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妈瞧着倒还是很高兴,没客气坐到床前的春凳上,“您休息呢,老夫人刚醒来还迷迷糊糊的一定要让奴婢过来跟您商量,把东街的两个铺子给您管着试试手。”
九思习惯了祖母的大手笔,点点头问:“是做什么营生的?”
“一家儿打首饰的,另一家儿烤酒的。”刘妈妈像想起什么,欢喜的脸上一点愁容又叹一口气,“老夫人知道那边是不安分的,这些事要究根到底牵扯的太大,暂且还只是在自己家闹着,趁着外面没闹出什么大乱子先把二小姐早些送出去,还有...就是放不下您。老夫人方才还拽着我的手讲,说她此病要是去了还不知道三姐儿怎么受磋磨。”
九思眼眶发热,“祖母疼我。”
刘妈妈忙摆摆手,宽慰她:“哎哟,这高兴的事儿可别哭起来,老祖宗还欢欢喜喜的说要给您看户好人家,等二小姐出嫁,后面就是您呐。”
九思抽抽发酸的鼻尖笑起来:“祖母好起来确实是高兴的,要不是她身子不好我们该在暖阁摆桌小菜庆祝庆祝的。”她又想起胥大夫一行人昨日刚回去,忙下床穿上鞋,“这几日忙着,差点忘了还有事情没跟祖母讲清楚。”
刘妈妈展开大袖给她穿上,问道:“可是极重要的?”
九思回头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也要和祖母亲口说一声才行。”
刘妈妈走前面,九思和采锦跟着进了屋,季候氏刚午睡完醒来,人还靠在凤穿牡丹的大软枕上,精神气很好,笑呵呵的:“怎么刚回去又过来了?”
九思过去倚在她身边,“刘妈妈过来说话,有点想您就过来看看。”
季候氏眉眼里都带着笑:“鬼机灵,说吧什么事儿?”
九思把胥大夫的事情从头到尾讲明白。
季候氏不住颔首,“那要备上厚礼去裴家好好答谢一番。”
九思想起那日裴长仕专程跑季家,胥大夫园中又有暗卫把手,心下就有些迟疑,这估摸着应该是顶重要的人才对。
九思想了想道:“裴大人是朝廷重臣,平日里必定是不能随便收礼的......倒不如等年节时候各家各户送礼时一起随上。”
季侯氏也是极赞成的,“你思虑的周全,祖母这次病好也打算要教你管家的,那些账本要学但却是死的,人情世故不一样,它是活的,到时候你就先来学着列节礼。你在外边那么多年,再来讲究什么琴棋书画这些附庸风雅的事儿,都是不实际的。”
她顿一下继续道:“你娘很有些学问,我看得出来她把你教的很好,字也认得多,道理懂得多,胆识又过人。你将来出嫁也要做一家的当家主母,琴棋书画不过是锦上添花你看着能懂些便罢了,那治家之道学却是要学精的。”
九思点点头,祖母出身鞭山侯阳氏,侯阳一族历经三朝两帝,能在世家大族中屹立不倒实在是奇谈,族中女子教养的个个精悍能干,区别于临安一代趋于琴棋书画,他们的家训倒是有些太过实用。世人恶商,侯阳氏一族却是揽住了全永晋各处最大的流烧锅(1)。
道什么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这世间本极苦,有人琴棋书画便有人吃糠咽菜罢,美美满满的活一遭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两天会更新一万五千字
第21章
入了冬节儿里,旁的花就不大开了,只那一树的木芙蓉还没有落苞。
大清早府里静悄悄的,只有婆子背着身在院子里拿笤帚扫地,半拢从洞子里爬出来一溜风跑进屋里,那婆子穿的臃肿,半天才慢腾腾转过来,以为是耳朵听岔了,絮叨叨两句又埋头继续了。
半拢进了屋就轻手轻脚起来,挑开帘子探进一个头看到屋内点了烛火,小姐正坐在临窗的榻上,手上拿着一本蓝皮子书恰好翻过一页去。
听到响动,九思低头看了几行字才慢慢抬起头,“回来了?”
半拢搓搓手走过去,闻到瑞兽炉里头的暖香,觉着好闻又深深嗅了几口:“丁管事说,他看到二小姐那边有丫鬟出去,先到西街一家糖饼铺子,又去玲珑阁拿了耳环,还进了一家古玩铺子取了一件儿画。到处看的地方不少,一路也没和别人说什么话,都是付完银子就走的。”
九思捏住薄书页没翻过去,细思这丫鬟出去的的动作一点遮掩都没有,就像是敞开来故意让人查探,她抬头问道:“他可有去把那些铺子一一查过?”
