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回去了,湛寻。”她最后望了眼天色,斜背好包包,开车门出去。
是冲出去的。
湛寻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见车门“嘭”的一声响,他与她相隔在两个小世界。
她越走越远,他的世界越来越紧缩。
当手臂微凉,留下水滴的渍印时,宋酌加快了步伐,跨出一步,能越过五块雕花纹的地砖。
雨滴越来越密,落在脸上、脚踝、身上,棉质的短袖染出许多深色的小水印。宋酌在心里想,照这个速度,等这件衣服被雨滴的印子铺满,她估计才能到家。
行人开始撑伞,花花绿绿的。
宋酌拿出跑3000米的气势魄力,也不捂着头挡雨、指望能不洗头了,干脆豁出去跑回家,还能让阳台少进点水,衣服不用重新晾晒。
当头顶的雨滴没有按规律砸在她头顶时,她步伐减慢,侧头入目的是只握着木质伞柄的手,连指甲都修剪出十分好看的圆弧,在伞下,看上去干燥白净。
“你的手怎么这么好看?”
宋酌看着,吐露了心声,十分无厘头的。
“……”
“我的手不好看。”此时,湛寻的音色很寡淡冷倦,为了反驳而反驳。
不知道是不是撑伞的原因,她总觉得湛寻的嗓音挺闷的。没等她问他怎么不在车里等老邓来接,就听他说:“拿着。”
于是,那把木质伞柄被塞到了她手心里,那只原本干燥的手也被雨珠滚落,变得湿漉。
湛寻回身走了,雨幕很快在他身上留下湿印。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气她走了?
气自己明明生气,还拿伞给她?
别扭……他脑子里冒出这词,确实挺别扭的。
“等等!”宋酌跑出几步,追上他,举高伞柄,高到伞面下能站得下他。
“雨有点大,你先跟我回湛荣居吧,让老邓来那里接你好不好?”
一般车里都会有把备用的伞,他追上给了自己,就预备要淋回去车里,之前他淋雨发烧的记忆还依然深刻,要真这样,她这个保镖未免也太失职了,拿湛叔叔的工资都挺不好意思的。
湛寻垂眼,就见宋酌为了迁就他的身高,双手举着伞,身形娇小清瘦,那股子艰难劲儿,就跟举着广告伞棚一样。
这把伞骨架坚实,质地确实很沉,他抿直的唇角微松动,抬手,将伞拿了过来。
见他有动作,宋酌卸下口气。
这是同意了的意思。
两人挨着走,袖角时不时碰到,反复摩擦,软软的没有声响,宋酌想说要走快点,但见他面色不虞,就压下话音没提。
事实证明,她根本不用说,因为她不管多快的步伐,身侧的湛寻都能配合地和她一样。
唯一的就是,他的一步,是她的两倍。
她微微喘气,他还能悠闲从容。
直到电梯“叮”的一响,门开在两人眼前时,他们还未说话,宋酌脚趾头挠着鞋底,不晓得气氛为什么如此扎人。
进去后,湛寻伸手按亮数字“7”,准确无误。
宋酌终于找到开口说话的机会,疑惑问道:
“你怎么知道在7楼?”
湛寻空顿了两秒,很淡定地说:
“听聂管家说过。”
早在他站在楼梯上重遇她的那天,他就了解到了她的一切,主动性的、目的性的。
等出电梯时,湛寻选择跟在宋酌身后,跟着她往左走去701,尽管他对这些已经了然于胸。
宋酌毫无防备按下密码,湛寻撇开眼,以免这串数字刻在脑子里。
推开门,就见小赖在门后等着,尾巴摇啊摇,在瞄到她身后的湛寻时,尾巴一顿,接着摇啊摇。
“进来吧,随便坐,我关下窗户。”宋酌说着,就往阳台去。
这间公寓六十五平米,虽然不大,但她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客厅摆着一套小沙发,很素净的色调,沙发左侧有方凉席,一头竖着把会转头的矮风扇。
她不爱在房间睡,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床上滚啊滚,还是会没有安全感,她宁愿挤在沙发上,或者躺在凉席上,听着风扇呼啦啦的声音入睡。
湛寻身上将伞放在玄关,立身在客厅,没有坐下,他身上挺湿的。
目及之处,都是简易的陈设和素净寡淡的色调,这里的一切,都不符合小时候那个懒娇微憨的宋酌。
