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命夺了老婆子的刀,直接搁在了村长脖子上。
村长犹像杀猪般叫,姜知津只得把拿过那把菜刀,放在床上那个小男孩的脖子上。
村长的儿子和媳妇在京城替人帮佣,这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是村长三代单传的小独孙。
村长当场就软了。
姜知津让无命把老婆子和小男孩带走了,并且告诉村长,他和温摩会在他家叨扰几日,还望村长不要见怪。
村长看着这个又知礼又俊美的公子哥儿,一时无法相信他和方才那个把刀架小孩脖了上的是同一个人。
总之,姜知津和温摩对外就成了村长的远房侄儿和侄媳妇,至于老婆子和孙子,则是一大清早就进城去找儿子儿媳去了。
一切都很完美,只漏了一点——村长的演技显然十分没前途,在他面前,村长的腿好像变成了面条,随时都就要软软歪下去。
得去交待一声,让村长没事尽量少同温摩说话。
“阿摩姐姐,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姜知津找了个借口就想走。
“回来。”
温摩在后面道。
姜知津一颗心微微提起来——这语气,有点严肃。
他暗暗深呼吸一下,乖巧地回到温摩身边:“姐姐叫我做什么?”
“你昨晚是不是说有事要告诉我?”温摩问。她记得他当时的语气还十分深沉来着。
“我不记得了。”姜知津摇摇头,然后露出灿烂的笑容,“其实我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告诉姐姐,姐姐你想听哪一件?我们昨晚下山的时候下雨了,我摔了好几跤,天上还有闪电,很怕人呢……”
他絮絮叨叨的,全把些没要紧的话都告诉她,温摩笑了,笑自己大概是太过紧张了,居然会觉得姜知津真的有什么要紧的大事要说。
姜知津没完没了地说了一大通,忽然问道:“姐姐,除了龙,你昨晚还记得什么?”
“还有我阿祖……”温摩发现姜知津好像总有这种跳跃式的思维,因为问得太过突然,她甚至来不及思索,答案就自己从嘴里冒了出来。
这两个字一出口,思念就一下子就泛了起来。
她太久没见到阿祖了,有两辈子那么长。
上一世在无尽的痛苦之中,她做梦都想回南疆,再去见阿祖一面。
然而至死都没有见成。
“我梦见我和阿祖一起骑龙,阿祖一直抱着我。”温摩轻轻地道,“阿祖的怀抱可真舒服啊,从我长大以后,阿祖就好像再也没有抱过我了。”
“为什么?”姜知津轻声问。
“因为她希望我能担起整个仡族,她希望我能成为最坚强最勇武的女子,保护族人,让族人们每天都像火焰节一样幸福快乐。”温摩声音有点低沉,“可惜我没做到。”
“姐姐做到了,姐姐就是最坚强最勇武的女子。”姜知津握着她的手,视线望进她的眼睛,认真地道。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一派纯净。
温摩每次看着他,都觉得心和眼睛被水洗过似的,眼明心清,她拍拍他的手:“嗯,我从前没做到,但我以后会是。”
“姐姐一直是。”
姜知津固执地道。
一直是,永远是。
飞得最高最远的那只鹰。
*
有了姜知津的交待,村长终于改掉了随时准备向姜知津和温摩两人下跪的恶习。
村长端来了饭菜,有兔肉、鸡蛋和韭菜。
村长的厨艺和他的医术同样单一,不论荤素,一律都是先下锅炒一炒,再加水煮开,因此三碗菜都是半汤半水,包括韭菜。
温摩从前打猎的时候,有时下雨湿了火折子,没办法点火,把肉切了生吃都是有的,这些好歹都熟了,温摩风卷残云便吃完了两碗饭,然后就看见姜知津拿着筷子,几乎找不到可以下筷的地方。
“津津,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吃这样的东西,但是现在不同以往,你多少总得吃一点,知道么?”
温摩还打算举几个“小孩子不好好吃饭,结果被野兽吃了”的小例子,姜知津道:“姐姐喂我,我才吃。”
这有什么难的?喂饭这种事情,温摩驾轻就熟,正要从姜知津手里接过筷子,姜知津道:“我要用姐姐的筷子。”
“行行行,只要你好好吃饭,什么都行。”
温摩从用自己的筷子挟了一筷子煮得十分硬实的兔肉,姜知津“啊”一声张开嘴,连兔肉带筷子一起含进嘴里,深深抿了一下,才让温摩抽出来。
“姐姐的筷子是香的。”
咬着免肉,他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笑得眉眼弯弯,笑得温摩心里那头小禽兽蠢蠢欲动。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被调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没有作话,就是努力搞二更!今天终于搞出来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另外你们真的都好会哈哈哈,后面咱们再来个划船去小人国跳舞好不好?