半拢点点头,“丁管事就是特意交代了,让我记得告诉您,糖饼铺子就是户普通小商人,玲珑阁还是老夫人手里的。只有那家古玩铺子的东家有些来头,是皖北一带一个很有些名气的徽商的铺子,除了捣鼓古玩,背地里还爱给一些官宦人家放大批的高利贷,背后藏得深怕是轻易碰不得。”
九思蹙起眉,想起祖母曾经说徽商贩夫走卒起家,来往于江湖,卖的却是文人玩意儿,专营些文房四宝、歙砚徽墨什么的。一趟子名声打响立起商会,商人沽名钓誉,世家笼络钱财,一些没落世家就和这边儿结上亲,这背后的势力侵入到哪里可想而知。
她把一页书翻过去,盯住一行字看着,沉思许久才道,“那就让他先别查了。”
半拢嗳一声,站在原地又把一双手拿起来搓了好几下,九思抬头就看见半拢一双眼睛粘在桌上的桃片儿上,心里有些好笑,合上书伸手连盘儿一起递过去。
半拢咧的跟开嘴核桃一样,盘子抱在怀里就跑出去了。
许妈妈看到桌上空了,又开了储糖的陶罐儿盛了一碟子回来,“您太宠着她了。”
九思漫不经心嗯嗯两声,许妈妈知道她没听进去,有些抱怨:“底下人您可不能太纵着了,要张弛有度才行。”
许妈妈还想说点什么,采锦从外面掀了帘子进来,手里是一把新鲜的花儿,往九思这边望来,“刚才看到半拢抱了一碟子桃片出来,奴婢就晓得小姐醒了,早上去花房看到里面包了新花,就取了一把,想着摆在小姐儿案头,味道也好闻。”
许妈妈从阁柜里取出一个浅绛彩花鸟纹卷口瓶过来,九思望了一眼,见采锦把花剪了好几次也找不到合适的位置落枝儿,就笑了笑走过去指了一处位置,“挨着这高枝儿放就好看了。”
采锦惊喜的诶一声,拿起瓶子让许妈妈看,“您看看像不像一只船。”
许妈妈下巴往回收寸许,“是挺像的...”她眯着眼打量,突然两只手一拍:“这不是金茶花吗?”
采锦把花瓶举起来对着一处烛火,“这花瓣又是金黄,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
许妈妈捻起花瓣片食指和拇指摩挲了一遍,语气肯切,“老奴没记错,这花还是十年前老奴随夫人去游园宴上见过,夫人连连赞了好几句。”
提起母亲,九思漏出点怀缅的神色,缓缓点头道:“母亲爱花...”
许妈妈放了花瓶,往榻几走近几步,“夫人爱花,回来就找了花匠来问哪里能寻到。老花匠当时就摆手,说这花只岭南一带才有,每年秋季由广西承宣布政使司进贡宫中,金贵得很,也只有天子近臣才能分得一些。”
九思放下书卷,季家也算是临安列的上名次的世家,却不是天子近边的权贵,更何况这些年?季婉清爱养这些...花圃园子里也是她看顾的多,也不知道金茶花是从哪里来的。
屋里一瞬静悄悄的,门吱呀一声响动,还未看到人进来,就听见芙巧的声音:“大清早这屋里就热闹呢!”
她挑了帘子进来,瞧见案头上的花,眼睛一亮:“花圃园子今天送来的花倒是好看,平日里给咱们院儿都是搁那些游廊上摆的花儿,看得人都厌了。”
采锦看了九思一眼,没提刚才的话,“哪里是他们送的,这是我自己拿的。”
芙巧撇撇嘴:“我就知道,花房都是东苑的人,哪里会把好的给咱们,都是凑合凑合就送过来了,这好看的估摸也是留给富春居和雅涵阁那边。”
采锦掐了她腰间的软肉,“别一张嘴快着就什么都说,隔墙有耳呢!”
芙巧吐了吐舌头,“也只是敢在小姐这儿说两句了,哪里敢去别处学舌。”
芙巧一打岔,方才的话题就截了,许妈妈在屋里团团转了两圈,手抄在腰间,“我去花房那处看看这花是哪里送来的。”
九思明白许妈妈的心思,老人知道的多也总要想的多一些。她看了眼芙巧:“您别去,让芙巧去。她平日里在府里的交好多,去问两句也方便。”
许妈妈步子停下来,知道自己过去太扎眼,也点头道,“还是芙巧过去妥当些。”
芙巧喜滋滋的领命下去了,脚步也轻快。虽说她和采锦、半拢都是小姐身边的丫鬟,但是差事还是采锦与半拢办的多,今日得了这事儿她心里就欢喜了,觉着自己也是很有些用的。
早膳时候还没到,许妈妈就取了编篓里头的彩线打络子,采锦静得下心,跟着许妈妈学,手上动作也很快。
九思仰头靠在软枕上,人没动脑子里转着,祖母拿到扳指还是四年前,季婉清不过十三岁的小姑娘家,就算是聪明能干...北漠的蛇毒又是从哪里弄来的?她手指摸到乌木案几边缘打磨光滑的雕纹,轻声开了口:“你们觉着只凭季婉清一个人能这般顺利地做这些事儿吗?”
采锦眼皮一跳心下一惊,嘴巴张开点儿弧度,心里有想想法也不敢说,二小姐如何都是主子,怎么容她一个下人随意置喙?
