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卿如许——有月无灯
时间:2020-09-20 07:26:49

  现下就觉得心满意足。
  “累了就先梳洗了歇息...我还要去外头。”裴长仕留下一句话,在门口又停留了片刻,才往外去。
  九思头上顶着的发冠,是实打实的金制,上头还有数颗南珠点缀,着实重的很。季家来的人还都候在外面,她喊了采锦进来摘掉发冠,肩颈才松懈下来。
  外头进来一个婆子,点金簪头,碧翠镯子,身上穿了绛红色的夹袄。恭恭敬敬的进来道:“...是先要热水还是上些吃食呢?”
  身上的嫁衣褪了一半,本该裴长仕回来再换下的,但他已经说了先梳洗,九思也未曾想着与他客气,便吩咐下头先提热水进来。
  采锦和芙巧过来伺候她洗浴,身子泡在木桶里才松乏了许多,起来擦拭身上的水珠,芙巧去取了一盒香膏给她抹身,一遍完成才换上寻常室内穿的衣裳,趿上软鞋靠在榻边。
  方才的卢妈妈在外间听到动静,下边儿丫鬟就端了一小陶罐儿的热粥和清菜,不是那些油腻腻的席面,九思瞧着白粥配上翡绿的小菜,倒是有了胃口。
  下人上了菜席,不肖吩咐就轻着脚步退出去,等九思喝了一小碗粥,把碗筷歇下时,没多会儿又有人进来把东西收走了。
  喜床上是大红的百子帐,床上有百子被,架子上头饶了大红锦缎的双喜床幔,槅扇,雕屏四处都贴了团花囍字...她都不大好意思往床上坐。
  挨着榻几看书,连瞌睡都来了,才听到些微的脚步声进来。抬眼看见裴长仕进来,还是那一身一品仪制的婚服。
  九思看着人近了,闻了一些酒味儿,脚迟疑着踩上软鞋,站立不安的环顾四周:“...喝了多少...可要些醒酒汤?”
  她着实没想到这一层,看他面色稳稳不像是喝了多少酒,但宴席上这么一桌桌喝下去,如何也少不了。
  正欲叫采锦出去拿些醒酒汤,裴长仕却笑着止住她,看着面前慌慌张张的小姑娘,温润着嗓子道:“喝过了,怎么不上床歇息?”
  九思顾左右而言其他,低着头道:“那妾身喊丫鬟进来伺候您洗沐...”
  “不必。”裴长仕笑着道,离她远了两步,“这我平日里身边只有几个常随。些丫鬟婆子都是母亲挑了送来的,你看着用的惯就留下,用不惯的打发了就是。”
  说着他就往净室走,九思站在原地看他高大的背影,愣了片刻才趿上鞋子往床上去。
  采锦过来说,许妈妈跟着裴家婆子存放陪嫁一应物品,今夜就是她和芙巧留守。
  九思揪着书页儿发呆,幔帐落下来一层,屋里也只燃了两只龙凤烛了。
  她盯着封皮上头一个字儿,原本蚊蝇样的大小愣是被她盯成牛眼一般,黑黝黝一个烫在眼前。
  等听到幔帐被掀起的声音,九思抬头才发觉室内的丫鬟不知何时全部避退出去,只有裴长仕着了一身文白的中衣站在床跟前。
  九思规矩记得清楚,自己是该睡在外面的,她撑起身想站起来,却被他一双手轻轻按住肩膀,往床榻里头推了寸许。
  肩上的一双手火一般燎她,裴长仕弯下腰挨她很近,声音沉沉的就擦着耳边过去,“你睡里面,外头我担心你落了床。”
  九思顿了顿,转头看他,“又不是小孩子。”
  裴长仕就笑了笑,拿剪子去剪龙凤烛的芯子,九思想拦着他:“那个蜡烛是要燃一夜的,不能剪。”
  裴长仕却看着她慢悠悠问了一句:“确定就这么亮堂堂燃着?”
