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淮知他心中所想,只淡淡应了,吩咐人去打开库房,挑选束帛。
任曲领着人将赏赐群臣的束帛一样样呈到雍淮面前,按照赏赐多少一样样罗列开。负责整理元日赏赐的宦人指着其中一份谄笑道:“殿下,这一份是赏给英国公的。”
那份束帛格外贵重而显眼,雍淮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又移开目光。那宦人见太子没有任何表示,不由有些讪讪,又说起了别的。
到蓟北王的束帛时,雍淮英挺的眉头微微拧起,随手拿起一匹布翻了翻,“颜色太闷了。”
宦人神色一凛,叉手应道:“奴婢即刻去换。”心中却极为纳罕,他自认办事妥帖,这些布帛都是一些名贵料子,暗纹式样也恰好适合蓟北王同王妃这样年纪的人,这不是正好吗?
雍淮的视线放在库房中几样色泽鲜艳而又不失清新的料子上,淡声道:“那几匹不错。”她肤色白,什么颜色都衬她,但是她似乎不太喜欢那些沉闷的颜色和纹样,向来是鲜活的、明丽的。
听太子如此吩咐,几个宦人不敢懈怠,立马从中挑了一些出来,同库房里的几匹换了换。想起那个鲜妍明媚的小姑娘,雍淮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又仔细瞧了一番,终是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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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昼短夜长,不过申时,天色便已经渐渐的暗淡下来,日暮的余韵将树影拉的极长,倒入了湖水中。
“绡绡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心?”韦王妃垂首看着坐在下头跟小丫鬟翻花绳玩的孙女,柔声询问着。
南知意正在兴头上,匆匆回道:“我不是很饿。”她今天从早吃到晚,一刻都没停过,根本没有饿的感觉。
韦王妃无奈的笑了笑,“这孩子,玩个翻花绳都能玩得这么入迷。”这都快晚上了,乖孙居然不想吃东西,她心里急啊!
南垣饮了一口茶水,哼笑道:“她吃得可不少。”
韦王妃有些不高兴,她孙女吃得哪里多了?这都瘦成什么样了!真不知道他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杭榛忙道:“母亲,伎人已经备下了,这会可要听?”
韦王妃不爱听戏,反倒是喜欢听曲儿、看舞姬跳舞,府中是养了几个歌女舞女的,宴饮时也会同宾客一同欣赏。因着只要唱得好,韦王妃给赏钱时都颇为大方,外面的一些有名气的伎人往各府表演时,都希望入的是蓟北王府。服侍娘子们可比伺候那些男人舒服多了,赏钱半分不少不说,还不会有乱七八糟的事。
“等晚上了再叫进来吧,白天听怪没意思的。”韦王妃依旧注视着底下的小孙女,叮嘱道:“晚上冷,多穿些。”
南知意玩的累了,靠在椅背上剥栗子吃,好奇问道:“祖母,她们今天跳什么啊?”
南弘十分不屑,“不就是往常那些吗,能有什么好看的。”南家人喜欢看歌舞的风气就是韦王妃带动起来的,她当年在应天时,晚上经常去秦淮河两岸的教坊里游玩,有时乘小舟顺流而下,一路上灯火通明,笙歌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韦王妃不屑的看着他,“总比你跟人玩那些乱七八糟的酒令要好得多吧?”
南弘面色不由讪讪然,伸手摸了摸鼻子,低声道:“都是以前的事了,你说这些做什么。”他年轻时也没少跟同僚去那些地方,要说是花柳地倒也不至于,但总归是没有韦王妃去的那些高雅,召来陪着玩耍的女子亦是不如韦王妃找的那些有才华——
不过是一群粗野的将领,行的也不是什么需要吟诗作赋的酒令,那些名气大的都知们还不愿意来陪他们呢,没的降低自身品味!
众人说笑间,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赵夫人上前请示道:“母亲,可要摆饭?”
韦王妃轻轻点头,“好。”她又笑望着赵夫人,“你今日也辛苦了,快坐下歇歇。三郎,还不快去给你娘奉茶!”
南三郎忙不迭的上前给赵夫人捶背揉肩,杭榛给赵夫人倒了一盏茶,轻笑道:“今日可多亏了二弟妹,我和三弟妹才能有这清闲日子。”
赵夫人接过那梅青素纹茶盏轻抿一口,开始吩咐传膳。
一列列手捧佳肴的侍女缓缓步入内室,容貌皆是清秀昳丽,大抵是蓟北王府相貌最好看的婢子们都聚集在这了,南知意看直了眼,低头同南歌讨论着哪个长相更合自己心意。
南歌羞于讨论这种事,捂着脸不肯说话。南知意觉得无趣,撇了撇嘴,托腮欣赏着面前的美人。韦王妃最爱看各种美人,受她影响,南知意也爱看,这整间屋子里,看美人看得最起劲的大概就是这祖孙二人了。
待到众人开始用饭时,丝竹之声在外间奏响,隔着隐隐错错的水晶帘子,数名丽人翩然起舞,歌声如痴如醉,南知意本就不怎么饿,见此情景,便放下了手中的食箸,一边饮酒一边打着节拍。
一曲毕,韦王妃笑道:“今日过年,也都累了,赏。”
外头的伎人们得了赏钱,皆是欢天喜地的,韦王妃虽大方、极少苛责人,却也很少给额外的赏赐,只有年节时会给,故而这些舞女们今日都是铆足了劲的表现。这会得了赏钱,可算是圆了一年的想头。
赵夫人正要吩咐下场表演,却见一名仆役经通传后匆匆入内,慌张道:“阿郎,我们府门外来了不少人,来人自称是禁军!”