但现在,她正在关阳台的窗户,动作熟练,掌心感触了下晒着一排的衣物,眉心微蹙,似乎结果不大好。
一切又是那么自然,是她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他心脏骤紧,几乎难以想象,她儿时本过着娇惯的生活,家里突遭变故,她还那样的小,是怎么蜕变、成长至今的。
他的那点别扭,忽然就很可笑。
面前有块乳白色的干毛巾,掀起眼皮顺看去,是宋酌软糯可爱的脸,示意他说:
“擦擦你的手臂。”
他的左手臂带着水珠,因为凉,白皙的皮肤上还竖着些小疙瘩。宋酌有些歉疚,毕竟她身上干燥,没处沾上了水。
湛寻接过,擦了两下,忽的出声,叫住宋酌说:
“谢谢,毛巾,还有你夸我的手好看。”声线清越里带着沉吟,十分自然。
霎时间,气氛忽然就不扎人了。
湛寻听宋酌的话,用完后将毛巾放回卫生间,暮色四合,看不清安放毛巾的架子,他按下灯开关,结果灯光闪闪烁烁几个回合,直接灭了。
再按也没用,都归于黑暗。
宋酌正在逗小赖,顺手抱着它过来提醒:
“这个灯接触不好,按开关的时候得快准狠。”
“……”湛寻半身置于暗色中,长指搭在开关上,动作微滞,半晌才开口说:“已经被我按坏了……”
最后,湛寻坚决担任了换灯泡的任务。
“你会吗?”宋酌不相信,毕竟他是湛家的小少爷,这种事哪要他做。
这种事虽然没做过,但只要摸上手就会了好不好!
湛寻直接身体力行,站在椅子上,卸下灯罩,换下坏灯泡、再安上新的,通电后,宋酌去按下开关,卫生间白亮一片,换好了。
湛寻眉角微扬,大抵是换好灯泡太过放松惬意,椅子的漆质很滑,他一个没踩稳,倒了下去。
刹那间。
天花板、墙壁、毛巾、在余光里惊掠过。
而宋酌,正在他倒下的方向。
“唔。”
他砸在了宋酌的身上,宋酌像只脱了线的风筝,在空气中被他的惯性带倒。手臂护着纤细的蝶背,磕在地板上,喉管里溢出声闷哼。
膝盖分开在她身侧,分散压在她身上的力。
两人的脸相隔方寸间的距离,宋酌因为骤然的倒下,眼皮紧紧阖着,眼睫微颤,胸脯在惊惧后微微快速起伏。
四肢百骸的细小感受,汇集于他的头皮,就在一瞬间,酥酥痒痒。
他听到宋酌小声吐槽:
“快起来,你太硬了。”
心下一紧,他不由得面色晕红,连耳垂都没能幸免。
紧接着又听她说:“像一百只小赖砸在我身上。”
门外的小赖正在疯狂啃狗粮,脸埋在盆里,形象不羁。这个比喻,似乎很随意。
湛寻起身,发现相比于他的浑身僵硬,宋酌还能笑得出来。她豪无因过分亲昵而产生的拘窘,翘着嘴角,笑得很灵动,像做了好玩的游戏的小孩儿。
宋酌回忆说:
“你还记不记得9岁的时候,我爬窗去你房间,结果没踩稳,砸在了你身上。”
“记得。”湛寻眼眸映着她的笑,呼吸不由地微滞,声线染上暮色的暗哑。
“现在好了,你也砸了我一回。”
“那不一样。”
“嗯?有什么不一样?”
不等他回答。
她自己顿悟:“嗯……砸的更疼了。”
确实不一样。
“宋酌。”他忽然这么喊她,音色微沉,突然正经。
“干嘛?”宋酌抬眸疑惑。
倏地,他俯下身,脸离她只有两厘米,眼睑遮下,幽暗的眸光在她粉嘟微红的唇上拂过。
一下一下的呼吸晕染在她的脸颊。
“我脸上有东西吗?”宋酌眨巴两下眼,脸色茫然,上半身下意识的后仰,不懂他突然的靠近。
湛寻转身朝外走去,沉闷不语,第一次感到气馁。
就跟你养了只小鸡,你以为它羽翼丰满、已经能撒着小腿到处啄米了,结果人还在蛋里没破壳呢。
空气里棘刺般的扎人感虽然消失,但又被掀开口子往肚里塞了无数团棉花,闷闷的。
直到湛寻接到老邓的电话下楼后,宋酌撑腿懒坐在凉席上,这个角度,能看到卫生间昼亮的灯光,充斥在每个角落。
回忆起湛寻的沉色寡语,觉得浑身被挤得慌,不知不觉吁出口长气,摊手倒在凉席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湛寻从701出来,702的门锁响动。
温采思提着一袋垃圾出门,望见朝电梯去的挺直落寞的背影,面色一喜。
等转头瞥见701的门牌号,脸色又揪了起来。
“湛寻。”她出声喊住那抹背影。
湛寻按完电梯,闻声凝眉,微微侧身看去。
温采思小跑几步追上,和他一同并立在电梯门前,问他说:“你刚刚从宋酌家出来?”