  对上他的眼睛,片刻九思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实际上意有所指,她颊上渐渐爬了绯色,索性缩进被子不再多话。
  屋里一点点暗下来,最后一点光也灭了。幔帐歇下两三层,被衾被掀开了一点,苏和的香气混进一点松墨的味道,近了还有不同于蚕丝的源源不断的暖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九思半边肩膀侧着都有些麻了,听到旁边均匀的呼吸声,她悄悄的想翻个身子,被衾下小幅度挪放的左手无预兆的挨到了谁,继而被握住,整个人都被拉近温热的怀里。
  “睡不着?”
  九思僵直在他怀中,一只手撑着有些推拒的意思,含糊的解释:“不是...”她想往后缩,却被牢牢地困住,身子紧紧贴在他身上。
  “都成婚了,怎么还怕我呢?”头顶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揶揄的笑意,气息落在她颈边,那一只揽住她腰的大手顺着往上移,食指和拇指抬起九思的下巴,轻轻摩挲。
  “九思。”
  “嗯?”九思下意识的应他,黑暗中只能靠目力感知面前的轮廓,影子压下来,她已经被定住了。
  不知道何时翻了身,被围在床榻与他之间,他将她一双手拢住,轻柔有力的按在头顶,他唇上带着松雪的气息,一点点摩挲,极有耐性辗转在她唇间。
  清风拂面的温柔,无声无形的感化,到九思再无力推拒,身子一点点软乏下来,他才乘机侵袭,气息交融在一处,像霜雪冷冽的温度落在梅花上,一下又一下,带着枝子与花苞一并沉醉,深入又轻柔,直到她呜咽出声。
  温露无声湿梅花。
  挨不住暖意似的,花苞一瓣儿一瓣儿被打开,尖上一点粉,藏不住的雪白瓣尾,细腻又柔软,被似有似无的触碰了一下,吐息扫过去,花苞在风中颤栗,润物无声。
  呼吸渐渐急促,九思想推开他,却使不出劲儿,最后睫上挂了泪水,轻泣着出声,嗓音却变了调。娇娇软软,带着小尾音往上扬,像只小奶猫一样,声音像,动作也像,让他不要去触碰。
  “嗯?”裴长仕喑哑的嗓音带了笑意,修长的手指终于离了嫩花,去了另一个方向。
  九思清醒了些许,脑子还是糊成一团,到身下似乎触到了什么,才去扒他的手,却又被遒劲有力的手拉住。
  裴长仕倾在她耳边沉声道:“九思,我们成婚了。”
  不谙世事的花蕾在冰雪皑皑之中开了一瓣又一瓣,四处的火热与寒冷中夹存,外头是青绿的萼片儿,一件件剥开,漏出其中的莹白花萼,那些细嫩的蕊轻轻打颤,经不住风雪的熨帖,也挨不住黑夜里那般嚣张又毫无遮掩的展露。
  赏梅的人才最会品味其中的滋味,花期未到时等她打苞,起初是耐心的研磨,等着瓣蕊展开,蕊芯都吐出蜜来,只等被采撷,赏花人才会探取。会看见并感知着,雪水化成露珠凝在粉白的花瓣儿上,催的那些瓷白的地方都泛起红潮。折下花枝时有些许的疼痛,却被压制着绽放,
  他只轻柔的吻她,按捺住躁动温声安慰。
  她拽着被褥的手,慢慢掐到了他身上,无意识的去寻他的唇,寻求慰藉。
  更深霜落,一番弄雨花梢。微寒住处不胜娇,此际销魂。忆昔青门山外,粉香凌乱芭蕉。玉颜淡红引蜂蝶,一刻潇潇夜雨。1)
  作者有话要说:  改编自明代世人陈子龙的《画堂春·雨中杏花》,注意是有改动的,所以不是我写错了。
 
 
第53章 
  一日车马劳顿, 裴长仕却还如此好精力,最后九思连嗓子都有些哑了,懒懒的把头藏在被褥中,又是害羞又是无力。
  外头婆子送了热水进来, 采锦撞见她一身的痕迹, 有些讶异, “您这是?”忽又想起什么,晒红了一张脸, 只敢低头伺候她重新沐浴。
  九思从净室出来,看到裴长仕靠在床沿上看书, 身上的衣裳不复先前整洁, 襟上衣摆都有许多褶皱。
  床上是婆子丫鬟重新换过的被褥,仍旧是簇新的描金纹线大红色。想起方才二人做了什么,九思脸上一阵潮红, 头都未抬起来就顺着床尾匍匐进去。
  旁边却有人故意使坏, 伸腿绊倒她, 一把揽进怀里。他眸色深深, 嗓子还有些微喑哑,“还疼吗?”