第37章
闻听此话, 室内霎时寂静下来,歌舞声也不敢响起半分。
南弘最先镇定下来,问道:“来人可说要找谁?”
仆役回道:“说是要寻几位郎君。”
南弘瞥了一眼下首的几个儿子, 沉声道:“走吧, 出去瞧瞧。”
几人离去后,屋内众人面上惨白一片,这大过年的,禁军竟然找上门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还是......家中有人惹了什么事不成?
韦王妃闭了闭眼,淡声道:“慌什么,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当年打仗时,敌军将府门围了我都没在怕的, 指不定是陛下有要事呢?都在这守岁。”
她这一番话宛如一颗定心丸一般, 众人躁动的心顿时平缓不少, 南知意低头一根根揪着半袖上的毛毛, 低声道:“阿婆——”
韦王妃心疼的不行,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安抚:“阿绡不怕, 没事的,等会你阿翁他们就回来了。”
南知意乖巧的应下, “好。”随后继续揪衣服上的狐狸毛。
南弘一行人跟着仆役快步走到府门处,只见门外侯着一列人马,为首之人当先下马给南弘几人行礼。
“将军深夜造访,可是有何要事?”南垣认得这人,他是皇帝亲卫。
来人从怀中掏出令牌,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银光。“南郡王, 陛下急召,还请郡王速速备马,随我进宫面圣。”
“这……”皇帝传召,南弘不敢怠慢,一面命人去将他的马牵出来,一面让人回家中去跟韦王妃等人通传一声。
闻听是陛下召见,众人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韦王妃轻舒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慌什么,还有这么多酒菜,先用了再说,继续奏乐。”她一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奉行者,如若今日当真有劫难,那她也要先爽完,毕竟明天可就没有这快活日子了。
在正房中一直守岁到子时,终是渐渐撑不住了,尤其是韦王妃上了年纪,头脑昏沉的很,挥手道:“都去睡吧。”她又怕南知意一个人回去睡害怕,将她留在了正院里,跟她一起睡。
南知意这一晚睡得晚,又受了惊吓,睡的很不安稳,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第二日巳正二刻,她才将将转醒,躺着揉眼睛。
屋内守着的人听到动静后,轻手轻脚的上前掀开幔帐,将南知意的手从眼睛上拿开,温声道:“一娘,手不干净,不要揉眼睛,若是眼睛痒,我拿帕子来给你擦擦。”
南知意的双眸睁开一条缝隙,发现是乳母,哼唧着应了。
乳母拿着沾过温水的帕子给她擦了脸,又喂她喝了几口温水,方才问道:“可要起床了?王妃和夫人们早就起来了,一娘还要去给王妃她们请安呢。”
“好。”才睡醒的嗓音还带着些微的沙哑,南知意任由乳母给自己穿衣服,小声说:“阿翁他们回来了吗?”
乳母怔愣了一瞬,叹道:“没呢,郡王还在宫中,长子出征了。”
“阿爹出征了?去哪里?”南知意眼睛都瞪大了,自她出生以来,无论是大楚内部还是周边,鲜少有战事,即便有也都是小打小闹的,难以传到她耳中。
她试探着问道:“不会是又有倭寇吧?”南垣先前本就是镇守海疆,再联想到上次倭人的奸细,南知意也只能往这方面去想了。
乳母摇了摇头,“是赵王反了。”
这下子,南知意的心是真的提了起来。燕赵向来是作为并称存在的,赵地紧邻顺天,若是赵王真的反了,没多大功夫,就能逼近京城了。
一直到进正房请安时,南知意的精神都有些恍惚,她扯着韦王妃的衣襟,颤声道:“阿婆,阿爹他们不会有事的吧?”
