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睡觉的时候小嘴巴微微嘟起,卷翘的眼睫如蝴蝶的翅膀,此时安静地停落。
喻兰洲手里抱着一床毛毯,是刚才特地回家取的,夜里变天了,怕这丫头着凉。他将毯子抖开,张开双臂一放,将最上沿贴着女孩的下颚封住,一直整理到脚丫,将她略微冰凉的脚趾头裹在了毛毯里。
能感觉到这个女孩原本因为寒意略紧绷的身体渐渐因为多加的一层温暖放松下来,男人没敢多碰她,直起腰时顿了顿,抬手往后撑住,不经意间对上了病床上那人的眼。
彭静静一背的冷汗,却不愿叫他发现,在对上喻兰洲后又缓缓闭上,做出熟睡的架势。
谁都没瞧见,这个男人站在床尾露出了一抹很无奈的表情。
可最终,他轻轻拍了拍彭静静小腿处的被子,出去了。
、、、
越来越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
越来越觉得那个男人是个无比强大的存在,包容着她的任性和自私,守护着彭家最最宝贵的明珠。
彭静静的手在床单上抓出道道抓痕,蓦地,和她面对面躺着的女孩睁开了眼。她的发帘早就睡劈叉了,五五分滑稽地搭在额前,她的眼里有晶莹的水泽,呆呆望着妹妹。
彭静静冲姐姐笑了一下。
彭闹闹缓缓爬上窄窄的单人病床,缩在最尾巴的角落里,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小腿。
同一个位置。
肉肉的小手伸进被窝里,从宽大的裤脚钻进去,摸了一手湿。
彭静静不知不觉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拎出来一样,湿透。
那该有多疼?
五五开发帘的小姑娘揉着眼,更把额前不怎么听话的头发掀得翘起,她冲妹妹比哭还难看地笑,慢腾腾爬到枕头旁挨着妹妹躺下,与她小小声:“天亮了我给你买糖葫芦。”
彭静静觉得自己最近大概太闲了,总是能想起小时候的事,彭闹闹最缠糖的那几年,半夜也会爬到她床上,小小声:“你吃糖么?”
那个时候她的脸比现在可圆润多了。
喻兰洲这一晚是每隔两小时进来一次的,他彻夜坐在大办公室里,每起来一次就用矿泉水的小瓶盖盛满一瓶盖的水浇在他的百里香里,每次一点,不敢多,一夜都看着那盆曾经他觉得毫不起眼的小草。
晨曦破晓最后一次进去时,有点愣住,因为床上紧紧挨着的姐妹俩齐齐看向他,都醒着,把他抓个现行。
彭静静贴在姐姐耳边:“他一晚上进来好多次,好吵啊。”
彭闹闹拍拍妹妹的小脑袋,也贴在耳边:“我也是被他吵醒的。”
从来都气定神闲的喻主任有点慌,很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两人脸上的神情……不像好话……
他握着门把轻轻退出来,看看外面的天色,决定去食堂排队买包子。
买小姑娘总囔囔的“宇宙超级无敌好吃包包”。
没走几步,里头的小姑娘追出来,有厚厚发帘的那个。
想叫他,可走道上太安静了,那人可恶,明明听见她出来了也不停,只好哒哒哒再跑几步,追上去,拉住了喻兰洲的袍子。
“你一晚上都没睡?”小姑娘的手揪着他,越来越用力,手指都泛白了也不肯松开,突然泪意就冒到了嗓子眼,说话带着一股哭腔——
“妹妹开始难受了。”
护士站有值班的小姑娘探头往这处望,喻兰洲一手攥住了闹闹的手腕,快走几步,带到了空无一人的楼梯间。
彭闹闹闻见了他身上淡淡的药味,那是撒隆巴斯的味道。
可她顾不上,眼里潮潮的,她问他:“怎么办啊喻兰洲?她真的好难受,她怕我知道,一直在忍,我们能打点什么药么?卧槽进口药也踏马的没用啊!她还是会难受啊!你帮我想想!还有什么药能让她好受一点?”
