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厨房传来一阵刺耳的噼哩哐啷时,宋酌换了个姿势,将翘着的腿放下,托颊坐着,伸长了细颈,眼神止不住往厨房瞅。
没过一会儿,里头传来一声尖锐的“呲啦”,她再也坐不住,拔腿往厨房去,看看到底怎么了。
当看到里头惨不忍睹的画面时,她差点要缩回迈进去的腿。
地板上躺着白瓷盘打碎后的残渣,地板也湿漉漉的,让人看着难受;料理台上有许多撒出来的调料,案板上的西红柿切得汁液横流。她家的刀有这么钝吗?这西红柿是来回锯的吧。
再看湛寻,正盯着锅里黑乎乎的玩意儿,紧蹙着乌绒绒的两道眉,唇角抿紧,大概是在回忆哪一步出错了。
见宋酌进来,他随即是一副万事都在掌控中的模样,语气从容自若:
“我这里马上就好。”
他原本的计划是做一份海鲜意面,再配上年份最好的红酒。以精湛的厨艺征服宋酌的味蕾,好让她重新认识自己,勾引她的新兴趣。
结果做成了面糊。没事,他擦了擦汗,听说西红柿鸡蛋面最简单,改做这个,家常又温馨,宋酌肯定也会喜欢。
可是,最后,可恶!
他还是摆脱不了把饭菜做成屎的命运!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当然,在宋酌面前依然要保持优雅得体的微笑,但嘴角很僵硬,看样子马上要挂不住了,“你再等一会儿。”
宋酌心里透彻,岂会没看清他早就乱了阵脚?明明在高中烤个牛肉串都能把手烫得起水泡的人,逞什么强要下厨做宵夜。
等亿会儿也吃不上。
最后,当然是她轻轻松松做出了两碗色香味俱全的西红柿鸡蛋面,用的就是被他在案板上处刑的西红柿。
湛寻安安分分,因为心虚而温顺,兀坐在半张餐椅上,小口且安静地吸溜着碗里的面条,不再妄想在她面前卖弄厨艺。
他一直没怎么说话。
时不时垂着眼睫,敛藏眼底的沮丧。
她因为暴躁和饥饿而不羁放纵的坐姿,也随着胃里暖暖的饱腹感,渐渐变得规矩,甚至感到尴尬。
跑到前男友家吃宵夜,虽说是他一顿折腾将自己的理智冲翻了、加上主动邀请,但既然自己明明看懂了他藏着的心思,又在斟酌日后该怎么妥善地回应,那么该有的距离还是应该保持的。
她将筷子齐整搁下,“我吃好了,谢谢你的宵夜。”
此话一出,湛寻登时揪皱了桌布,面皮红了一红。
明明厨房里的东西悉数是从她那儿借的、两碗面是她做的,她却来谢自己,他如同被这话羞到了,一口面条梗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客气。”他搭话时,终于没办法再绷成那种冷冰冰的状态,软小的嗓音,宛若这两字在发烫的喉咙里滚了一遭才倒出来。
这次的宵夜过后,两人一个多月都未曾碰面。
宋酌有时听到隔壁的开门声,会等几分钟再出去,以免两人面对面,她稍许不自在、他也要拿“宋小姐”来刺自己。再后来,见对面的门锁上落了层薄薄的灰,才发觉他已经很久没住在这里了。
不知从哪天开始。
想想也正常,灵越科技和湛氏企业的总部都在凭州市,他就算因公事出差来逐州,也不能待太久。
她已经顺利和都耀地产签约,拿下北郊区的那个绿化案,回来时,碰见一个钟点工从湛寻家出来。
她见到宋酌十分欣喜,“小宋酌!”