许妈妈手里动作没停,抬起头看九思一眼,慈面淡淡的笑着,“小姐自己心里都琢磨出来了,只是不敢确定罢了。”
九思笑笑,采锦够稳重也够聪慧,却还缺点胆量和圆滑,芙巧够圆滑机灵人却浮躁;半拢是个让人容易轻视的丫头;许妈妈是历经许多波折的老人,一双眼睛看得透彻,人稳得住胆子又大。
她做直身子,指着许妈妈对采锦说:“若是以后你要做到管家妈妈,还要多与许妈妈学学。”
这就是提点了,采锦垂首诺一声,要给许妈妈行礼。许妈妈放下篓子拦住她,笑道:“我婆子也不能教你什么,况且都是为了小姐,咱们齐心就好。”
九思看着外头天色大亮起来,廊外有人疾步过来,采锦出去开了门,看见是膳房的婆子,她回来问:“小姐要先用膳吗?”
九思从榻上下来,采锦伺候着换了衣裳坐去妆台前梳妆,九思看了眼镜子,自己皮肤白了许多,眼角那颗泪痣就越发明显,一颦一笑也跟着媚气了。
许妈妈给九思簪了两朵绢丝缠花,从镜子里看到她左边眼角的痣,女子痣长在这一处是夫妻宫的位置,日后姻缘薄浅丈夫离心。许妈妈皱眉道:“这痣长得不大好...还是早些用药化掉。”
九思目光从雕花格子穿过去,看到雪松跟着采锦学了两日,有模有样的在指挥丫头摆膳。听到许妈妈的话,她收回视线,摇摇头笑的不经意:“都是无妨的。”
这些都是无妨的,这颗痣从前就化过无数次了,没隔多久就会长起来。她从古棱浅钱锦纹镜看着自己日益显露的颜色,笑意从嘴角铺开,自己求什么呢?
“您又在想什么呢?”许妈妈见不得九思这样的神情,十五岁的年纪寡淡的像是山寺里的菩尼。她又添了一朵梅色嵌宝石的簪花在九思头上,“这个小姑娘戴上好看呢!看这宝石的颜色,走到光线好的地方都是亮的。”
半拢扒开屏风进来,煞有其事的看着九思,“小姐怎么都好看的。”
九思抬头看她,笑问道:“桃片儿吃完就回来了?”
许妈妈扶着九思起来往花厅去,回首打趣:“丫头记得吃完把碟子送回小厨房,上次我去喊你可看见卧房里堆了山高一摞盘子呢!”
半拢羞红了脸,结结巴巴狡辩:“我明明是分了给其他人的。”
九思坐下净了手,采锦往碟子里夹了小柱子腌笋干儿,她就着粥吃了一口,“最近...菊月可有跟你说什么?”
半拢规矩的站在旁边,“她还是一日几回的往雅涵阁跑,问过奴婢老夫人的病是哪个的大夫看好的,说她家里有个舅舅身患恶疾多年也盼着能治好呢。”
九思听完没说话,吃尽一碗粥漱了口,又用热帕子擦了手转身去问采锦:“她哪个舅舅?你有听说过吗?”
采锦屈身说:“是常妈妈上面一个亲哥哥,最爱嫖赌了,从前在大老爷身边儿办事,经常带着大老爷往烟花柳巷里头钻,老伯爷找人打断了一双腿撵出去的呢。”
半拢就嘀嘀咕咕:“这样儿的人,大夫人怎么还放着常妈妈做了她院里的管事妈妈,也睡得着。”
屋外面传来嗐一声,芙巧从外头一脚跨进来,“这就是上头什么主子,底下就什么奴才,若是放了一个品行端正的过去,说不得大夫人还用不顺手呢!”
“怎么这是?”许妈妈晓得这姑娘炮仗脾气一点就燃,“谁把咱们芙巧姑娘给惹着了?”
芙巧脸上几分难看:“那花房的丫鬟实在是狗眼看人低,我才问她这花叫什么,她就骂起来,说不知道哪里的破烂户来花房摸了二小姐的花就走了,还说穷酸气儿的什么没见过就知道拿别人的去显摆。”说完芙巧拿脚尖踹了一下面前的凳子发气。
“诶哟喂。”许妈妈笑起来,“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她说的可不就是她主子嘛?大夫人那金窝银窝藏得...咱们府里还有谁呢!”
采锦垂手在旁边跟着笑起来,芙巧心里舒缓了又道:“那丫头不理人,我就去问了庄子上送花的婆子,刚好还没走呢,坐在炤屋里吃饭,跟我说约莫几天前府里送到庄子上的,说是大老爷升迁上面儿赏识他的贵人附的升迁礼,大老爷知道二小姐喜欢就全部给了她。庄子上养的花开了紧着新鲜的赶紧就送来给二小姐了。”
半拢好奇凑过来,“什么贵人?”
许妈妈看了九思一眼,“那也要是常在圣上身边很有些地位的重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新一千,明天更新两章
第22章
九思低头沉吟,抬起头唤来半拢,“你去把上次带回来的砂仁儿拿给菊月吃,跟她讲是你是看到越姨娘吃,嘴馋从姨娘耳房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