问之意。
萧绎棠见她如此生气,心中逐渐生出一丝欢喜。
他看了看这满屋子的人,均是一副小心翼翼看好戏的样子,面上过不去,哼了一声,“梁大人越发胆大包天,念在孤打了胜仗心中欢喜,这次便不罚你,下不为例。”
小路子忍不住低头一笑。
这殿下明明心中欢喜,还要为自己找补面子。他识相地一扬佛尘,示意身后意犹未尽地众人退出殿内。
他刚出寝殿门就听到一声娇唤,“太子殿下在吗?”
一名红衣女子差一些将他撞倒,一阵风似的走进了寝殿。
“哎哎,你是谁?”
这东宫何时出来这样一名身着奇装异服之人……
桑朵走进寝殿,一眼便瞧见萧绎棠安静地任由身旁的一名女人为他包扎。
她心中不快,想到他曾说自己有妻子,见那名女子看向自己,顺势打量起她来。
见她生的五官昳丽,看上去温婉可人,与那卫恒所描述的一般无二,干脆指着她问道:“你就是太子殿下的妻子?”
梁竹音见眼前这名红衣女子像是完全不知礼数,且出口便是胡言乱语,不由得看向萧绎棠。
“休得乱说,这是孤的寝殿,小路子将她带出去,下次不要放她入内!”萧绎棠赶忙下旨驱逐。
桑朵见他竟然如此不懂待客之道,气哼哼地指着他,“既然不是你妻子,凭什么她能为你包扎,你却不让我碰?”
小路子不知她是从哪里来的神仙,赶紧上前试图将他拽离。
谁知桑朵拿出袖中的短鞭,“啪”的一声打在了小路子手背上,“你莫要碰我。”
萧绎棠忍不住起身训斥,“胡闹,出去!”
桑朵见他如此不近人情,哼了一声,说着气话,“我告诉陛下去!”转身愤怒地离开了寝殿。
小路子见新来的神仙离开了,殿内的两位神仙还在,他也捂着手背退了出去,顺势将殿门关上。
萧绎棠见梁竹音脸色微凝,熟练地将金疮药洒在伤口上,裹好纱布后系了一个结。起身帮助他将手臂套入衣袖内,躬身后退半步说道:“臣去请太医前来为您诊治。”
“你等等。”萧绎棠唤住了她。
他顿了顿,低声解释道:“她叫桑朵,是东羌的公主。此次跟随东羌的大军前往定西参加讨伐,被父皇嘉奖后允许她在后宫行走。她是番邦女子不懂礼数,你别理会她。”想了想又追加了一句,“我很少和她说话。”
梁竹音福了福,“诺。”除此之外,她不知晓还能说些什么。
“臣告退。”
她走了几步听得他说了句,“我想喝红枣羹。”
这句话瞬间令她泪盈于睫,站定后微微偏头回了句,“臣去做。”便逃离了寝殿。
*
桑朵入住东宫的消息,一时间传遍了东宫的所有角落。
梁竹音去往小厨房的路上便听得宫人们在窃窃私语。
“据说这名公主是陛下心目中太子妃的人选。”
“方才我见她站在秋千上,将那秋千荡的其高,一帮内侍吓得在跪在地上求她下来。这要是出了事,免不了就是一顿庭杖。”
另外一名宫女噗嗤一笑,“若是这蛮夷女子被封为太子妃,那岂不是日日有笑话可看。”
她被身旁发现梁竹音的宫女拽了拽衣袖,示意她闭嘴,两个人向梁竹音福了福,吐了吐舌头快步离开了。
梁竹音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若殿下立这名东羌的公主为太子妃,那便是得了一个有力的后盾,陛下自然乐得促成此事,这将意味着大齐的部分边境至少能稳定几十载。而这几十载足够大齐休养生息,腾出手来整治吐谷浑。
而萧家也只是拿出一名太子妃的位置而已,并不吃亏。
若是诞出嫡长子,那么东羌势必拥立到底……
她自嘲一笑,有些埋怨自己为何那般通透。
“姐姐,你去哪里?”
