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思再看他,惝恍着一张脸,转身往外去,脚步竟有些蹒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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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深一日渐一日寒冷,雪似玉叶银花样的往下撒,悠悠晃晃落到底墒。
她深夜里点了灯看书,听见外边积雪压断了树枝儿的声响,大雪压平了四处,更鼓杳杳,正是四更。
上次下雨,今次大雪。
门外廊上的灯笼映着黑影儿在窗阑上,袭风打转儿。
屋里静着,敲门声三下便停了。
许妈妈趿拉着软布鞋过去开点门缝,外头有人低声说话。
她又翻了一页书。
“小姐。”许妈妈唤她,“冬忍来了。”
九思掀了眼皮,去看跪在地上的人,衣裳单薄,手上全是冻疮。
她不着急问话,让采锦取了一瓶药,“先给她擦擦罢。”
冬忍却不愿伸手,只连叩数个响头,凄然道:“求三小姐护我腹中胎儿,这是大老爷骨肉啊...”
“季家的骨肉我自然要护住。”九思看她磕红的额头,神色淡淡:“二姐姐的病可是要好了?”
冬忍咬碎了一口牙,唾道:“她是吃了身子虚的药来装病,那女神医也只是章家养的雏妓......”
九思无声的止住她,许妈妈寻着眼色去取来一个糙黄的牛皮纸包,放在冬忍面前。
“这药你拿回去。”
冬忍低头看着,没敢伸手去拿。
九思却不愈再多说,翻开方才那一面儿,接着后面看起来。
屋里静了许久,地上铺了蚕丝绒结金银线织的地衣,两个火盆,就是跪在地上也不觉冷。
冬忍半边麻痹的身子尝到一点与往日不同的暖意,连着腹中的胎儿一并感知,雀跃着。
她终是伏下身一叩,按在绒毯上的手把药包拢在了手心,起身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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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来季婉清病愈的消息,倒是林氏在东院发了几回疯,不知道去哪里找来了一个道士,神神叨叨说季家有邪怪。
季候氏令护院拿棍棒将那个道士打了出去,回来就撞上林家送来的那个医女从季宗德书房出来,也不是寻常女子的打扮,天儿这样冷,一双脚还穿着双绣鞋,漏出裙下细腻雪白的纤足,小巧的脚踝上系了金铃,行走间摇曳生姿。
季候氏唤她过去给自己一并瞧瞧,且不说这女子医术如何,但伺候人确实有一番本事,话又说的漂亮好听,过来欲给季候氏松乏肩腕,细声细气的说话,“...老夫人保养得好,要不是这周身的气度非凡,都瞧不出您是大老爷的母亲。”
季候氏半阖眼,听她一通吹得天花乱坠的,医女只以为自己真是得了喜欢,谁知手没碰上季候氏,就被旁边两个婆子摁在地上,一张娇娇的脸蛋磨出血痕,惊慌失措之下,嗓子还柔的似能掐出水,“老夫人作何这样对奴家,奴都是大姥爷的人了。”
季候氏冷着脸看她,“我季家的门也是你能进的?”
那雏妓欲再辩些什么,却被刘妈妈往嘴里塞了帕子,喉间呜呜哭着,再喊不出来,拖出去之后没多久,听婆子回禀,说脸已是拿炭烫烂,丢去了林府门口,这是明着下了林家的脸面。
林氏闹了两回,季宗德纵享了美人的滋味,却厌恶林家给自己下套,看见季婉清这样的情况,紧着膝下又只有一个女儿,在城中寻了许多大夫,勉强止了咳血之症,从此人只能熬在床上。
九思看过她一回,青白的脸,连头发都稀疏了许多,哪里还有从前的花容月貌,像是听力也不大好了,九思走到跟前,她才张开一条眼缝,等看清楚来人是谁,脸色愈发难看,她唇边扯出点笑,“来看我了?”
不等季九思说什么,季婉清自顾自笑起来,十分吃力似的,“你以为拿了我的命去,这便结束了吗?”
季婉清笑的十分莫名,像是占足了优势,而此时缠绵病榻的不是她季婉清而是季九思样的。若是放在从前,九思确实不明白,只是如今早已把林家和章家那一点关系梳理清楚。
季九思看她只觉得无趣,淡淡道:“我拿了你的命做什么?”
季婉清却不信,瘦削的指尖指到九思的面上,冷声笑道:“你这样无耻的人,我不信没有怕的时候,由你随意算计我与母亲,却不想你自己克死了亲身父母,那你日日陪伴的祖母呢,能活几年?”
季九思跟着笑出声,“你是说祖母的扳指吗?”
季婉清的臂膀软下来,一脸不可置信。
“还是那件雪貂?”她声音轻轻的,“毒早就解了,你以为我找来的大夫真是医馆里头的?祖母明里暗里的敲打你,我以为你心里早该明白的,不想还在痴人做梦。”
季婉清呼吸急促起来,眼睛怒睁着:“那与我何干?随你一张嘴就把罪名安在别人身上。”
季九思心里觉得好笑,却不想再逗弄她,拘在方寸之间的病鹌鹑,只让她一日日难受着,心紧着,无可奈何的当个似是局中人的旁观者。
她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一件死物,“你在季家的日子也不多了,这样的恶疾还是去郊外庄子上养着比较好,免得波及姨娘肚里的孩子......何况伯父也不缺你一个女儿,冬忍肚里还揣着个新鲜的,”
季婉清手拽紧了被子,嘶哑着嗓子,“你到底要做什么?偏要害的季家家破人亡了,你就甘心吗?”
