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季家子嗣本就单薄,大房一支只有三个姑娘不说,这还有一个是她亲手投的毒,算来是和三小姐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也该帮她说说话才是。
九思哪里不知道冬忍的心思,她笑着看了她一眼,“林氏将被休回去,林家日日上门来闹着,大伯父和祖母还在气头上,此时要是抬了你,那不是给别人留话柄?”
冬忍听了,安下两分心来,又想自己肚子揣着孩子,还担心什么?实在是多思了。
九思劝完这一句,又笑着说:“大伯父后院中只有你和越氏怀有身孕,你且安心把孩子生下来,这后头的福气还会少吗?”
冬忍连声道是,欲叫丫鬟奉上老夫人赏的新茶来,九思却说不必了,外头还有些事,便带着芙巧和采锦离去。
半拢急匆匆从外头跑回来,拍着胸口道:“那林家可真是不要脸,这接连闹了五六日了,今日竟然还抬了三顶轿撵来,不知是从何处请的帮手,偏说要见老爷老夫人,老夫人不愿见,丁管事才遣人从衙门把大老爷请回来。”
许妈妈诧异道:“关上门任她们闹便是了,怎地还要请大老爷回来?”
“里头来了一位顶顶尊贵的夫人!还专门递了拜帖,说是章家来的!”
九思忽的蹙了眉,林家死缠烂打这么些天,也不能突然换了法子讲什么齐之以礼,这章家和季家一向没什么私下来往,要请章家人来替林家说情镇场子,也说不过去。
林家人什么动作,那也是章家上头有人默许了。大家族一向讲究你来我往,便是掐着点儿要做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那也也要讲个缘由。
翻来覆去想,最后也只有那位章家来的顶顶尊贵的夫人是个谜点。
林安素的儿子,季婉清...莫不是上门来提亲的?
九思摸不准林家和章家在谋划什么,虽然未曾与林安素交过手,能带着儿子半个外室的身份嫁去章家,能是什么省油的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顾及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情?为得季婉清去如此兴师动众?
她心里忽的有些不安,父亲从前知晓的那些辛密,如今落到自己耳中,章家到底是冲着谁来了......这一趟还是祖母出去才稳妥。
九思让半拢出去盯着,果然不一会儿季候氏就从世安居出去了,把外头的人迎进福熙堂。而章家来的那位夫人,竟是章家大夫人。
许妈妈摸着腕上的金圈子,道:“这是什么架势?”
九思蹙着眉望着窗外出神,季婉清这病久久不好,等越姨娘这边有点动静,就要移到庄子上去的。此时节外生枝无异于徒增变数。
半拢才进门把听来的消息说了,没多会儿就有外院的丫鬟进来传话,说外边来客,请九思和季婉茹出去走走。
九思站在游廊上等婉茹过来,问传话的丫头,“怎地林家夫人过来没去见二姐姐?”
那丫鬟懵懵懂懂的不知所以然,听了主子问话反而战战兢兢,“奴婢是听了妈妈吩咐过来传话的,旁的也不晓得...”
等季婉茹过来,两个人才一同往福熙堂去。就在侧边的大花厅里,隔着雕漏的屏展望进去,林家来的人确实不少,左首的位置坐了个一身霞金缠枝缎袄的妇人,听到丫头通传,众人皆是往门口看去,她却抬了茶碗轻轻啜了口茶。
里头的人都是见过的,季候氏笑意不达眼底,看着九思和婉茹都见过礼,才拉着两姐妹说,“这是章家大夫人,你们应该不识得,便是从前林氏...”
她“欸”一声,像是才察觉自己说的不妥当,又慢悠悠的笑道:“看这人老了,记性也不好。”
那妇人才把头扭过去一点,点翠头冠跟着轻轻一颤,她悄然无声的把九思打量完,半响才歇下茶碗,一字不提林家的事儿,只朝季候氏笑:“上次您寿宴我这府里事儿多耽搁住了没来,今儿才看到这么标志的姑娘。”
林安素就坐在章大夫人旁边,三十好几的人模样却十分显小,笑意盈盈的开口:“清姐儿还常说她有个三妹妹才是真正好看,亲眼瞧了才晓得这满临安难找第二个如此模样的。”
九思敦伦在椅子上,听这二人唱双簧,一只耳听着只管垂首抿嘴笑,旁边林老太太的脸色就不大好看,前两日还是门外冷客,今日进了门却不能给女儿讨个说法,光是在旁边一句话插不上独坐板凳。
季候氏不接那两人话,笑着责怪边上的丫头:“你们就没个眼力劲儿,看客人杯里的茶水都喝干了,怎么还不斟茶?”
伸手就打笑脸人,这是在说她们话多。
林安素听见,一句话滚在嘴边没落出来,面上终是僵了起来,反而章大夫人看着丫鬟重新上了茶,端起来轻轻啜了一口。
屋子里静了一瞬,一众人心思各异,低头打哑谜。
季候氏转头才和章大夫人说起来,面上带着笑,声音却淡淡的,“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章大夫人今日过来,总该不是专门吃茶的罢。”
“您真是风趣人。”章大夫人笑了笑,“咱们依着安素这边的关系,那也算得上是远亲的,本就该多些走动。”
这是扯得哪门子远亲?满临安谁不知道季家和林家闹掰的亲家关系,到底是章家府上掌了中馈的当家主母,合着也不该这般不会讲话。
章家高位得罪不起,也不能撵人出去,季候氏藏着冷笑,“是吗?”