“嗯。”随口应付,目光盯着跳动的数字。
“你喜欢宋酌吧?”温采思又问。
话音刚落,湛寻转头,眸色凝滞在她身上几瞬,忽的叹了口气,微不可闻,别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怎么宋酌就看不出来呢?
还把两人当9岁小孩儿。
长时间的沉默,等于默认。
温采思心沉到谷底,又抬头淡笑着说:
“可惜啊,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语气很自然,很笃定,电梯“叮”的一声,门开了,温采思看见湛寻凝重阴测的脸色,忽然很解气。
她迈腿进入电梯内,“你不进来吗?”
湛寻立于原地,没有动作,掀眸直视她,眼里带着锋芒,他说:“你在骗我,她没有喜欢的人。”
温采思面色微变,梗着脖子强撑,“我为什么要骗你?初中时大家都在说的事,总不能所有人都误会了吧?”
就在电梯门即将合上时,温采思以为湛寻因为她的话,低沉到无所动作,他却忽然伸手挡门,门感应到动作,重新打开。
湛寻站在她身侧,隔着距离,和她共处在电梯间内。
温采思心情忽然不错,却听到身旁清冷自若的嗓音说:“你骗我也不是没有理由,你不喜欢宋酌,这是种可能;还有,你喜欢我。”
她倏地被击中,垃圾袋松落,那点心思昭然若揭。
而湛寻还在理智地陈述:“这也是种可能。”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至于宋酌,我们从初中就是朋友,我说的你爱信不信!”
她提起那袋垃圾,匆匆跑出了停在一楼的电梯。
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胡诹。
星期一,月考成绩出来,宋酌高分居于榜首,这意味着她的小金库又能进账了,这样的话,成年后离开湛叔叔的资助,也能靠自己的财力上大学。
温采思发挥失误,直接在二十名开外,与奖学金无缘。
月考后调位置,宋酌的同桌变成任恰,而温采思和郦觅同桌。她与温采思,早在初中时就出现裂缝,到现在已经变成客套地打招呼的关系。
这样就挺好的,没必要花时间与精力去维持些本就不值得的交集。
任恰悄咪咪给她看照片,照片上是她和湛寻,她站着,指尖轻轻触碰他额头的伤口,而他半蹲,仰着脖颈,眸色晦暗不明。
“拍的不错。”她重新拾笔写字。
“就……就这些?”任恰惊讶。
“嗯?”不然要什么。
“你不觉得这张照片特有cp感吗?特暧昧吗?”任恰表情丰富,企图想唤醒宋酌的娇羞,以便坑她两杯奶茶。
宋酌摇头,襟怀坦白:“不觉得。”
“小傻子喂,你是当局者迷。”任恰感慨。
完了从抽屉里抽出本沙雕霸总小说,她月考成绩不错,现在完全不想摸课本,只想看点搞笑的小说。
宋酌无意瞥见封面:霸总的土味情话小娇妻。
脑子里突然天马行空,要她和湛寻真的有点什么,那岂不是:少爷的操心小保镖?
甩了两下头,把这行字挤出脑袋。
接着帮湛寻整理历史笔记,他文科类的学科月考分数都是0,就因为字太多不想写、选择题又不会写,到最后干脆没动笔,睡了三堂考试。
她看着那三个0分,再看看满分的数学生物之类的,颇为头疼,又接着帮他整理笔记
当天课间,趁宋酌去办公室交作业。
任恰再次翻出手机里那张照片,手机扔到湛寻的课桌上,翘着腿“勒索”:“两杯奶茶,没商量,否则这张照片将会出现在私立高校园墙上。”
她就不信湛寻也不上道!
湛寻正在背历史笔记,眉眼垂下,扫过本子上娟秀小楷的字,嘴里振振有词:
“魏晋南北朝……九品中正制……隋唐……”
闻言,词音消弭在唇边,他看了眼那张照片,身子后倚在椅背上,眼神慵倦又深意地瞧着任恰,指尖在桌面叩响,一起一落。
任恰只觉得四面八方聚来压迫性,她居然威胁了私立高的校霸!仗着自己是他小保镖的好朋友,真是起了不该起的歹念,在心里甩了自己一巴掌,立马改口:
“算了算了,我在想屁吃。”
双眼不敢直视他,低头抽回手机。
诶?抽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