第39章 三十九
姜知津美滋滋地吃完了一顿饭, 就被温摩带着向村长辞行。
村长喜得手脚都没处放,那个总是笑得一脸天真可爱的瘟神终于要走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可爱的瘟神捂住了肚子, 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呜……痛……”
痛个屁啊,你明明刚才还笑嘻嘻的!
村长在心中怒吼。
“怎么了?哪里痛?”温摩急忙扶着姜知津坐下,姜知津紧紧抓着她的手, 整个人没骨头似地赖在她身上, 头埋在她的肩窝里,嗅着她身上好闻的气息, 哼哼唧唧,“不知道……就是好痛嘤嘤嘤……”
温摩让村长替他瞧瞧,他索性把头一歪, 晕了过去。
“津津!”
温摩的声音里满是焦急。
但没人能叫醒一个装晕的人。
村长将祖传的药荡喂给了姜知津,姜知津依然没有醒。
温摩发愁。
只要回到西山, 姜知津就有大夫有护卫,可以活得安安稳稳, 可她实在没有把握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回去, 要知道那名黑衣人随时会出现, 别说带着个病人, 就是她一个人处在全盛状态时, 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村长虽不知道姜知津是真晕还是假晕, 但这瘟神在这儿多赖一天,他就一天见不到宝贝孙子, 遂把家传桃木剑和纸符统统翻出来,在屋子里布置了一个道场,开始给姜知津驱邪。
仡族人笃信神灵, 生老病死皆要请神晴出面,温摩对村长的桃木剑肃然起敬,守在姜知津身边,腾出位置给村长。
村长口里念念有辞,手里拿起桃木剑满屋子转悠,屋子当中放着一只火盆,让温摩一张张往里头烧草纸,直烧得整个屋子烟雾缭绕。
“咳咳咳……”姜知津原想忍的,可这黄烟实在太呛人,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咳嗽起来。
温摩轻轻扶起他,顺着他的背,声音里满是欢喜:“醒了就好,老丈你可真是厉害。”
她的眼睛明亮,眸子发着柔润的光。
姜知津抬头瞧着她的眼睛,心里有点涩涩的滋味。
对不起,让你为我担心。
可是如果现在回到西山,当初那场戏就白演了,徐广私宅那件案子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还疼不疼?”温摩柔声问。
“好多了……”姜知津虚弱地道。
“那太好了。今天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
姜知津:“……”
他的脸一定苦了起来,因为温摩问:“津津你又有哪里不舒服么?”
“头疼……”姜知津扑进她的怀里,“肚子不疼了,头又疼了……嘤嘤嘤……”
“这可怎么办?”温摩皱眉,不回去没有大夫,回去又有黑衣人。
“姐姐帮我揉揉……”姜知津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脑门上,“揉揉会好些。”
温摩叹了口气,津津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这全无来由的疼痛显然是有什么重疾,他却只要揉一揉就好。
温摩轻轻替他揉着脑门,向村长道:“老丈知不知道西山炎园?”
村长一惊:“这自然知道。”
“我想请老丈替我送封信过去……”
温摩还没说完,姜知津陡然又狂咳起来,温摩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津津!”
*
接下来的几天,姜知津时好时不好,有时上一瞬还好端端地聊天说话,下一瞬突然就捂着脑门倒在了温摩的怀里,因此温摩也不敢再提走的事。
不过到底还是写好了那封信。
村长出去一日,又原封不动把信带了回来,交给姜知津。
“没有任何人看过?”姜知津声音凉凉地。
村长战战兢兢:“没有。小人在外头转了一日就回来了,根本没有去西山。”
姜知津打开信,上面的字迹歪东倒西,一塌糊涂。
他的嘴角一抿,笑了起来。
温摩原是想要他来写这封信,他装头疼混过去了,温摩只好自己动笔。
丑到这款,真是举世无双。
“津津来吃李子啦!”