说着,自己就安静了。
因为她知道,没有那种药。
手也松开了。
低头忍着眼泪。
她暗暗下过决心,她在这一年里都不能哭,绝对不能哭。
明明是屁大点小事都要嚎两声让人心疼她的小丫头,突然就成熟到不愿意掉金豆豆了,这叫某人跟被钝刀割似的难受,所以思绪有点乱,有点失控,很想做点什么……
下一秒,男人宽阔的怀抱将她纳入其中,她的脸紧紧贴在喻兰洲胸口,听见他沉沉的心跳,听见不怎么爽的低语:“叫哥。”
叫什么全名。
小姑娘碎碎的额发亲昵地蹭在他雪白的袍子上,他喜欢这样的画面,轻轻在她后心拍了拍,虽然是个大夫,但也只能干巴巴地安慰无用的话语:“过几天就缓过来了。”
没药,得靠自己。
闹闹在他怀里动了动,他立刻松开,低头看着她,看她逼红的眼底,看她倔强强忍的难过,看她在他怀里蹭红的耳尖。
男人的手轻轻执起她的手腕,一轻一重地捏捏,是无声的安慰,是翻过了刚才那篇冲动变得适合、礼貌。
“我今天请你吃饭。”女孩鼻音浓浓,“我有话问你。”
除了谢谢你之外,我有话问你。
我想问问你,那些我一直想不通的事,开口很难,我终于决定鼓起勇气。
喻兰洲,你觉得不在现任面前提起前任是尊重的话,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我们已经说清楚了啊,为什么要把戒指还给我?
你刚刚抱住我,难道不是喜欢我吗?
你绝对不是会随便抱住小姑娘的那种人。
最后一个问题——
你这个老男人是不是总是要我主动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那我胖胖是绝对不可能主动的!
啊,我好喜欢胖胖爬上床和妹妹躺在一起陪伴她疼痛的这一段,还有一起说喻主任坏话这一段!!!!
第77章 渐秋18
第七十七章渐秋18
喻兰洲将那只手腕轻轻攥在手心里, 用指腹的温度摩挲着,明明是极弱极弱的力道,可片刻之后……又红了。
微亮的天光里, 淡淡的红晕浮现在那细白的手腕上, 像朵朵梅花绽开花苞。
楼梯间的门边,一双男士皮鞋冒出鞋尖, 很快又收了回去。
里头两人都没发现。
“好。”喻兰洲低低应下,松开小姑娘,心里在想她究竟要问什么……这么一脸严肃的……
“你几点的飞机?”
“十一点半。”
“好, 那我们就约七点,不见不散!”小姑娘一脸郑重。
她的耳朵尖还是红的, 定下约定后有些慌张地离开,温度过高的耳尖一直提醒着她自己还是仍旧对喻兰洲这个人有不一样的感觉, 即使她一遍一遍提醒过自己。
停在病房门口挠了挠,越挠越烫,忽然听见里头有爹妈说话的声响。
彭董事长从里头出来,瞅着大宝贝不自然的模样问她:“刚才去哪了?”
彭闹闹给不了答案,只好反问:“你们这么早就过来了?”
“在家也睡不踏实, 你妈熬了燕窝粥,进去喝吧。”彭董事长拉住闺女,不易察觉低头看了看她手腕上的点点红斑。
彭闹闹没察觉, 凑到床边, 看着在爹妈面前装淡定装我一点都不难受的妹妹, 蓦地弯下腰,亲了亲她的脸蛋蛋。
妹妹的脸蛋不是柔软的,她刚好亲到了略高的颧骨,然后咧嘴笑, 眼里有平静闪耀的光点,与几分钟之前喊着喻兰洲喊着进口药踏马也没用的那个小姑娘完全不一样。
彭夫人跟着笑起来,与已经起床准备下地遛弯的隔壁床阿姨说:“让您见笑了。”
阿姨挺羡慕:“姐俩感情这么好的很少了。”
挨亲的彭总一脸嫌弃:“彭闹闹你再敢这样我发飙了。”
可姐姐摇摇屁股走了,都没搭理她,围着妈妈要吃的了,彭总有不好的预感,这胖丫头肯定在酝酿下一次的突袭。
接下来这一整天彭小护都忙得脚不沾地,办出院的办出院,等着腾出位置赶紧办入院的病人也很多,她只能在午饭的时间去看看妹妹,今天家里请的护工终于来了,多一个人帮忙她也能多放心一点,彭静静整个人虚弱地躺在床上,她的身架骨只是把被子撑起了薄薄一层,一动不动,闭着眼,紧紧揪着床单,实在熬不住了就探出头连连作呕。
她藏不住了,当着爹妈的面往小脸盆里吐黄疸水。
彭爹红着眼出去了,想去楼梯间抽一支。
也是这时间,喻兰洲下了手术回来,本想进去看看,却被彭爹拍拍肩:“咱爷俩聊聊。”
彭爹平时很少抽,点了一支衔在嘴里,烟盒里抖出一支递给喻兰洲。
他手一挡:“戒了。”
预感到下面要聊的事和彭静静无关,不然也不会领他来这儿。
、、、
下午的时候喻教授携夫人来探望。
“定下来就好,等熬过去这一年就什么都顺了。”喻夫人与彭夫人时隔多年再次相见,手拉住手,没多少生分,说起话来很亲近,都是年轻时候玩在一起的朋友,知根知底的,对方的孩子遭了大罪,喻夫人心里也很不好受。
幸好,自家儿子能帮上点忙。
彭小护端着治疗盘过来给妹妹换水,到了门口先叫人,她在长辈跟前总是乖巧嘴甜,很会笑,会撒娇,彭家老幺该做的事打小都是她承包的。
喻教授都愣住了,没见过她戴燕尾帽的模样。
夸她:“你这样精神,好看!”