桑朵蹦到梁竹音的面前,与她并排前行。
“这东宫一点都不好玩,我好不容易把一大堆下人甩开,不如你和我玩罢?”她笑嘻嘻地问道。
梁竹音眼神微冷,站定之后福了福,“回禀公主,臣要去办差,着实不能陪公主游玩,还请公主恕罪。”
“办差?好玩吗?不如带我一起去。”
桑朵见萧绎棠如此重视她,不由得对她生出几分探究。
见她长相不俗,不说话时虽然面冷,不知为何却依旧想令人亲近,就更加想跟着她了。
“臣去庖厨,那是下人待的地方,公主不宜前去。”
梁竹音想着她一名公主,自然不会想要去庖厨玩。
谁知桑朵拍手笑道:“昨日那顿宴请我并没吃饱,皇后娘娘总是拉着我问这问那,今日我要跟着姐姐去庖厨大吃一顿。”
梁竹音:“……”
想了想既然她想去,自己也没理由限制一名公主的自由,随她去罢。
便不再吭声,福了福,继续往前走去,努力忽略着身后跟随的尾巴。
桑朵果然说到做到,不仅坐在灶台旁吃吃喝喝,看她做完红枣羹以后,也闹着要喝一碗。
无奈之下,她只得为她盛了一碗。
桑朵尝了一口,随即夸赞道:“嗯,好喝,”她索性放下了小而精致的银勺,直接端起了碗吹了吹,两三口就全部喝完了。将碗举起一脸期待地看着梁竹音,“姐姐,我还能再喝一碗么?”
梁竹音看着托盘内的那碗,摇了摇头,“不能。”
桑朵站起了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灶灰,一副了然的样子。
“这一份肯定是太子殿下的,你悄悄告诉我,你就是他的妻子罢?”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要死了的素素,已经瘫坐在椅子上不想动弹。
第63章 任务
梁竹音慌忙解释:“公主您误会了, 臣只是一名司寝女官。”
桑朵眼尖,从笸箩里顺走一根胡萝卜放入口中,发出清脆地咀嚼声, 口齿不清地说:“我不懂你们皇宫里的什么官职, 那你说他妻子是谁, 带我去会会她。”
“臣不知您在说些什么。”
梁竹音见与她说不通, 怕红枣羹凉了,端起托盘走出了小厨房。
桑朵手拿胡萝卜指着她, “哎哎,我还没说完呢……”她一脚越过门槛跑到梁竹音身旁,将那晚她献刀时萧绎棠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你不知道,我们东羌有个习俗,女儿家有选择夫君的权利。但凡家中有女儿出生后, 阿爹都要备上一把金错刀,待女儿长成后若是看上了谁, 就把刀送给他。”
她看着手中剩了一个尾巴的胡萝卜,恨恨对准小黄门洒扫的落叶堆投了过去,“我把我的金错刀送给了太子殿下,他不收, 还说什么答应妻子只她一个。结果我在这东宫转了十几圈, 也没打听到他妻子是谁,他怎么骗人呢?我们东羌男儿顶天立地,从来不欺骗女人!”
“还有做事一点都不干脆,那西羌的俘虏杀了就是了, 跟我大兄说什么要感化他们, 根源上都是一族,和吐谷浑不一样。我呸, 那有什么不一样,他就是想太多,弯弯绕太多!”
这样一说,这太子殿下也没什么值得她喜欢的。
桑朵自己嘟嘟囔囔说了半天,突然发现身旁的梁竹音不见了,转身一看,见她依旧站在原地,蹙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她只得走过去问道:“姐姐,因为我说你们殿下,所以你不高兴了?”
梁竹音艰难扯出一丝笑意,“并无。”继续向前走去。
走至丽正殿门前,桑朵想起大清早萧绎棠那黑炭似的脸色,冷哼一声,“姐姐,我就不去进去了,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你玩。”在一群四处找寻她的内侍呼唤声中,继续四处闲逛去了。
梁竹音端着托盘迈入殿内,却不见了萧绎棠的踪影。
小路子正在指挥众人清扫殿内,见她来了立刻换上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梁大人辛苦了,殿下去了前朝,想是有急事。”
“那太医怎么说?”梁竹音将托盘放在桌几上,去了床榻前准备收拾锦衾。
小路子眼珠一转,苦恼地说道:“殿下随意打发了太医。您是知晓的,殿下懂得医术,想必他觉得无碍,不愿让陛下知晓他受伤了罢。所以还得您来催促他。”
梁竹音握住锦衾的手势一顿,嘲讽道:“殿下自己不管不顾,我并无办法。”
小路子见她语气不善,讪讪一笑,悄悄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苦肉计使用多了就不腻么!”梁竹音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却发现狐狸虽然招数单一,但不可否认每次都成功了。
嘲笑自己有什么资格笑话他。
她发现茵褥上有些点点血渍,想是他昨晚侧卧时不小心沾染上,只得重换一套褥垫。
当她将玉枕拿开时,发现枕下压着月白色方形大小的丝织物。
她以为是绢帕,拿起来发现居然还潮湿着,越看越眼熟,打开后发现竟然是自己的肚兜,上面还有一些并未清洗干净的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