  九思红着脸摇头,想揭开被子掩住自己, 小力挣扎着从裴长仕身上起来,他没有再难为,低着嗓子笑了笑任她去了。
  九思听到旁边下床的动静, 心中一面儿纠结是否要去服侍他清洗,但是方才那阵子还没过去腿还软着,只能暗自唾弃自己没那样的胆量。
  屋里重新燃了烛火,裴长仕没多久出来, 站在床边上,看到里头的人只露出了一个脑袋顶,绸缎似的发丝散在外面,像是睡着了。
  他轻轻撩开一角被衾躺到床上,探进被褥的脚感觉到跟前有什么东西很快收走。
  一只藏在角落受了惊吓的小鹿。
  九思闭着眼睛,身后的人睡的很近,有暖暖的湿气和干净的味道。有些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她受不了的缩紧身子,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只有力的手臂却从背后搂上来,她的后背贴上温热的怀抱。
  头顶是裴长仕低哑沉闷的轻笑:“壁虎呢...贴墙上?”
  九思僵直了身子,手肘撑着床侧想要睡平,双手却被他拢住,人又被往怀里带了带,清晰的能感受到身后源源不断的暖意,还有紧贴着她的腿,好似未曾消退的灼热。
  九思眼睫轻轻抖动,身子忍不住扭了一下想退开些。裴长仕用腿压住她,声音有明显泛起的欲念,“九思...不要动。”
  她不敢再动,放缓了呼吸小心翼翼开口:“今日很累了,明日还要早起呢。”
  一次就怕成这样...
  裴长仕哑然失笑,低着头在她发上落下轻吻,安抚道:“我知道,你快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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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早,是听到旁边有人说话,她才迷迷糊糊醒过来,看见床榻边上坐着人惊了一跳,抱着被褥坐起来。
  裴长仕穿着一件儿月白里衣,靠在床拱上,手里卷了一本书,瞧着她微微笑问:“吵到你了?”
  九思却顾及自己将醒的模样不大好看,一只手拉着被衾遮住半张脸,又去捋顺自己的头发,含糊道:“不是...我睡足了。”
  裴长仕看到她手上的小动作,不由得莞尔一笑,“那便起来罢,待会儿带你去母亲那。”
  九思拥着一团被子点点头,心下还在纠结如何起身,刚要张口唤采锦,却见裴长仕背对着她站起身,去宝阁上放书的空荡一并叫了人进来。
  新妇今日要见人,还要穿大红的颜色,是九思鲜少穿的掐花对襟缎袄,下边儿一袭芙蓉洒金曳地八幅裙,头上梳了妇人时新的桃心髻,戴了鎏金嵌红翡插鬓,一整副首饰,耳坠镯子都是红翡翠制的。倒不是说往贵重里头挑,这一套在珠宝首饰里头也就是比较寻常的了,今日戴着正好合适。
  裴长仕就坐在屏扇之隔的榻上,透着画屏看她,小姑娘收拾起来十分端庄大气,坐在妆台前都是脊背直直的模样。
  九思出来就对上他的目光,有些不自在的走了两步,她要请裴长仕一起去母亲房里请安见礼的,该喊他什么?从前是裴大人,如今为人妻室,总不能还这么叫着,被下头丫鬟听见还以为夫妻不合。是该叫长仕还是夫君?
