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服瞥了她一眼,低声道:“阿何,慎言。”
李尚服年纪大些,在宫中时日也长, 且与她这般自己一点点爬上来的不同, 她是仕宦人家出身, 是同丈夫离婚后被送进宫做女官的。何尚服可谓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 被她这么看了一眼,瞬间就不敢说话了。
“翟衣只能往大些做了。”李尚服叹了口气,“大了还能改, 小了可就改不了了。”
何尚服又问道:“若是陛下或太子到明年不满意改过的礼服,还要重做呢。”
李尚服看了她一眼, “那还能怎么办?咱们总得做好万一不重做的准备。至于常服和燕居服。”她顿了顿,“只稍微偏大些便可,这些东西都不重要,太子妃也不一定会穿,即便不合身咱们重做也容易。”
何尚服眼前一亮,点头应是, 又有些懊恼自己刚才怎么没想到这一节。若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只怕这上百件衣裳还会寻常穿着,可太子妃出身蓟北王府,父亲是郡王长子,母亲又是长子夫人,如何会缺衣裳穿?
她们这样的人家,只怕不是自己的人做的衣裳,都是不近身的。他们尚服局送去的,说不定是收到库房供起来罢了。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队伍便已经到了蓟北王府,韦王妃亲自在前厅招待。
李尚服喝了一盏茶,同韦王妃寒暄了片刻后,便问道:“王妃,请问可否派人带我们去县主住处,给县主量身?”
韦王妃转头,看了一眼墙角的更漏,笑道:“哦,不急,才刚到卯时呢,你们且坐会吧,对了,可用过朝食了?”
不过卯时而已,她孙女就已经算起来了,不得用洗漱穿衣用朝食?这么一大群人进去折腾半天,不知要花多少时辰,韦王妃哪舍得她家娇娇受这委屈。想到这里,她不由对皇家也有些不满了,明知道他们家同皇宫近,还这么早就派人来,太过分了!
闻听此话,一众女官们也猜到了些许缘故,便笑着应是。宫中女官,耐性都是极好的,何况她们面对的不是普通宫妃,而是未来的储妃。横竖在这也没什么事做,有什么好急的?
何尚服刚想说已经用过了,却被李尚服掩在裙下的脚给踢了一下,“回郡王妃话,出来的急,还未曾用过呢。”
她这话令何尚服有些不解,哪有女官跑太子妃家这副模样的。
“哦,厨房刚做好了朝食,我让人去给你们上上来。”韦王妃说着,起身向后院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何尚服恍惚间明白过来,原来想用朝食的不是李尚服,是郡王妃啊。仅仅从三言两语与神情就能知道对方所想,想通了这一层,她对李尚服愈发敬佩。
被她目光注视着,李尚服只笑了笑,并未多话。若是韦王妃只是寻常关心一句,她问起时的神色不会突然变得如此关切的。
南知意卯时三刻才堪堪用完了饭,遣了人去让宫人们进来给她量衣。
何尚服看清南知意的相貌,有一瞬的失神,给她量衣时忍不住道:“县主这一头绿云可保养的真好,跟绸缎似的。”
南知意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阿晋,阿晋心领神会,进屋去了。
宫人们都是极会说话的,也都是逮着机会便要露脸的,纷纷学着何尚服,夸赞起南知意来,一个个可谓是妙语连珠。
南知意舒服极了,暗自感慨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一个比一个眼光好,一个比一个会说话,直将她夸的通体舒畅,惬意极了。
她本就生得好看,现下展露出一个笑来,更是惊艳了鹤鸣院内的一众宫人。一时间,仿佛连西风都不在拂动,寒蝉声也寂静了片刻。
众人算是明白过来,为何量衣这种小事太子都一定要让尚服前来了,她们要是能有这样的妻子,也会想给予她最好的。
量衣很快便结束了,四司几人又同她说了许多首饰、册宝和仪仗的事,她也不大耐烦听,胡乱应了。
“县主快些进屋罢,当心受了寒气。”李尚服关切的看着将她们送到了院门处的南知意,声音温柔。
南知意赞许的看了她一眼,这人不错,会说话、有颜色、知进退,她喜欢!
阿晋领着人给宫人们分发礼物,又以先前说话最好听、用词最精妙的那几个礼物最丰厚。
待人走远后,阿江调侃道:“大娘今日可是破费了。”
南知意叹了叹,捂住脸,“唉,没办法呀,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听实话呢。”
阿晋同阿江对视一眼,皆无语望天。
“那些人长得漂亮,又这么会说话,眼神还好使。”南知意斜睨她们,“你们几个学着点。”
等她进了屋,阿晋紧张兮兮的看着阿江,“阿江姐,怎么办啊?我长得又没她们漂亮,还没她们会说话,娘子到时会不会就不要我啦。”一想到刚才那些人夸赞时的引经据典,阿晋就感到十分的自卑。
阿江抽了抽嘴角,“你想太多。”
......
