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细想,这份儿心肠似乎从未变过。那便十分想不明白,裴长仕为何执意要娶她...
朝晖院这边是留了擅妇科的大夫常来,隔两日就来请脉。越姨娘怕麻烦,只叫大夫七日来一次,而冬忍叫大夫最勤,时而害喜孕吐,时而吃撑了也找大夫。季宗德不在府里便罢,一在府中便一日三两回去请,季候氏明里暗里敲打了几次才算安分。
下头丫鬟嚼闲话,半拢回来学舌:...从前还是个洗潲水桶子的丫鬟,不知道在娇气什么,这样不好吃,那样太咸了,没当成姨娘不成,做派不小。
冬忍和越姨娘两边不对付,越姨娘不爱搭理人,冬忍热脸贴了两回冷腚也不愿出来走动了,门里鲜有贵客。九思过去,按捺不住的欣喜,喊丫头奉大老爷给的新茶,又让丫鬟去小厨房要了酥饼糕点,就恨不得一样样摆了满桌。
九思从前看她也还算是个稳妥人,如今怎么就这般浮躁?
冬忍拿着眼神悄悄查看了一番,这可是没几日就要嫁去裴家的人,身份也要从季家三小姐一跃成首辅夫人。她等不及似的恭维:“...三小姐头上这点翠簪子真是好看,趁着您肤色也极好。”
九思没接话,目光从她身上滑过去,淡淡的一眼,“三月初五之后我便不在季家了。”
冬忍不大明白,犹疑着看她。
九思道:“前几日去看过二姐姐,大夫说是恶疾,但也能再拖个四五年..你是富春居出来的人,可有去瞧瞧?”
冬忍脸白了寸许,染了花汁子的长指甲抠住袖口,摇了摇头。
九思却漫不经心换了话头,问她:“听下头人说,你害喜的严重?”
“确实如此。”冬忍小声回话,又忙不迭掩饰,“奴婢身子弱,大夫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等再过些日子便会好些。”
九思看着她有些水肿的眼皮,笑了笑:“娘胎里弱症这么养着也该好了,咱们府里出了诸多事儿,风水也沾些干系,如何不叫大伯父请了人一并来看看?”
冬忍似懂非懂的点头应下。九思没动桌上的茶水,只说有事便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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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候氏前边才觉得裴家日子定的匆忙,这头跟敬家议亲最后竟也是定在三月中旬,合着就是两头赶,嫁完孙女儿娶媳妇,双喜盈门。
先前的六礼过完,亲迎的日子口头上走一遭,不算全了礼数,毕竟裴家老夫人还未正式上过门。二月二五前日,裴家提前递了帖子,请个时候上门拜访送聘书,顺便再把剩下的彩礼送过来。
季候氏当时吓了一跳,因是圣上赐婚,媒人长辈上门这一道少了倒是可以理解的,那天裴家管事来已经抬了八十担彩礼,这数目极大不说,那梳妆、尺杆、聘金一应俱全,如何还有彩礼过来?
