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命运选择了我。”
他凝视着她,低低道。
☆、【五十四】
【57】
纪翘有拔腿就走的冲动,这不是逃。应该不是。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你现在已经习惯了吗?”
他放下手机,问:“习惯躲避。”
纪翘背对着他也能想得来,男人是如何倚着门框,神态轻淡地评价。
她呼吸都有点急促,虽然幅度很小,他也能看出来。
祝秋亭凝视着她,视线垂落,望见她攥起的拳紧了又松。
他判断纪翘情绪不佳,为了避免失控,她通常会及时离开。
但这次她没有,纪翘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右手猛地抓起他领口,手肘一横,小臂用力发狠卡住他脖颈,步步逼近,将祝秋亭一把推到了墙上!
她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只问了两句话。
“到底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那次黑赛,到底为什么要救我?”
纪翘语气沉沉,但问口时她知道,已经败了。
祝秋亭刚才讲电话,并不是讲给对面的人听,是给她听。
如果她是普通人,或许会悸动的找不着北,她也想那么做。只是纪翘早习惯了,如何从信息里提取核心,如何辨出弦外之音。
‘在她手里的意外’ ——
只这一句,让纪翘刚刚几乎脸色惨白,血从头凉到底,像被剥光。
这是明晃晃的在说,她在他面前,没有藏住一丝一毫。连那些中途放弃的计划,他都极其清楚。
不过三秒内,她又迅速全副武装了。干嘛被剥光,知道又如何?她当着他面也敢承认,是动过杀心。
纪翘怎么会记不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她化成灰都记得。
对方的姿态,侧影,步伐的距离,所有的动作细节,被绑架那次,都深深刻在纪翘心里。
祝秋亭的侧面轮廓,跟他很像。动作习惯、细节,几乎相差不离。
必须说,这样招眼的深刻轮廓,帮了她大忙,太好记了。
但又有一点不同。具体哪里,她很难说清。只是这点不同,本质到让纪翘有种强烈的违和感,阻止她动手。
他们对彼此隐藏的秘密有无数,可纪翘被他一句话激到气血上头时,能问的那么多,清江市的’他’是怎么回事,绑架案发生那一年他在哪……
她却问了两个最无关紧要的。
无关仇恨,无关前路,无关纠葛,只问心。
出口那一刻,她在自己这里,已经输了。
对不起纪钺,也对不起她这么些年。
“挺早的。”
祝秋亭轻昂了昂下巴,调整了下姿势,虽然调整完还是任人鱼肉的样子。
脖颈喉结处被她凶恶卡着,唇角却扬起极淡的弧度:“救你?可能因为我不喜欢看美人狼狈。”
“你——”
纪翘气得不轻,右臂下意识使力,扯到已经迸开的肩上伤口,手臂便倏然滑落,摆动时不知碰到墙壁哪处,听到了’嘀’的一声。
她朝那个极小的按钮望去,沉默了片刻:“是什么?”
祝秋亭:“安保警告系统。”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见身后的门被暴力破开,纪翘吓了一跳,但一秒也没耽搁,回身飞速在腰上摸枪,摸上的一瞬心里暗叫不好,为了换药方便,她回来就换了睡裙,有个屁的枪夹,腰间空空如也!
一回头傻了。
这数量,这备枪,她带了也没用。
纪翘正从左到右默默扫视这群下属,腰就被人从后面揽过去。
祝秋亭自己靠着桌沿,把人圈在怀里,眉头懒懒一挑,语气却有些冷:“来参观?”
为首的黑衣保镖是祝家的作风,收起枪口,恭敬鞠一躬,礼貌话要说,要求该提还是要提,非常执着。
“抱歉。但为保险起见,纪小姐你——”
祝秋亭:“滚。”
“……是。”
其实偶尔不用执着也行的。
保镖队长07号退出时安慰自己,人生在于勇于放弃。他家服务了祝家三代,这位发火时声量不高,让人更怵得慌。
恢复平静后,纪翘立刻要挣扎跳开。
没成功。下一秒手就被人握住了。对方两个手掌将她一只合在手心,男人低头垂首,额际轻贴在她……他们的手上。
“别动。”
纪翘不认真听,会漏了这句话,太轻了。
她手有点冰,比平时还要凉些。他的掌心又暖和。纪翘没有抽出来,心里又在想,这他妈不是夏天吗,何必贪恋这点温度。
但鬼使神差地,还是任他去了。
重抬起头来时,祝秋亭望向她:“你能安分待十天吗,”他很柔和地抚了下她的发:“乖一点的待。”
纪翘反问他:“您觉得呢?”