“?”宋酌微微疑惑,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湛家山庄里的一个帮佣阿姨,做了二十多年的老员工。
宋酌在山庄借住那些时日,常常得她们照应,这个余畔春阿姨是其中一个。一晃多年过去,她脸上增添了道直入鬓角的笑纹,有了不小的变化。
宋酌还是凭借她对人笑时的亲渥感,才回想起来的,见到故人脚步都快了点,“余阿姨,好久没见您了。”
“哎,当年你一搬走啊,再想到少爷的性子,咱们都觉得好日子到头了。”余畔春感慨说,又上下看了看她,有些怜惜,“小酌你个子拔高了,但怎么瘦了这么多?原先脸上的奶肥都没了。”
“长大了自然就消了。”她笑说。
余畔春只是略微同她聊了几句,便匆忙要下楼,“司机还在等着呢,少爷派来接我回山庄的,他这么些年,也学会了体贴人。”
宋酌听后,但笑不语,把人大老远从凭州山庄叫过来收拾公寓,虽说有司机往返接送,但也实在够不上体贴。
他一向嗅觉敏感,不喜生人靠近,连带着也能嗅出生人味儿。因此吃食用度十分矫情,大多要用惯了的熟人专职备好。
有次宋酌将他的西服拿去店里干洗,取回后放了很久,他再拿出来穿,鼻尖细细嗅了嗅,依旧闻出有生人碰了他的衣服,脱下后再也没穿。
宋酌和他在一起时,摸透了他的习性,选地约会时,她也尽量选清静人少的地方,但他似乎在这点上很能迁就她,不管是在外用餐还是看电影、或是短途旅行,都未有过异议。
就是黏得紧了点。
余畔春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少爷留过话,让我把那些借你的锅碗之类的拿给你。”
她说着就动作起来,返回厨房去拿那些东西,宋酌本想说不急这刻。可如果不是余阿姨给,将来就是湛寻当面还给她,想想还是咽下了话。
余畔春动作利索,再加上宋酌帮忙,很快就把所有东西都放回她家厨房原位,甚至齐整了不少。
宋酌本想留她下来吃饭,但她急呼呼要下楼,说不好让司机久等。
宋酌也没再挽留。
只是隐约听到她自顾说出的喁喁细语,“柜子里塞了成堆的新厨具,干嘛还要借人小酌的……”
作者有话要说: 湛寻:早知道扔楼下去。
宋酌:让我猜猜,是因为怕打雷不敢下楼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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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临近冬至时, 两人才见面。
地点竟然是在凭州一家私立医院的独立总统套房。她与湛寻分坐在沙发两头,间隔约两米,都没好气地看向病床上躺着的、面色红润的、嘎嘣咬着苹果的湛恪己。
湛恪己捶了捶床垫, 吼道:
“我都还没吃早饭呢, 湛寻你没孝心,饿老人!”
湛寻掀起眼皮,冷他一眼, 没搭腔。
瞬间, 湛恪己飙起横飞的胡子软软耷下,整个人失去底气, 但嘴上故作强硬,“怎么啦!咳嗽就不能来住院啦?老人家身体弱,要注意防范, 不然迟早要出大毛病。”
宋酌昨夜接到聂致的电话,对方火急火燎, 说湛叔叔突然晕倒住院。她连夜坐飞机赶来,结果人就是咳嗽几声的小感冒。
很显然, 湛寻也被坑骗了。
她见他放在腿上紧撺着的拳缓缓松开, 往后一倒, 手肘支在扶手上, 这架势像是要和湛恪己较劲到底,
“随您爱住多久, 我得回公司了。”
“哦,对了, 下次要再咳嗽啊打喷嚏的,及时通知我,我派专机送您来医院, 保管服务到位。”
暗戳戳嘲弄两句后,冷着张好看的脸,出了病房。
虽说湛叔叔骗他们来医院看他不对,但他们父子俩关系不好,湛叔叔半夜装病把湛寻骗来看他也……也情有可原。
她正想说点什么安慰湛恪己,但湛恪己把苹果搁在床头,摆手阻止她,手掌的虎口沿贴在嘴边,朝她压低声音说:
“没事,他就爱嘴硬,才不是去公司呢,待会儿马上就回来了,肯定还提着我的早饭。”
说来,湛寻居然有这么体贴入微?
他从前疯子般无常的性子,别说体贴,别给山庄的人添堵就不错了。她想起余畔春阿姨说的,湛寻这些年也懂得体贴人了,看来也没错。
“湛叔叔,既然您没什么大碍的话,那我就……”
她朝病房门外望了眼,意思是就先走了。骗湛寻,是因为想儿子,那骗她过来有什么理由?
无非是撺掇她和湛寻两人,这是她能猜到的唯一理由。
“小酌,你真的不打算和湛寻重新在一起吗?”果然,湛恪己褪去轻松的神色,颇严肃地说。
宋酌听后,沉凝着没说话,指甲在皮质的包带上捏出了一撇儿月牙印。湛叔叔确实是将湛寻当女儿宠的,连他的感情也忍不住操心。
“不打算。”她吐出口气,抬头回答。
她没把握接受湛寻扑向她的喜欢和爱意,带着重量,她受不住。以前因为这个分手,将来就算在一起,也还是会因为这个产生不可调节的矛盾。
所以她倾向于维持单身现状。
“你心里没他了?”湛恪己问,“我看不像。”
刚刚他在偷偷观察。宋酌急匆匆开门进来病房里时,目光不是先落在他这个“病人”身上,而是坐在沙发的湛寻。
两人位置隔得老远,互不言语,如果宋酌真的放下了,随口打句招呼才是最正常的。
气氛再一次静静凝结,宋酌久久没有出声回复,包带上的那撇指甲印子在加深。长时间的沉默,终于让门外的人等不下去。
湛寻将山庄厨房送来的餐盒撂在桌上,碰撞的轻响打碎了凝住的空气。紧接着他长指灵活,将餐盒的搭扣解下,桌面码开四五碟精致的中式早餐,病房里飘着餐点的淡淡香味儿。
整个过程都一言不发,结束后,他离开了病房,没再回来。
很显然,连后脑勺都透露出,他生气了。
湛恪己朝她眨了眨眼,“不哄哄?”