“这怎么叫我害的家破人亡?”季九思一向觉得她也算是个聪明人,此时怎么偏偏犯了糊涂,“这是你自己作恶啊,我只是为季家肃清罢。”
话该说的也都说尽了,季九思不愿再多费口舌,看到雪松已经回来,带着人便离开了富春居,快要跨过门槛忽又掉了头,轻飘飘留了一句,“七出七去,大伯母已然犯了两条,若是再犯一次,你吊着半条命求一求你父亲,说不定还不用把她休回林家。”
可惜季婉清听力早不如从前,恍恍惚惚的晓得有人在说什么,却怎么也听不清楚,急的气喘吁吁最后只咳出一口血来。像被寒风吹烂的破纸灯笼,刮风箱似的糙响声锁在喉间。
一日接一日的闹剧似无休止,九思在屋里躲清闲,院里的丫鬟却乐得出去看热闹,芙巧步子碎碎一溜风闪进屋里,“大老爷写了休书,林家老夫人还闹上门了!”
许妈妈皱紧眉,像是粘了什么扯不脱的狗皮膏药,“这也有脸再上门来?”
九思却笑了笑,“为人父母的,这把年纪还未子女忧心,也不容易。大伯父性子如此,便是林氏也不易,何况其中善妒恶妇这一条也是为了给季婉清顶罪,只是她教养子女如此,不算冤枉。”
芙巧若有所思点点头,一下想起什么又急道:“那林氏的嫁妆,大老爷用了不少,林家老夫人在外头盘点,可是一点也不肯让步的。”
“老夫人会补足。”许妈妈说。
九思掩了书覆在面上,还在想敬湘楚那边,祖母什么时候去说亲,就算范夫人松了口,季宗德如何能入敬启良的眼,这也是一件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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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宗德去富春居看了季婉清,那边半口气吊着,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求他饶恕母亲。
他看着季婉清从小长大,也知道小女儿一向不大爱哭的,只是上次越姨娘的事情,若说季婉清半点没掺和进去,他确实不信的。亲耳听着林家人来闹说什么送了医女结果遭他玷污的胡话,他心里也才明白至始至终自己是遭算计了。
他面色阴沉过来,眼瞧亲身女儿卧在病榻上,干瘦的一个人,有什么都骂不出来了,终是叹了一口气,想的却是母亲给他说的,再续一门妻的事,也不是不可。
季宗德转身又去了世安居,找季候氏说话。
季候氏正喝着花旗参熬的土鸡汤,见他过来,叫刘妈妈一并多端了一碗。
季宗德喝了两口,心里觉得不舒坦,他现在仕途还算是一帆风顺,林家此事虽占着理,可外边以讹传讹的,弄得风声雨声便不好听起来。
季候氏看他两眼,问道:“怎么了?这心神不安的。”
季宗德顿了顿,“母亲说再给儿子说一门亲事,您可有合适的?”
原是为这事儿,季候氏笑了笑让他莫心急,“我确实有好的人选,你忧心什么母亲大概也知道,那林家便是一颗耗子屎惹了浑身就是腥臭,这样的泼皮就要那帮言官来治。”
季宗德好不容易从七品熬到五品,他心里比谁都明白着,这升官之路到这儿已经是不得了,供着闲职虽人微言轻不得分量,他也十分满足了。听到季候氏说起言官,他心里也有个大概,从前是被御史中丞训怕了的,但能和他家结了亲,那便是得了清流一支的准可,外头什么风言风语自然不攻自破。
季候氏替他想的周到,季宗德一面宽心了,一面又觉得自己先前十分荒唐,站起身就是双膝跪地,忏悔道:“从前是儿子昏聩,不听母亲教诲,才纵得林氏如此,落得季家子嗣单薄,家宅不安。”
季候氏一手打响了手里的檀香珠子,半闭着眼淡淡道:“你能认清便很好,家中两个妾室有孕,越姨娘的孩子我领来养在膝下,那个丫鬟的孩子看着时日约莫是要生在后头,若是与敬家结亲,那几个妾室该打发的早些打发了,不清不楚的人也莫要在留在季家。”
季宗德一一应下,又想起朝中近日来多有动荡,从前这些事情他还能与父亲做商讨,现在话到了嘴里却不知道与何人说了。
季候氏拿了帕子来擦拭嘴角,刘妈妈倒了解腻的清茶端给她,看见季宗德还跪在地上,过去扶他起来,“大老爷仁厚之心,老夫人忧心您也是夜不能寐,便是从前林氏虚与委蛇,老夫人也多是说教,从未计较过什么,整顿家中都是为了您在前朝好办事。老夫人说话硬了些,您也莫要先难听,向来忠言逆耳,这也是为人父母的一颗苦心。”