章大夫人只管撩撩自己的袖边,像是看不到季候氏的脸色,笑着说:“您莫要曲解了我的意思,我这张嘴也不会说话。也是当祖母的心,要为小辈操持着,想着有这层关系在也不走那些弯绕路子,就亲眼来上门看看您下面两个孙女,都是合适年纪了。”
说着,她目光就放到九思身上,十分满意似的点点头:“果真是您教养出来的人儿,那规矩模样一点没得挑的。”
话说得十分明白了,身边还带着林安素,章大夫人此番前来,又大费周折扯许多口舌,就是来相看孙媳妇儿的。
九思掀了掀眼睫,眼皮子跟着两跳。
章家这是有备而来。
向来做媒都是请德高望众的长辈带着媒人上门,只是章家如此高门大户,纵使季家复了伯侯之位,落在他们眼中也只能勉强算个没落的勋贵人家。就是季候氏长一辈的面前,章大夫人摆出来的姿态也是高人一等的,话说的如何众人都是听见的,实打实轻视的意思。
若是那些其他一心攀附权贵的人,此刻只怕连问都不问便应了,可章大夫人碰上的是季候氏。她如何放饵子,这边却是一声不吭,渐渐还冷了脸。
章大夫人不以为然,一只手拿着杯盖轻轻拂去茶水的热气,“您心疼孙女的心思我也明白,这一趟虽然来的突兀,只是姑娘家到年纪总要出门儿的。咱们老爷感念季家忠孝礼全,还专门儿嘱咐了,该走的礼必会全全,等定下来我就上宫里请皇后娘娘给赐道旨......”
话没说完,就被季候氏扣在桌上的檀香串发出的清响声打断,她沉声唤九思,“你和婉茹回内院去。”
九思手心落了满把的汗水,如何行完礼又如何退出去,都是下意识的动作。外头一阵扎骨的寒风夹冰带雪的扑面而来,她才清醒了些。
方才进去天还亮着,这一刻功夫出来却已黯然空茫。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十二点二更,早睡的宝贝明早起来看。
第43章
穿堂风在夹道上愈发凛冽, 丫鬟婆子拿了油伞挡在四周,围拥着回到院子,婉茹一张脸冻得有些发白,站的垂花门下, 伸手拉住九思冰凉的袖口, “章家可是来给三姐姐提亲的?”
九思摇摇头, 脑子里面却是全然迷茫。
季婉茹就着寒风,说话时连唇齿都在打颤, “姐姐莫要去章家......”她还想在说些什么。旁边的妈妈却悄声催促,耐不住寒冷, 九思便让她先回去, 看着一行人顺着回廊进了朝晖院,九思才转身往正厢房走。
许妈妈还在屋里对着窗子边上的亮光穿线,听到人回来的响动, 忙歇了手里的活计, 转去外间迎九思。
她瞧见一众人进门的神色皆是不大好看, 讶异道:“这是怎么了?不出一趟没多久, 怎么个个跟霜打蔫儿了一样?”
芙巧瞥了一眼外头,把门合拢,又让杂余的婆子丫鬟先散了, 才凑去许妈妈耳边悄声道:“前头来了个章家大夫人,上门就要给咱们小姐提亲。”
许妈妈斟热茶的手一抖,面上微怒:“也是如此大户人家, 怎地这般不知礼数?便是媒人议亲这些一道都不走,就随随便便上门来了,叫咱们小姐以后颜面何在?”
“正是哩!”芙巧正恼着,此时与许妈妈同仇敌忾站在一起, 却被九思打断,“莫要再说了。”
采锦伺候她换了一身衣裳,坐上罗汉床喝了两口热茶,仰面靠在软枕上,脑子里过得还是方才章大夫人说的话。
上一世章家分明求娶的是季婉清,为何这一世的变数却到了自己身上?
章家人的口气着实谈不上客气,前言后语无一不是势在必得的模样。说要等定了亲再求皇后娘娘赐一道婚旨,这何妨不是在威胁季家,莫要不识好歹?