到裴家老夫人上门,又是八十担子彩礼进门。裴老夫人面相颇为慈眉善目,九思上一世只见过两面,知道她多年吃斋念佛身上俗味儿淡,今日衣裳打扮也是一件素色儿穿红的暗花纹袄,外头一件挡风的披罩,手上一串儿佛珠磨的溜光。
这点儿红色已是见过她最喜庆的穿着了,难得头上还带了 。
裴老夫人笑得和蔼慈祥:“原是我来迟了,下山第二日就该过来送上聘书的,结果喝了冷风病了两日,亲家万万莫怪。”
季候氏笑道:“那自是身子要紧,亲家老夫人过来,这份儿心意便十分足了。”说完她唤九思出来见人,又说:“我家这还是个姑娘,勉强教养着能见人。”
九思从容大方的从槅扇后头小步走出来,端端正正的行礼问安,裴老夫人倒是很亲热的拉了她的手,说:“亲家实在谦逊,我看着九思模样标致,又端庄知礼,说句僭越的话,老伯爷从前的几分风骨都在里头了。”
这是极高的评价了,比起上一世她和裴珉专门还坐了马车去裴府上拜见了一次裴老夫人,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已是差异巨大,从前她还以为避世之人性子就是如此。
九思又接了裴老夫人亲自递的礼匣子,十分打手的一个芙蓉海棠雕花红木方匣,她行了谢礼才交给芙巧拿着。
裴老夫人讲话时候还咳了好几声,还是病体未愈就赶来了。
季候氏低声让丫头把庐山云雾换成了杭菊雪梨茶,裴老夫人拿起来喝了两口,觉察茶水换了,不禁含笑道:“...我这下头两个儿子,大儿底下又是三个孙儿,合着长仕又是一个人。一屋子的冰铁疙瘩,逢年过节饭桌上好好的家人闲话,硬是被那几个谈成了朝堂论事。实在不如一个姑娘家来的善解人意。”
季候氏朗声笑起来,“您过奖。”
裴老夫人笑了笑,再看九思不骄不躁的坐在旁边,光看端坐的姿势和涵养,那不是一日的功夫。
怪不得儿子心心念念着,还去宫里求了圣旨。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结婚了,这个过渡是必须的部分...话说最近宝贝们在吗,你们还在吗~~~
呱一声可好。
看到有宝贝想看婚后甜甜,内个我会在完结之后,开一个婚后篇按正文发展顺序写下去,作为免费章节给想看的宝贝们。
没有婚后预计字数,但是我有记录很多婚后梗,都会认真写出来的!
第51章
日子挨的近了, 季候氏先前给九思添妆的陪嫁是东市一列铺子,衣裳首饰头面都做了几十余套,现卷的银票儿递了一回给她,裴家后来那八十担彩礼又入门的时候, 季候氏喊丫鬟从库房里翻出一个积灰的桃木柜子, 一打开满满一壁钱票儿。
九思捏在手里厚厚一沓觉得太多, 季候氏却说:“祖母原先给你准备的可不止这个数,想着授之于鱼不如授之以渔, 才把票子换成了铺子,我将嫁给你祖父时, 底下的陪嫁铺子第一月盘点进项着实吓我一跳, 后来当家主母这么多年,财富一日日累积,却觉得平常。”
九思看着面前的匣子, 地契, 铺面和一钱柜的印票子, 哭笑不得, “光是看孙女儿就觉得心慌慌,这么个柜子放在屋里哪里睡得安生。”
季候氏笑道:“拿去钱庄换个票号存着,不用怕这怕那的, 咱们季家的姑娘,什么大世面未曾见过。”
九思承下祖母一番苦心,喊许妈妈去内室点个数, 那么大个钱柜,都是季候氏这辈子私存的半副身家了。
请贴早前三日发出去,裴府的人用雕花砌玉的沉香木匣子装着在裴家祖庙前压过得合婚庚帖送来季家,随礼还有整套宫中绣纺局所制的一品仪制凤冠披霞的嫁衣, 彩绣辉煌。季婉茹小心翼翼探手摸了两回,两眼羡艳:“这么好看的嫁衣,能穿一回便是满足了。”
一群姑姑婶婶听见直笑:“这么个小丫头愁嫁,日后能短了你的嫁衣不成。”
七嘴八舌的攻势下,婉茹羞红了一张脸,匿在九思身后不肯出来。
来季家帮忙操办的还是罗氏,定了季淇和背着九思上花轿。上次罗氏见着她还十分亲近的模样,这回再见却是热情有余,亲近不足了。
晚间睡得早,婉茹话也多起来,一会子问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三姐姐;一会子又说见不到三姐也无妨,洛邑和临安这般近,书信也十分方便了。九思听她絮絮叨叨念着,最后竟是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采锦来唤她。
九思迷迷糊糊睁了眼,看见屋里烛火通明的,一时想不起自己是今日出嫁。
“...寅时将过,您要先起来去妆台坐着,先梳头。”采锦从盆子里拧干热巾子给她净面,又用梅花软霜细细洗过脸,才取过熏香过得大红里衣给她换上。
妆台前未曾久坐,给她梳头的国公夫人就来了,一身梅红撒金的窄袖袄子,头上戴了翡色宝石缠金整幅头面,十分贵气。脸上笑意盈盈,见到九思要起来行礼,她脚下快走两步过来,很是亲昵的把九思拉住道:“果真国色天香一个美人儿,这还未曾上妆呢!真是好福气!”