祝秋亭笑笑:“不可能。”
纪翘:“知道为什么还要问呢?”
祝秋亭随手执起她一缕发,捏在指间摩挲把玩,闻言笑深了些,黑眸垂着,情绪藏得很好。
“侥幸吧。”
有一分钟没人说话。
祝秋亭说:“有个年假,”他顿了顿:“第一次休。”
纪翘把头发从他手里抢出来,站直身子,扯了个官方微笑:“想我陪吗?理由?报酬?”
祝秋亭:“因为喜欢。”他的眼神教她想起月色下的水影来,说得轻描淡写,想想又俯下身,放轻了音量,尾音带着点低沉的勾人:“我很惜命。但如果是你来结束,我可以勉强放弃它。我没有开玩笑。”
纪翘视线在他面上梭巡,最后忍不住,扭过头失笑。
“不是我不信,只是……你自己觉得呢?可信吗?”
只是脑子还没坏,记得起以前。
祝秋亭那个脾气,啧。
纪翘愈发谨慎的性子,就是被那个阴晴不定磨出来的。
祝秋亭听她这么彬彬有礼,又阴阳怪气,也不火大,只是觉得很可爱。
“休息吧。”
祝秋亭往前两步,自然地单腿下蹲。
“上来。”
纪翘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很快手脚并用爬了上去,单手攀着他臂膀,毫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结实的腰,驾到了嘴边又迅速地缩了回去。
有便宜不占是傻蛋,但作死得有限度。
祝秋亭没有站直,他只是平静道:“纪翘,你可以再多动几下。”
“我不介意多试一次书房。”
☆、【五十五】
【58】
纪翘刷地拉开他们上身距离。
那么紧贴着,她气都捋不顺了。
“试呗。”
认输从来不在她字典里,只是这两个字,怎么听怎么有咬牙切齿意味。
刚才动作大,肩上的伤口已经开裂,只是覃医生给她绑的纱布厚,血还没渗出来。
祝秋亭没再说什么,把她背回了房间。路不长,他走得也挺稳,没被颠得多疼。进屋时他顺手想开灯,却被纪翘一把摁住。
她的指腹有些凉,声音也低了许多。
“不用。”
祝秋亭没开,把她放到床上,转身离开。
房间里没有灯,纪翘只瞥到他侧影,神态望不分明。
她小幅度地活动了下臂膀,顺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的灯照得她眼睛刺痛。
在门关上之前,纪翘忽然开口轻声问:“你叫什么?”
走廊灯柔柔亮着,屋里又一片黑。
他停在中间地带,轮廓藏半在黑暗中,一半在光亮处,低眉垂目,像是在考虑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最后祝秋亭只是笑了笑,握着门把手,退出门外前说:“睡吧。”
接下来整一周,她十分安分,能躺着绝不坐着。休假从来不超过三天的人,也难得把手机关机,休起所谓的年假来。纪翘无聊之际,想起祝缃放暑假了,问他人什么时候过来,她肩动不了,还是可以陪她玩的。祝秋亭说人已经去国外参加夏令营。
她在家就只剩三件事,吃饭睡觉换药。祝秋亭闲着也是闲着,没事就在她跟前晃,看她换药,看她吃饭,还嫌她缠的新纱布太丑,他虽然没说,但那个神态表情,已经清楚传达了意思。纪翘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直接把纱布卷砸过去,他也乐意上手代劳。
消毒换药这种事,祝秋亭做起来比她熟练很多。
长发也是他绑起来的,指尖偶尔划过她脖颈。轻微的触碰,也让她心尖收缩。
当时他们坐在餐台旁,面对着一整面落地窗,晨间的光照射在地板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那一刻的宁静让纪翘有错觉,好像人生的某个阶段永远停留在这里。像小学的时候,纪钺心血来潮给她扎拳击辫,答应带她周日训练,然后吃汉堡那一刻。她晃着腿,享受被扎辫子的感觉,在七天之内都是闪光的美好,再往后的未来也因此而值得期待。
她单方面决定,真的安分几天,就当这几天一辈子不会再回来。
翻了很多电影出来看,纪翘不想进家庭影院,祝秋亭陪她在客厅沙发上,拉紧窗帘,用投影仪在窗上看。
很多老片子,动作片、黑帮片,她最多看三分之二,倒在他肩上就睡了。
等醒来已经是夕阳西下。
纪翘身下那一块躺热了,她自动滚到右边凉快的区域,抬脚蹬一下他,懒懒的:“饿了。”