接下来的几个月,果真如雍淮所说,他一直忙着,也没甚空闲出来,只是每日给南知意送的书信却是没断过的。
赶在纳征之前,雍淮从自己私库角落里翻了许多珍珠出来,雍林也在陈年的旧物里翻找一通,紧赶慢赶的,总算是凑齐了十六两上好的合浦珠,即便已经有些年头,依旧光彩摄人。
自从搬来顺天府,几年来的冬至、元日的宴会都不曾办过,恰逢过完年太子便要纳妃,今年的冬至雍林便想着办一场,热闹热闹。因宫中无太后等人,外命妇无需朝见,雍林干脆连家眷也一起召进宫赴宴了。
冬至那日,刚刚丑正,南知意便被人唤醒,她还来不及发起床气,又被人从被窝里捞了出来,伺候她洗漱穿衣。
“冬日是困,等会出去走走就清醒了。”乳母一面拿蘸了温水的毛巾给她擦脸,一面小声说着。
听到这动静,南知意的眉眼上浮起一层不耐之色,见到这副模样,乳母便知道她是嫌她的回笼觉被打扰了,立时噤声。
南知意一直到用朝食,都有些睁不开眼睛,几乎是闭着眼在往自己嘴里塞食物。
韦王妃带着她乘上自己的翟轿,快到宫门处时,南知意才略微清醒了些,掀开一丝缝隙,好奇的看着外面的景色。她极少从皇城前行过,更从未到里面去过,眼眸中写满了惊叹,韦王妃笑道:“这个小些,应天府那边的皇城还要更大些。”
“哦。”南知意抠着帘子的纹路,继续从缝隙中窥探。
宫宴处女眷同男子的席位是分开的,小姑娘坐下后,便用了许多冰冰凉的果子,还饮了许多凉丝丝的饮子,从胃到四肢都透着一股寒凉,又舒坦又刺激。
待她还想再用,负责伺候她的小宫女却不肯拿给她了,南知意奇怪的看着她,那小宫女颤颤巍巍的说:“县主,这天气也冷了下来,这些寒气重的,还是莫要用了罢。”
“没什么的吧。”南知意满不在乎,这小宫女还真是个操心的。
小宫女却死活不看,压低声音道:“殿下特意交代过的,县主要是再用下去,奴婢非得被打死不可。”
南知意眯起眼眸,凝视她半晌。
殿下?
这全天下能被称为殿下的,还能有谁?
南知意不高兴坏了,她都不跟他在一处了,真是逮着机会就要管她,这人怎么这样呀。
她倒是想着不管不顾的就这么喝了,可瞧一眼小宫女瑟瑟发抖的身子,她便泄了气。
“知道了。”小姑娘声音闷闷地,低着头戳自己面前的点心。
这声音在小宫女听来却犹如天籁,僵硬的四肢霎时放松下来,浑身似脱了力一般差点倒下去。
抬头瞥了一眼天色,朝阳挂在天际,晕出一轮轮的红光,照在人身上也是暖融融的。
小宫女找准时机,低声道:“县主可要去海池边转悠转悠,那边风景可好了。”
“我为何要去呀?”南知意莫名其妙的看她,这都到冬日了,草木早都凋零光了,还能有什么景色。
小宫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殿下在那边等着县主呢。”
一听到是雍淮让人叫她过去的,南知意就更不想过去了,想也不想的拒绝道:“等我心情好了再说罢。”
宫女急得团团转,却又无可奈何,身子又恢复了先前的僵硬。
雍淮立在海池处,早已命人在附近守着,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却左等右等,也等不来他的小姑娘,面上不由升起一股戾色。
周围伺候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个个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守在那。
第73章
过了半个时辰, 南知意才渐渐消了气,脸色好看了些。
做宫女的,最会茶言观色不过, 见她脸色好看了, 又赶忙重新问了一遍。
南知意皱了皱眉头,点头应下,起身甩了甩袖子,跟着宫女往海池边行去。
一路上碰着了不少人,皆是笑着跟她打招呼,南知意也逐一含笑点头。
“县主这是往何处去?”詹五娘笑盈盈的立在那,长裙飘逸,身姿袅娜,勾起的那一抹笑的弧度, 简直是恰到好处的惹人心神荡漾。
虽说她现下业已受册为太子妃, 到底还没有正式出嫁, 众人便还是按原来的称呼唤她。所不同的唯有行礼时更恭顺, 原先品级比她高的人也需给她行礼了。
雍淮之所以明年才娶妻,今年就给她册封了,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他知道他的小姑娘不爱给人行礼, 干脆早些让她做太子妃,这样她心里才舒坦。
自己不喜欢的人不仅不能干掉自己, 还得恭恭敬敬的给自己行礼这事,南知意倒是极为满意的,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我不告诉你。”
詹五娘面容一僵,神色却不见丝毫冷淡,仍旧是恭谨无比, “那县主且先去着,我便不打扰县主了。”
南知意没理会她,径直往海池处行去,詹五娘望着她的背影,弯了弯唇角。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又倏尔松开,她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多些耐心又有何妨。
南知意只去过一次行宫,这还是第一次在宫城逛,看什么都觉得稀奇得很,连朵花儿都要瞧半天。正因如此,她一路上走的极慢,宫女也不敢催促这祖宗,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她赶紧玩够了。
等她慢腾腾的挪到池边,日头已经升得老高,雍淮穿着一身缠枝莲花窠龙纹襕袍,立在梧桐树下了望她。
“你叫我出来做什么嘛。”南知意不满的看着她,气愤的哼了哼。
雍淮勾唇笑了笑,“想不想坐船?”