罗氏在一旁笑起来,把玛瑙梳子递到国公夫人手上,“您能过来给九思全礼,可不是特意沾了您的好福气!”
季候氏来的倒是要晚些,一身福字团花绛红裱子,额尖是九思上次寿宴给她置的额带。季候氏眼睛有些红肿,瞧着不大明显,进来同一众人寒暄完,才把手放在九思肩上从镜子里头看着她,又心神不定的跟着众人笑。
等时辰刚到,国公夫人拿着梳子从发顶往下梳做三梳礼,唱念三句吉祥寓意,最后才把梳子交到宫里的梳头嬷嬷的手里,挽发别金簪,开脸匀面,描眉画新妆。
待妆成,着嫁衣。铜镜里九思的模样,已是凤冠披霞,红唇皓齿,纤腰束锦带。大家皆是夸赞不已,季候氏看着她却是渐渐红了眼眶,手颤颤挨上九思发冠又拿回去揩面上的泪。
倒是婉茹在她身后痛哭着抹眼泪,瘪着嘴想抱住她又怕脏了嫁衣,只搂了她一只手,连带着哭声夹杂嘱咐混在一起。
胡同巷子走过两回炮竹响,是迎亲的队伍到了,锣鼓唢呐一迭更一迭。
外头宴席要开,宾客盈门,季候氏和罗氏便也出去了,屋里偶尔还有人过来同九思说几句吉祥话,渐渐地就全部散了。
她睡了一夜饱觉不觉得困,采锦从小厨房拿了些吃食来,九思用完又喝了小碗羹汤,还是许妈妈止住她,说路上还要些时候,可不能吃太多了。
季家到处人来人往,有别府来的小姑娘从窗楞爬出半个头来看她,九思望回去,一群小姑娘又把头一下缩回去跟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离去。
报时的丫鬟过来传了一遍,她该去拜别家中的长辈。季候氏和季宗德在偏厅坐着,九思这一身嫁衣繁复,走过去转过槅扇雕屏,季候氏一看她,就按捺不住的伤心落泪。
回来的时候,九思一人在两尊棺木中跪下,如今再跪已是与娘家人的拜别。
季候氏泣不成声的拉住她的手,“此嫁去当遵守妇道,勤俭持家...”
后面的话再说不出来,季候氏抱住九思直往下落泪,又不住拉着她的手,一遍一遍细细的看,眼泪顺着沟壑流下,呜咽不止“...记住祖母的话...莫要委屈了自己。”
催妆的喜娘又来喊了两回,季候氏才不舍的松开九思的手,盖上锦绣红盖头,丫鬟扶着她出闺阁,季淇和正候在外头,送她上花轿。
九思看不见外头的光景,一片鞭炮锣鼓声里,只觉得热闹。
比上一世要热闹许多。
季候氏站在门口望着花轿一路悠悠晃晃,在胡同角转了弯儿,到末尾的红锦也看不见,她用拽在手里的帕子揩揩眼角的泪,无声的往府里去了。
身边还是一群婆子丫鬟,浩浩荡荡的一众人围拥着,走过影壁,仪门,福熙堂,一道道廊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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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先把这章发出来,比较少..但是因为是出嫁章,让我太难受了。写多久大概就跟着哭唧唧了多久,说来丢脸,但是控制不住自己...