祝秋亭没吩咐人在这里待,除了暗处的安保只有他们。食材是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厨艺竟然还不错,至少比她炸厨房的技术好得多。
她也是仗着伤员的身份,从试探性的提要求,到肆无忌惮的提要求,转变不超过一天。
吃完饭,纪翘又翻出一部正宗冷门催睡片,放弃了动作战争黑帮互砍片。之前她是睡着了,祝秋亭竟然看了,看了不说,在晚饭时漫不经心地夸了她选片品位。
他说这种片子看一部是倒霉,连看数部就是自找的。能在一堆经典里精准挑出,你也算反向选片天才。
纪翘挑了个《Waking life》,画面粗糙的哲学动画片。
主角在梦境中醒不过来,只能在梦中遇到一个个角色,冗长大段的伦理哲学说教。为了睡得舒服点,她准备好了毯子——单人的。嫌她品位差的人不配盖毯子。
但她没睡着,难得清醒到了结尾。
倒不是片子变有趣了。是开头讲,青年主角从朋友那得到一个预言,梦即命运。
纪翘本来就是倚着他睡,稍一抬眼,就能看清男人神态每一个细节。
祝秋亭本来也有一搭没一搭,看了开头后,却专注沉默地看了下去。她也就没睡,转头跟着看了全程。
之前几天,电影放完了,他都会摁下遥控打开窗帘。
这次却没有。祝秋亭坐在沙发上,她放平自己,枕在他腿上。
整个空间像被深河般的暗包裹起来,两个人坐在那儿,不拉窗帘不放光,就可以与整个世界隔离。
纪翘沉默了会儿,问他:“你喜欢?”
祝秋亭没说话,手在她发间,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好像身上趴了只慵懒娇气的小猫。
“不。”
他说,从玻璃茶几上摸了颗薄荷糖,塞给她一个,自己一个。
“有时候,”祝秋亭昂头,靠在沙发背上,望着天花板,声音不高:“我也分不清。”
他没有说完,也不用说完,她知道他要说什么。
梦境和现实的分界点,她又何尝分得清。
纪翘也知道,安分一点的意思。
像其他人一样,像中间没有深渊,一起待着,哪怕只有十天。
她望进他眼里,忽然抬手拽住祝秋亭衣领,就着枕腿的姿势,把人拽得弯下腰来,吻住他。
男人只愣了一瞬,很快反客为主,吻着吻着,把她拉起来,让纪翘横跨在自己身上,手顺势深扣进她黑发间,唇舌交缠,无声又激烈,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
“刚才吃饱了吗?”
吻的难舍难分之际,祝秋亭稍稍离开了些,唇却依然贴着她的。
“换我了吧。”
似乎是个问句,但说这话时,他又极主动,慢条斯理地耐心吻她,这句低沉的问话便融在了彼此的唇齿间。
……
……
……
她几乎要被撞散了,晃动的视野里一切都模糊远去,只有他是清楚的。
祝秋亭他换了三个姿势,没有一个会碰到她肩膀的伤。最后一次把她压在穿衣镜前,捞着她的腰,让她大部分重量落在他手臂中,凶狠磨人,纪翘也懒得忍了,黑发散到腰间,声音落在祝秋亭耳中,更像催化剂。
他轻掰过她下巴,吻住她唇角,在最后时刻,低声道:“叫我什么都行,我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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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起来时,她正大字趴在他身上。她一抬眼,差点吻住男人下颌的位置。祝秋亭眼内含着一点笑意,垂眸瞥她一眼,纪翘盯了他一会儿,出其不意地一口咬住他喉结,小兽一样发狠用了力。好一会儿才离开,气喘吁吁地拉开了距离,祝秋亭微微皱眉,望向她的黑眸里情|欲意味极浓,他掌心环住她腰肢,把人往前扣了扣,纪翘却侧头一躲。
祝秋亭动作顿住。纪翘却又折回来,垂首用鼻尖轻蹭了了蹭他的。
“我们去看海吧。”
她用只有他们听得见的音量说。
是个正经的请求,柔软又带着憧憬。
“我想看海。”
申城有江,最后汇入长江再到东海,开车四十分钟就到。但要去海滩,得开将近一个半小时。
让祝秋亭花钱花精力不难,让他花时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连祝秋亭也不能说,他的时间是属于他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