  裴长仕却从容的站起身理了理衣衫,从丫鬟手里拿过水貂毛大氅走到九思身边给她系上,轻轻说:“裴家人少,母亲是最和气不过的,平日在山上吃斋念佛甚少与我们在一起。另外...两位兄长都还在南粤和甘陕一带,大嫂出生阳夏谢氏,三弟妹是从前齐鲁参家的人,都不是多事之人。”
  九思有些感慨,出嫁前祖母就同她讲起过,这都是几百年的世家贵族,真正极显贵的人,一般不容易亲近却也不难相处。
  只是季家一个三等伯爵的衔儿在这里头实在不够看。
  裴长仕低着头看她,“...你不必怕,有我在,她们会待你好的。”
  九思一时语噻,点点头应下,就被拉着手往外走,左袖还掩着一颗裴长仕方才塞进来的暖炉,廊上一半儿的冷风都被他挡住。
  跟照顾小孩儿似的,九思却不觉得无所适从,看着身侧人修长高大的身形,反而觉得十分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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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家祖上本就是苏杭人士,这一处大宅也是不同于季家的南北两地筑造风格的杂和,这一路过去都是园林布彰。
  长廊一道衔一道似的弯弯绕绕不尽,他们从西一侧的远山居过来,大庭院的月洞门一出去,就是以水为池所造的飞台楼阁。(1)
  裴长仕指着一处对她道:“随园是从前祖父亲自选址画图寻工匠修建的,前有水廊后接通巷夏季避暑最好,近旁还有渊馆楼,是藏书的地方。”
  九思嗯了一声,循声望过去,水池呈曲尺形,并不以工巧取胜,台馆分峙,回廊起伏,三月融雪,已经有回波倒影的意趣了。池上有亭名沧澜,前有一道石桥,一弯池水由西向东,环园南去,清晨烟水弥漫。(2)
  向园门北向,杵建假山傍水,山上古木新枝,翠竹摇影,叶上新霜,藤蔓垂挂于其上。匾上题“渔隐”二字,垂花门入,又是一番景致,曲廊环绕庭院,缀以花木石峰,廊壁花窗,青梅掩映,幽深音意。(3)
  俗味儿极淡,佛气更重,近了才看到古根盘墙的是棵小叶菩提,遮天蔽日似的笼住半壁院落。裴长仕恰好出声:“过百年的菩提树,曾祖还在时移栽的。”
  九思便多看了两眼,只觉得盘根错节的树根就跟老人手上的青筋一样,也跟这院子的主人一样。
  从抄手游廊转过去才到正厢房,小丫头手上捧着插瓶要用的新梅从后院过来,正巧撞见,极有眼色的过来行礼,“二老爷,二夫人安。”
  裴长仕这才松了九思的手,淡淡应了一声。小丫头背退着小步进里屋通报。
  没多会儿就有个穿素青夹袄的妈妈出来,笑意盈盈的朝他们屈膝行礼:“奴婢给二老爷,二夫人晨安,老夫人请你们进去咧。”
  九思随在妈妈身后进了中屋,转过一排十二扇绘山水的雕展屏风,才看到东暖阁里已经坐了四个人,两个稍年轻些在小声说着什么,裴老夫人坐在宝座上倾耳听着,另外还有国公夫人坐在左侧的宝座上,脸上亦是带着笑。
  看到九思进来,裴老夫人抬起头朝她笑,仍旧是慈眉善目的模样,浸润在古朴的居室里,竟有几分让人亲近的宝相。她走过去先是行礼问安,又说:“母亲园里景色好,是媳妇来迟了,倒是让您等着...”
  裴老夫人却笑着拉她的手:“不怪你,是这个几个人昨日看见新娘好看,今早就心心念念过来等着。”
  她又给裴老夫人蹲着敬了茶唤过母亲,从她手里接过一个紫檀雕牡丹的匣子,十分贵重的模样。
  九思捧着匣子谢过裴老夫人,转身放到采锦手上,抬头撞见裴长仕耐心的站在一旁,神色认真的看着她。
  九思不由得一愣神,这么盯着她做什么?忍不住想摸头上的簪子是不是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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