便是季家现在就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依着章家如此地位,此时章大夫人将将上门,怕是满临安已然传遍了。
九思思虑的多,家里是祖母当家做主,婚事暂且能拖些时候。若是铁了心宁愿舍弃下面儿孙的一门婚事,也要将她拘去章家宅院里面,此后是生是死便也只是里头人的一句话,无异于龙潭虎穴...何况季宗德在朝为官,又没甚么真本事,这边得罪了章家,那边要拿季宗德的一点纰漏说事,季家如何经得起。
不管何处落子,这都是一盘死棋。
这一世不再执迷不悟于裴珉,也查清了祖母与自己的病由,再也不是最后缠绵病榻,连祖母去时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到的悲凉境地。
她避开了诸多算计,却也逃不掉最后命运落到一个节点上。只是看不清,向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章家拿她一个后宅女子不肯放过,用手起刀落的法子岂不是更干脆利落,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门窗紧闭,炉子星火燎燎,暖意流进胸腔,她只觉得憋闷的慌,像是从前在裴珉府上拘起来的四方天,到处巧筑玉瓦飞檐,一双脚连着腿分明长在她身上,却只能平摊开使不出劲来,也走不出去。
九思伸手松了隔窗的阀木,推开一条缝,寒风凛凛一猛子扎进来,她迎着风呼一口气,唇上结起一层白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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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事务繁多,官员大多留夜近京,次日申时才退朝去。
季宗德和在尾首出朱门,他不善交际,朝中多是阿谀奉承之辈,便是漂亮话他也讲不出几句,想要拿这个时候攀附谁也轮不着他去,挨挨擦擦就被挤到边上。
季宗德虽没什么大城府,却也不是全无脑子,这几日朝中风雨飘摇,御史中丞不要命似的逮着章明达旁支族亲,启奏章家聚敛财富,结党营私,贿赂公行,选任官吏均于私第暗定,在陕西道一带私建林苑,违规违制。
皇帝听了却是雷霆震怒,说章首辅劳苦功高,必定遭人眼红,不要做莫须有的诬告。将御史中丞拖出去二十大板伺候,向来责不问言官,皇帝此举莫如伤了一片士子的心,皆言此后言官不敢上谏,又如何肃清朝中不正之风。
眼看局势又似要大变,向来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也不会为一时荣宠争做出头鸟。他跟着同品阶的朝奉大夫李留县往外去,前些日子还能到杨柳馆儿喝酒听曲儿的,如今却是不敢了,连着和敬家的事儿,也要回去再商议一番才是。
小厮掀了帘布,他正欲登车,却被人唤住,扭头就看到吏部侍郎乔安之站在一侧,滚圆的身子撑得肚前的抱朴连着褶儿都没有,油光水亮的盘子脸,下巴堆出两个叠山。
官高一等压死人,季宗德忙不迭落下悬空的脚,朝他作揖,“乔大人。”
乔安之笑意吟吟,还朝他还了一礼,季宗德哪里敢当忙拱手道:“哪里当得起,您折煞下官了。”
“怎么当不起?”乔安之道,“季伯侯家中喜事将近啊!”
季宗德伫在瑟瑟寒风中,心口一跳,直觉惊悚,自己这两日嘴巴严实的没有一点缝儿,这人是如何知晓季家和敬家的事儿?却见乔安之往前两步,低着嗓子道:“章大人可是挑中了您家的姑娘给自己的次孙。”
自家和章家结亲?
季宗德惊的后退两步,瞪大了眼睛,讶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乔安之只当他喜不自胜,拍了拍肩膀,笑的两颊泛油光,“日后飞黄腾达了,勿相忘啊!季兄!”
季宗德心里一瑟缩,这个时候还说什么飞黄腾达?章家此时处在风口浪尖上,便是递来一个黄金枝儿,也不敢接啊?他坐在马车上,一颗心越晃越凉,乔安之是章明达的门生,他口里的消息必然没得假,那章家连风声都透出去了,季家还怎么敢伸手就打脸?
季宗德掀了帘子就瞧见外头灰扑扑的天,连声催促车夫快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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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思一直在等祖母那边的消息,到第二日晚膳过后,季候氏才找她过去说话。脸色看着也不大好,卧在榻上勉力朝九思笑:“该早些叫你过来说说话的,只是祖母昨夜里休息不好,这白日就乏困的紧,睡了一下午。”
九思何尝不是一夜不能安枕,拉着祖母的手心下愧疚:“是孙女的事徒惹您操心。”
季候氏苦笑道:“这怎么能怪你?章家这事做得不心诚,原本依着关系也是清姐儿和林安素沾亲带故,要看也合该看中她,怎知那边把名头落到你身上。林安素是林家人,你若是过去了日后那就是在刀尖上走路。”
她重重喘一口气,当初林安素加去章家做续弦便是不干不净的,现在麻雀进了凤鸟园子,那小小庶女自然也跟着高贵起来,揣不准章家的苗头,满永晋多少名门闺秀,偏偏把刀子悬到九思头上。
刘妈妈看季候氏脸色不好,劝她要不要再用些羹汤,这一日汤食未进的,人怎么熬得住。
九思担忧她的身子,年纪也大了,还要给诺大个季府操持,章家这事来得突然,将将是个开头,后面又该如何才是。
季候氏闭着眼,低声叹息:“章家来者不善,祖母这里也说不准话,这门婚事若是章家铁了心要结,便是你祖父在也推拒不了。”
九思心里知晓缘由,这些话却不能和季候氏讲...旧时辛密能掩住便掩住,她不想祖母满头苍白还要因这些留着遗憾在。这些时间足够她想的明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嫁去章家或许也不为是一个良策,她是经历过一世的人,该见过的不该见的那些旮旯角的阴私,也不过如此,她也不惧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