南知意撇撇嘴,“随便,你又什么都不给我吃,到你家来了,做什么都要被你管着。你想要坐船,我还能不坐不成?”
雍淮一听她这语调和话中的讽刺,便知道又惹她生气了,无奈道:“已经冬至了,少用些冷的东西。”
他说着,将小姑娘牵上了停靠在湖边的乌篷船上。
想起刚才侍从回禀他的话,雍淮敛眉问道:“你刚才在跟詹五娘说话?”
“对呀。”南知意瞪圆了眸子,不知雍淮怎么会突然提起她来。
一下子,就有些不高兴了。
雍淮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离她远些。”
南知意托腮问道:“为什么呀?”她原本跟詹四娘的关系也不好,可雍淮这么一说,她又被激起了兴趣。
雍淮替她将鬓发理顺,“她不是个好东西。”想起雍林那日饶有兴致的叫他看的密报,雍淮便不想让小姑娘跟那女子沾惹上半分。
雍林跟他爹一样,爱养锦衣卫,锦衣卫那日便恰巧看到了些东西,顺带呈给了雍林。
南知意瞪大了眼眸,不太明白雍淮怎么会突然这样说,他虽成天一副对谁都看不上的态度,却是很少评判谁的,能被他说出不是个好东西的评价,想来也是有点东西的。
小姑娘还待追问,雍淮却挑开了话头,“冬至已经办过宫宴了,元旦估计不会办了。等元宵那日,我带你去外面赏灯。”
雍淮信心满满,南知意却一点都不给他面子,想也不想便摇头拒绝,“我要跟我阿娘她们一起看灯的,我家里也会布置花灯。”
“这样啊。”雍淮的眉眼显而易见的黯淡了下来。
自许后不在,宫中已经许久没怎么大办过年节了,雍淮只依稀记得,当年元宵时,宫中许多人都会换上玉兔捣药的补子,连母亲也会穿这样式样的补服。
南知意勾了勾他的手指,“因为以后就不能跟他们一起看啦,下次再陪你看。”
“那,以后都陪我看好不好?”雍淮得寸进尺的要求着。
俩人在船里说了会子话,时间便不早了,雍淮将她送到了女眷所在的附近,便折返回了太极殿。
虽是已经订婚的未婚夫妻,在一起相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到底是宫宴上,人多眼杂的,谁知道会不会被有心人传出什么来。雍淮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怕南知意听了心里不舒坦。
筵席处,歌舞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伎人穿梭于各处为众人斟酒,轻薄的披帛暗香浮动,勾人心魂。
“她怎么总是看你?”
赵圆不知何时凑到了她身边,同她咬耳朵。
南知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说的是詹五娘,压了压唇角,道:“我怎么知道。”
转瞬间,她面上又浮起疑惑之色,“詹四没了,她不是应该在丧期吗,怎么还跑来宫宴上。”
詹四未曾出嫁,詹五娘为在室姊妹所服应为齐衰一年。说是要给她服丧,其实世人真正看中的唯有给父母服丧而已,故而她若是想出去玩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这到底是宫宴,还未除服便跑过来,已经算是不敬了。
南知意又看了她一眼,满脸莫名。
“不知道。”赵圆托腮望她,“凉国公夫人和凉国公还在闹离婚呢,今日我似乎瞧见是她叔母带她来的。”
南知意抿了一口茶,勾唇笑了笑,“这一家子人,连脸面都不要了。”
她叔母赶在宫宴时带她进来,连自己亲生的都没带,带了个侄女进来,打量谁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来都来了,定是不会在这干等着的,多半还要有动作。
过了许久,见她不说话了,赵圆又开始给她说自己近来的案子,兴致勃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