季宗德接了刘妈妈递的茶,感念一番又唏嘘道:“如今朝中局势又有些紧张,章首辅位高权重,在朝中向来一呼百应,群臣追捧。哪知近来以敬启良为首的一众言官却是咬死章首辅不放,一奏其尸位素餐,西北赈灾的饷银粮草尽遭官匪勾结所劫持,二又斥责其学生裴尚书,三字同头官宦家,三字同旁绸缎纱,拿汉安帝时县令王密比裴尚书,怀藏十斤黄金,敬孝章首辅。”
季候氏听到后面,眉头愈发紧皱,“你做好本分才是最要紧的,莫要听风便是雨。”
季宗德心里也是如此打算,闻言连声应了,又喝了一盏茶,才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两个人太平淡了,和我想象不太一样,而且关于我对男主的最初人设,应该是温润斯文败类,权势滔天,前期稳如老狗,后期骚的一批系列。
但是我垮了,第一次写长篇,经验实在不足,请教了几个大佬,认真学习了一波。
关于男主应该是权势滔天这方面人设真的垮的惨兮兮,目前我写的都是被章明达所压制的男主,按理说二品官员也应该很np了,但是呢由于对男主事业线描写过少,所以完全看不出男主权势滔天系列。
男女主感情线的发展,我大概说一下:
首先男主在查抄季家时,他是初入内阁,就是一群大佬中打杂的,所以对于季家这件事情是看出倪端但无可奈何,在一个年轻人出入官场他是有一颗赤子之心在的,所以看到女主很小一个被拖出来那个场景,是具有很多年的刺激效果。
以上导致男主对女主的关注度一直保持,并且在女主发现男主对自己的某种好心肠之后,女主这么聪明的人就会去试探,试图从男主嘴里挖出一些料。
但是一点很重要,所有的日久生情也是见色起意,主要还是发现女主,慢慢变漂漂,男主才会更加多看她,纵容她,给她想要的东西,诱使她和自己在一起,这就是男主逐渐败类化的趋势。
这本书的剧情我已经是全部做好大纲了,但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的问题,很多点描写很生硬,然后也不是我想象的那种感觉,感觉很对不起你们。磕头。
第42章
阴沉冷寂的天儿, 眼见又是一场大雪,长街胡同巷子里铺了厚厚一层白,只有的穿了披蓑的小贩还挑了担子叫卖,“秋的腌渍红海棠来, 脆瓤的落花生来, 糖枣儿来, 没核儿的!”
小厮掐着个门缝儿,探出半个头缩手跺脚的喊住小贩, 掏了两粒碎子儿买下一小袋儿花生,围着火炉子分食。
采锦在置架上找了几回, 纳罕道:“姑娘有个五瓣儿梅花纹的手炉去哪里了, 左右寻了个遍也没找着。”
许妈妈跟过去翻找一通,想起上次姑娘把手炉交给那位裴大人使,心里不由得着了急, “你快去福熙堂边上的耳房里头看看, 就上次老夫人寿宴时候咱们去过的那间儿, 没准落在那儿了!”
这话说的隐晦, 采锦反应过来,忙不迭撂下手里的事,亲自往那耳房去。
九思正从世安居回来, 撞上采锦问了句:“怎么了,急急忙忙的?”
采锦低声道:“正和许妈妈找您那日的手炉呢......”
九思才想起来,那日自己为求裴长仕开口, 可不是打了温情计?最后竟忘了把炉子讨回来,实在是失策。
“...也不必去寻了,不在那里。”
采锦便扶着她进了里屋,许妈妈以为是采锦去过复返, 身子还未转过来,就心焦焦的问:“可有找着?”
采锦默声朝许妈妈摇头,上去伺候九思脱了外头的织锦雪貂裘衣,又拿暖炉熏干了挂在架子上。
许妈妈叹了一口气,看了自家姑娘这个恰恰好的年纪,心里不由得多想,“您是个有主意的,只是那手炉是时常在外头用的,怎么就随随便便给一个外男拿去?若是那裴大人是个刁声浪气之徒,偏偏要坏您的名声,那姑娘又能如何?”
九思悠悠道:“妈妈莫急,若是裴大人真是那般的人,那也不等今日。”
许妈妈拿她无可奈何,接连叹了两口气便往小厨房去了。
这几日都乐得清闲,无事去找越姨娘说说话,冬忍因肚里的孩子也住去了那边,她便顺道过去看了一眼。
冬忍还惶惶然的样子,孩子揣在肚里也十分不安,拉着九思闲扯了许久,才说:“......上次梁妈妈虽是看见大夫人给我灌落胎药,可老夫人知道了,也未曾找我过去问话,只把我安置在这院子里,这么一日日养着,却是觉得睡不安生。”
她是从前大夫人跟前的一等丫鬟,肚里又有季家子嗣,这位份也理应往上升一升才对,不想却被撂在院子里头,当个贵重的摆件儿似的养着,旁的什么都没有。便是伺候的人也不服气她,暗地里嚼嘴笑话她背着主子爬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