下意识里,她是想追上去的。但反过来想,凭什么?谈恋爱时就费尽心思去哄他娇软爱生闷气的性子,现在分手了,还哄什么呐。这么一想,她就在原地直直钉住双脚,摇了摇头。
“唉……”湛恪己吁出口气,“小酌,叔叔也不是真的想骗你过来,只是看着你俩现在的模样,我实在是着急啊,巴不得能给你俩摁头摁在一起。”
湛恪己说着,偷瞧了宋酌一眼,故意弄点事情给她做,省得她想走,“帮叔叔削个苹果吧,挑个大的。”
宋酌复把包搁在沙发上,不再是一副要走的模样。
小巧的水果刀在她手上,将苹果皮削得完整又漂亮。碰巧垂眸朝床头的柜面上看了一眼,上边有湛恪己咬了两三口搁下的苹果。
——瘦小得可怜,果肉上是或直或斜削过的印子,完全失去了苹果的胖嘟嘟和圆润,奇形怪状,有各种意想不到的棱角。
她埋低头,轻笑了下。
这一看就出自湛寻之手,她想起了案板上汁液横流的西红柿。
她大学时重感冒,头重脚轻,她硬抗惯了,那次也是,迟迟拖着不肯去医院,一是嫌麻烦,二是抱着感冒吃点药就能好的心态,觉得没必要折腾去医院,还得闻刺鼻的消毒水味。
结果湛寻来学校找她时,她眼前一抹黑,一头栽进了他怀里。
再醒来时,她躺在病床上,鼻间萦绕着淡淡的花香味儿,才发觉这间病房像个酒店套房,连味道都格外好闻。
而湛寻,正埋头,在削苹果。
不,应该是在剁,殷红鲜亮的果皮衬得他白皙的五指十分匀称漂亮,但动作实在粗暴,苹果连皮带肉进了垃圾桶。
顺着往里一看,很多苹果都遭了殃。
最后,他将丑小得可怜的苹果递在了她嘴边,“怎么也削不好,还好这个没光剩下个苹果核。”
想到这里,再抬眸看看床头柜上的那个已经氧化、微微泛黄的丑苹果,不由地笑出了声。
难怪湛叔叔要她挑个大的削,是担心她同湛寻一样,把苹果削得只剩核?
目光一瞥,才发现湛恪己在盯着她看,像是在琢磨她莫名其妙的笑意。她抿了抿翘起的嘴角,干咳了声,又安安静静接着削苹果。
“小酌,我还是想和你说……说说当年的你们分手的事情。”湛恪己既然看出两人明明还有感情,就想再推一把。
想到过去,连语气都沉缓了很多,
“你们大四时,叔叔因为心梗进了急救室,湛氏也因为我的病遇到了危机,担子都压在湛寻身上,所以他可能那时候格外想你黏你,电话打得很多,也总想你来看他。”
他知道自家儿子的偏执,咬定了就不松口,宋酌受不了他的掌控欲,分手也正常。他说这番话,是在试着解释分手前那半个月,湛寻病态黏人的原因。
“他在这些事情上闷不吭声的,你说说正常人怎么能理解得了他这样!”明明说出的话像在理解宋酌,但前半句话又在为湛寻暗暗解释,果然是亲爹。
宋酌了解他的拗性,他同她在一起时,一个劲儿地歪缠,很少提他的工作或别的。仿佛这样,自己就会将所有的目光和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她一不留神,蜿蜒垂吊在空中的苹果皮断了,落进了垃圾桶里。她竟然开始想,湛寻坐在她病床边削苹果时,是什么心情?
她似乎总是以“应付”的状态去面对湛寻的独占欲,时间一久,浑身都是无力感,甚至会烦躁不堪。
但从来没想过,湛寻对她的拗性和黏人,到底为什么会产生?她搬到逐州市、瞒着第二志愿、以及挂断的电话,现在想想,确实给湛寻造成了一种被推开的感觉。
他幼年时被忽视的创伤是回到湛家之后,经过长期的心理治疗才渐渐平复的。这也造成了他过度缺乏安全感,于是拼命黏紧着她,这样自己才不会跑。
嗯……她的确没给到足够的安全感。连“喜欢”也很少挂在嘴边,总觉得放在心里就够了,偶尔被湛寻缠着才说一句令他开心。
注意力不集中,蓦地,苹果被削掉一块厚肉,她勉强收住刀锋,才避免了手指头被削。
湛恪己看着宋酌,说道:
“你可以让他改变的那种过度的独占欲的。”
“喏,这苹果,不就是你以前逼他给我削的吗?他现在回回看我,都会削上一个,虽然还是丑的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