“自然不会,你阿爹多厉害。此番若是顺利,不出年就能回来了。”韦王妃一下下抚着孙女的脊背,温厚的手掌逐渐令南知意平静下来。
南垣等人出征后,韦王妃便下令封锁了自家大门,横竖是年节,家里屯的东西也都够吃,何况家里还养了些鸡鸭,有一个小菜园,倒是能自给自足。不仅蓟北王府如此,京城各家都不敢随意出门,小摊小贩们每日都缩短了做生意的时间,街道上是罕见的冷清气象,可谓是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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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据探子来报,再往前五十里,便是赵王主要军力驻扎地了。”南垣骑在马上,转头看向比自己略前半个马身的少年。
雍淮身披银色铠甲,平静的点点头,“好,那就再行进二十里。”盔甲遮住了他大部分的面庞,露出来的那双眼睛,无端让人觉得冷冽无比。
望着太子沉着的模样,南垣有些讶异。他常年镇海疆,更擅长水战,兼之对赵地地形不了解,并非此次战役主将,主要任务是负责护卫太子。他原以为太子不过是跟着去见识一番,或是挣一份不轻不重的军功,可是一路上同太子说起部署,他才惊觉自己绝对是想差了。再说这样高强度的骑马,就是他初次随军出征时都未必受得住,太子却能面不改色,甚至还能游刃有余的吩咐事务。
南垣心下感慨,虽说陛下对太子培养不如当年对懿怀太子那般严苛,可到底是国之储君,又是独子,岂会随意对待。太子是有东宫六率的,这些都是直属于东宫的卫队,南垣并非东宫属臣,这次却让他负责保护太子,他猜测皇帝可能是有意给太子遴选心腹,想到这,南垣面对雍淮时,态度便更加恭敬了几分。
凭心而论,就是南垣自己对儿子,都做不到如此事事躬亲,当年蓟北王对他,也是往军中一扔,便万事不管了,连亲卫都是他自己挑选的。太|祖当年将他们这些功臣之子都接进宫教养过一段时间,他跟当初那些同龄皇子们也算熟识,以他对当今的了解,是万万想不到他会为儿子做到这么细致的。两相对比之下,南垣对雍淮难免有些艳羡。
“南阿叔?”注意到自己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雍淮回首看向南垣。
南垣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太子看了许久了,尴尬的笑了几声,问道:“殿下打算何时开战?”
雍淮轻笑一声,“我年纪轻,还要仰赖诸位长辈相助,不如等同燕国公商量后再做决断?”他虽从小习兵法,却并未亲身参战过,就算懂的再多说来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燕国公是此次主将,又是老将,跟他商议,自然是上选。
南垣心中稍安,他就怕太子仗着身份瞎指挥,现在听到他如此说,便不再担忧,转而布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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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战场如此凶险,东宫乃是万金之躯,陛下岂能让他如此以身犯险?”太极殿内,程詹事坐在下首,焦急的看着雍林。
雍林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不耐之色,定了定心绪方道:“程卿,他是太子。”
詹事府隶属东宫,府中众人皆为太子家臣,程詹事并不是兼任东宫官,而是直接作为太子属臣存在的。
雍林知道他们心忧太子安危的原因,可却不能理解。他就这一个儿子,难道不是比他们更加担心?只是比起担心,他宁愿让儿子出去历练,否则别说继承大统,他怕是要连自己家臣都压不住了。
程詹事还待再言,却被于方定给拉了一把,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雍林坐在上首,将底下情形尽收眼底,暗道于方定平时脑子有点问题,关键时刻倒是个拎得清的,原本因先前的一些事对他产生的不满也散去了一些。
时辰不早,大多数朝臣已经在这待了一天一夜,这会眼睛里都是血丝,雍林也不想再留那些根本不懂行军的臣下,只留了几个善于用兵的老臣,又叫了几个看重的年轻臣子旁听。
殿内空去大半后,雍林放松了几分,靠在椅背上,双眸微阖,叹道:“若是二哥尚在,何至于此。”他口中的二哥是赵武王,现任赵王之父、太|祖次子。
众臣知道皇帝心意,急忙开始劝慰,将赵王痛斥了一顿,让皇帝不必为此不忠不孝之徒伤感。
事实上,雍林这感伤的神态虽至少有七成是假,却也有几分真。惠愍太子是太|祖早年同原配所出长子,在他们这些弟妹面前,向来是端着大兄的架子教育他们,俨然一副长兄如父的姿态。太|祖其余子女对这个大哥是畏惧多过亲近,雍林跟他还差了岁数,更没什么好聊的,便同赵武王感情不错,他起兵时赵武王还曾经相助过。
可雍林遗传太|祖多疑的性子也是真的,自他选定了北京师,便一直对赵王多加防范,早就想给他换块封地,只是还没来得及而已。赵王除夕早上起兵,雍林下午就得知了消息,随即召众臣议事,不可谓不迅速。
“陛下可要歇息一会?”南弘问道。
雍林摆摆手,“诸卿若是累了,可先去偏殿休憩,这边还有不少事要处理。”
看着皇帝颇有些焦头烂额的样子,南弘开始庆幸自家不是皇家,要是让他看着自己子孙相残,他可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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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国公是开国老将,又对赵地十分熟悉,转瞬之间,就连下数城。
赵王大军遭受重创,死伤大半,作为精锐的常山二卫几乎是全军覆没,赵王被迫退守彰德府,闭城不出。朝廷几乎是在没多少损耗的情况下,就夺回了常山府,军中士气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