后园传来温摩的声音。
几乎是听到声音的同时,姜知津脸上便有了灿烂的笑容,他迅速收起信:“阿摩姐姐我来啦!”
他不笑的时候脸色比冰块还要冷,但一笑起来,全世界的鲜花悉数绽放,也比不了他一笑之动人。
村长觉得他是个妖怪。
一个人怎么能在他面前比瘟神还坏,在另一个人面前又比他小孙子还要可爱?
温摩端着盘李子走来,身上落下了不少雨点子,头发也有些潮湿,发丝粘在颊边。
姜知津连忙回房间拿布巾给温摩擦头发擦脸,隔着一层布料,她的脸在他手掌里只有一点点大,雨水把眉毛都湿润了,眼睫上还挂着雨珠。
空气里浮动着李子的香气,姜知津只觉得齿颊生香,咽了口口水。
此时的温摩,真像一枚带雨的果子啊,让人想咬上一口。
温摩只当他不会服侍人,便把李子递给他,自己接过布巾,随意擦了擦雨水。
从他们到来的第一天起,这雨就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没了,温摩被困得快要发霉,她已经帮村长把后园的杂草全除净了,柴也全劈完了,今天终于对李子下手了。
屋檐下铺着干净席子,姜知津懒洋洋地枕在温摩的膝上,那盘李子搁在胸口上,拈了一个,咬上了一口。
味道甚是一般,不像他平日里吃的那般甘甜,酸味和涩味都挺重。
但这是温摩亲手摘下的,所以酸味和涩味都变成了独一无二的风味,姜知津啃得十分有味道,递了一个送到温摩唇边。
温摩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顺利回去,今天村长说把信送到了,那么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他们了。
她随口吃了李子,“噗”地一声,用力把核吐得很远。
啃李子的姜知津顿住了。
他可真喜欢温摩。
因为温摩永远会做出他意想不到的事。
比如出生到这么大,他从来没看过哪一个女人这么吐果核。
“这个好玩!”姜知津一下子坐起来,如法炮制,只可惜还不到温摩一半远。
温摩也好喜欢姜知津。
自从来到京城,不管她做什么,人们都看不惯,等待她的永远只有嘲讽和取笑。只有津津不同,他永远都兴致勃勃,无论她做什么都肯捧场。
“不行啊津津,跟我比差远了哦。”温摩笑眯眯地道。
“哼,我再来一个。”
“嘻嘻,再来也不行。”
姜知津试了好几次之后,慢慢掌握了诀窍,气沉丹田,猛然一吐,终于超过了温摩那一颗的位置。
他得意地朝她一场眉。
“哟呵,不错哦。”温摩是死不服输的,她登时坐正来,几口啃掉了一枚李子,用力吐了个更远的。
两人你一下我一下,一盘李子很快告磬,姜知津自告奋勇:“这次我来摘!”
起身跑去后园。
片刻后,惊呼声传来:“啊啊啊姐姐救我!”
温摩正端着杯子喝水,闻言把杯子一扔,迅速起身。
后园,粗大的李树在细雨中沉稳地张开枝桠,青中泛红的李子圆滚滚地躲在枝叶底下,姜知津双手双脚挂在一根树枝上。
温摩哈哈笑。
那树枝其实离地面不远,他那双长腿一放下来准能稳当落地,但他从小养尊处优,显然是从来没有爬过树,此时整个人好像是已经吓傻了,只知道哇哇大叫。
“跳下来。”温摩张开双臂,“我接着你!”
姜知津呜呜摇头:“我会压着你的。”
“放心吧姐姐扛得住。”
“那我真的跳了哦。”姜知津的嘴角微微上翘,眼睛里藏着一点笑意。
松开手,他从树枝上掉下来。
温摩接住了他,但有一件事她没想到。
姜知津看着清瘦,却比她想象中要重得多,她连退了两步,雨天地湿,后脚跟一滑,整个人仰天向后倒去。
姜知津只想趁机抱上一抱,没想到会有此变故,连忙稳住自己去拉她。
啪唧。
他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温摩随后跌下来,正扑在他的胸膛上。
大地湿润而柔软,雨丝从天尽头迎面洒下,细如丝,润如酥。
温摩趴在他的身前,近到不过咫尺,四目相对,息息相闻。
天地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姜知津发现自己的脑海一片空白,面前只有温摩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