等她进去了,喻教授跟彭爹感叹:“还是闺女好,闺女贴心。”
那彭董事长是不会客气的:“对,那肯定,小棉袄不是,哦不过也不是所有都这样懂事,我两个女儿都比较优秀。”
喻教授笑起来:“从前没觉得你喜欢孩子,现在我看闹闹跟你挺亲。”
“那是!”彭董事长腰杆挺起来,“我闺女打小跟我亲。”
“怎么也想不到咱哥俩的孩子会在这儿认识,我们啊都很喜欢闹闹,要不是这裉节上俩孩子接触接触也挺好。”
这话茬彭爹没接,笑笑就过。
喻教授是聪明人,话题到此为止。
等探完病出来,夫妻俩去取车,喻夫人还在跟喻教授夸闹闹:“你刚看到闹闹扎针没?嚯,真是厉害,我都不敢瞧,瘆得慌,她还反过来安慰我,往我兜里塞颗糖,亲妹妹病了,她没有一点妥协的样子,主意很定,我听她妈妈说这段时间家里大小事都是她操持的,那么个二十几岁的小娃娃,真不容易!他们两个也是会教孩子,俩闺女都懂事,有礼貌,静静才夺大啊一个人就能管彭氏,闹闹更厉害,成天救死扶伤的,没见她说个累字。要是我有这么贴心的闺女就好了,我俩一块逛街一块吃点心,去哪儿都搭着胳膊,哪像现在,你儿子成天不见人,我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喻夫人就这么一路夸到了车开出积水潭,开出两条街,停在红绿灯前。
喻教授默默叹口气,递过去一瓶水:“渴了吧你?歇歇。”
“怎么了?我看你刚才就不太对劲。”
喻教授想了想,说:“我估计你要的小棉袄,悬。”
、、、
彭闹闹下班前看邱主任风风火火上来找小宝说话,她也没在意,换了衣服下班,等着喻兰洲那头忙完一块去吃饭,出来的时候于小宝在打电话,朝中国娃娃般可爱的小姑娘招招手,闹闹挨过去,听见他是在跟他亲爱的喻老师通话。
于小宝边说边瞅闹闹:“是,就是这么个事,晚上最迟一班肯定是来不及,我托人查了查,今晚六点半还有一趟有空位,您下台手术交给刘大夫,收拾收拾出发吧,再晚来不及了。”
六点半?
可是他们七点还……
闹闹扯了扯小宝的袖口,宝大夫哦了声:“闹闹要跟您说话。”
电话塞过去,小宝就一点不避嫌地瞧热闹。
彭闹闹捏着手机喂了声。
喻兰洲今儿又说了很多话,嗓子是彻底罢工了,只能发出些微声音,说成串的句子根本不可能,他是费劲应她的,她听出来了,顿时那些话也不急着问了,不叫他吱声,兀自说着:“我都知道了,你忙你的,下回回来再说。”
喻兰洲轻轻叫了一声:“闹闹。”
这两个字是他心口最滚烫的一汪水。
可他叫的不算好听,甚至只有气声。
小姑娘觉得他是有话要说的,可等了半天,他却什么都没说。
“手机给小宝吧。”喻兰洲站在更衣室里,单臂脱掉了上面的手术服。
“……”她突然想起这事,“我帮你喂咪咪吧。”
有点舍不得就这么挂。
这段时间她都会住在积水潭附近的房子里,顺手的事。
可喻兰洲却不同意,怕这丫头忙不过来:“不用……”
现成的王钊,还累着她做什么。
彭闹闹把手机递给宝大夫,手机壳朝上递过去的,于小宝没注意,直接揣兜里,兴致勃勃:“看你俩这样,快和好了厚?”
更衣室里的男人扣皮带的手蓦地一顿。
“没有…”…小姑娘垂着眼,轻轻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所以想问问他,可他们俩的时间总是凑不上,好像老天爷都不想叫他俩在一块似的。
“那你不生气了吧?内事儿……”小宝推推他大彭,给他喻老师说好话,“过去了吧?”
小姑娘依旧摇了摇头。
有个人把戒指还给她的时候挺生气的,连名带姓喊她。
“还气着呢?哎你河豚转世吧?”于小宝囔囔,拨了拨厚厚的发帘。
拨分叉了都。
小姑娘嗷嗷地喊:“于小宝你碰我头发干什么!手给你剁喽!啊啊啊啊我发型!!!”
他兜里的手机这个时候无声无息被那头切断了。
喻兰洲靜着一张脸,默默穿好衣服,包他是直接锁在手术室柜子里的,背上就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