收拾一下心情,等下章开启男女主线。
温馨提示:下章会有小车车,我第一次写车车,如果被锁,那么原文我会在微博发出。
第52章
轿子一路摇摇荡荡, 九思端直了身子坐着,盖头挡住四处的视线,倒是看到里头椅榻上百子戏莲的苏绣很是漂亮。
也不知道走到哪儿了...久坐一会儿腰脊肩颈就酸痛的紧,算来今日也是坐了一整天。匣子里有许妈妈装的如意糕, 上头用红印打了囍字, 九思吃了几块只觉得嘴干, 轿子里是没有置放茶水的...
想偷偷将红盖头揭起来一半儿,悄悄外头到哪儿了, 却看见天色只是日渐昏黄。坐在轿子里人跟着颠颠晃晃,心也似这般一样无处落脚, 着不到地。
九思想着, 祖母应该未哭了罢,走的时候忘记跟她说,哭过之后眼睛不能见风的...脑子里面混沌一片, 迷迷糊糊阖上眼,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 一串鞭炮霹雳啪的惊响把她炸醒。
习惯着下榻的动作做出来, 九思才反应,自己是在花轿上。等轿子停下,锣鼓唢呐鞭炮喜庆的声响一并闹开。
九思睡的脚且麻着, 恍惚听见采锦说:“小姐,落轿了。”她就被许妈妈和喜婆搀扶下去,只觉得站不稳, 那头又喊新娘子接牵红,手里被塞入一头的红绸。
喜婆站去一边撒了秕谷,落雪似的从盖头上滑下落在脚边。她全然不知往何处走,想起上一世出嫁似乎没有这么繁琐的讲究...后头依旧是许妈妈和国公夫人扶着她上提坎、跨火盆。
九思从火盆上过, 只想莫要把裙子燎了,宾客言笑声里头依稀有喜婆亮着嗓子喊了一声顺遂红火什么的...里边便是如同迷宫,她就像个大红箱笼,两臂被提溜着走,听见赞礼人喝名,才晓得牵红另一头已然是裴长仕了,她拿眼睛逡巡盖头下的缝缝细细,却瞧不见半点光景。
拜堂时候她就是个提线木偶,东南西北找不着,全靠红绸子那头牵引着往左往右。对拜的时候像是撞了谁的头,还听见面前那人一点压住的低笑声。
九思被胭脂涮红了脸,藏在盖头底下,又被一众人围拥住,提溜着晃晃荡荡就坐到了喜床上,然后就有人紧挨着坐下来,极高大的身形笼住红盖头侧边一半的光线,还有一股子松墨的味道,淡淡的...
挨的也太近了些...
妇人们聚在屋里说话的声音也很是喧哗,带着喜庆味儿,喊喜婆撒帐唱词。俗气儿很重的念词,全是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祈愿,听的人脸红。
待念完了,国公夫人说一声:“欸,请新郎挑盖头呐!”四周便是哄笑声跟着喊。九思还在想,都是平日里端庄的不得了的主母,怎么这会儿这么闹腾。
盖头就落地了。
屋里蜡烛燃的通亮,她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才睁开,四周的人都是模糊影儿,就看见面前的人一身正绯色罗袍,暗红纹方心曲领,腰束大带,脚下黑皮履。正垂眸看着她,面上是漾开的笑意。
九思愣了神,想起先前几次,他少有笑的如此外放的时候,多半都是内敛的,又或是温润的。
国公夫人变着花样打趣两人,后头压襟结发、合卺酒喝完,九思脸上的热气都未下去。国公夫人很是有眼色的见好就收,说外头宴席开的热闹,就带着一众夫人往外去了,留了两人在屋里头。只出去的时候笑着道了一声:“新郎可莫要想着躲酒,在屋里迟迟不肯宴宾!”
裴长仕笑着应了一声,转头去看九思大妆打扮的样子,明眸皓齿垂首娇羞...只觉得美人果真是淡妆浓抹都是相宜的。她身上是绣纺局所制的嫁衣,有珍珠缀饰,鬓上的凤冠又是如何精美连城,可这些都比不得她的贵重。
前些日子他总觉得心里不大舒坦,空缺了什么...不是权力,也无关钱财,他只是缺了一个心尖尖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