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到宿舍门口的时候喻兰洲的手机收到了一条微信。
他付好钱下来, 打开了这条来自遥远北城的微信——
【到了吗?】
是闹闹。
想让这人报个平安。
喻兰洲静静看了两秒,这丫头,很久没主动给他发消息了。
【到了。】
小姑娘把猫抱回了自己家, 罐头也全挪了过来,反正家里现成的巨型猫架, 对三花来说在这里或者在对面一点区别都没有,也不怎么想主人, 这儿还有一个主人不是么!
喵!
闹闹盘腿坐在床上,已经过重的肥猫压在她腿上,尾巴惬意地甩啊甩,她静静看着这两个字,嘴巴是翘起来的, 不怎么高兴。
喻兰洲问她:【昨天想要问我什么?】
没有了。
彭小姑娘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她都知道了。
肥猫拿肉垫子拍了小姑娘一下,表示它饿了, 要吃罐头。闹闹咔擦锁了手机, 哒哒哒下来给妹妹开罐头, 也是有点儿糟心:“你咋成这样啦,可得少吃点,晚上跟我出去运动,我们女孩子还是瘦点好看!”
小猫可不在意这个, 左耳听右耳出,不搭理。
小姑娘宠孩子是出了名的,蹲在地上摸着小猫后颈丰厚的皮毛,看它吃得开心也就作罢,一会儿后,扭头瞅瞅被留在床上的手机,像是要孤立谁似的,瘪瘪嘴,跟小猫嘟囔:“不要理他了……”
一直在等回复的男人就一直没等到下一句。
实在来不及了,拿了衣服进浴室,他得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出发。
第二天闹闹一早的班,正是忙的时候,护士长拍拍她,指指等在走廊尽头的邱主任:这儿我来,你去吧。
小姑娘的软胶鞋哒哒哒跑起来,她从进科到现在,还没被大主任单独谈话过,心里隐隐知道是关于喻兰洲的,有点不安。
“昨晚兰洲高烧到四十一度。”邱主任语气平静,看起来像在说今儿天气不错。但彭闹闹知道,其实小老头挺着急。
她抠着手,没吱声,可心里不舒服,那人从回来就没停过,连轴转谁都受不了,知道他腰上是贴了药膏的,他的嗓子也肿得说不出话,他的手……
小姑娘的手指揪得更紧,连台超负荷手术的后遗症之一就是手疼。
有的大夫疼的压根吃不了饭拿不住筷子。
吃饭……
好像这几天就没见过他吃东西……
她和他在一起小一年,没见他生病过,总以为他是铁打的,这种人一旦病了就特招人疼,让人想把他当个宝贝揣怀里好好捂捂。
邱主任就是其中一个。
“闹闹啊。”小老头背着手,将军肚挺出来,“我和刘院商量了一下,现在找你说说,你看看行不行啊,就是后头不叫他来回跑了,他回来目前也没啥用,现在你妹妹的药用上了,具体情况一时半会体现不出来,这是个持久战。”
小姑娘点点头。
“用药什么的都我看着,也会及时跟他那边远程沟通,他呢,就留在墨尔本好好把手里的事做好,也不枉出去一趟,你说呢?”
“如果是您把关那我没什么不放心的。”闹闹说。
邱主任细细看着他们科可爱的彭小护,带上点笑:“不怪老头子偏心吧?”
闹闹摇摇头,要说偏心多少有一点吧,但她知道,邱主任是站在大局上做了这个安排,喻兰洲是院里选拔出去的人才,是未来积水潭要撑起一个科室的中坚力量,他到了外头,说小了代表自己,说大了是代表积水潭的百年声誉,代表了自己的祖国。
虽然在妹妹的事上院里有意卖人情,可现今这个阶段确实如主任所说,意义不大。
妹妹的治疗方案是不是可行,化疗药是不是对症,这都要经过时间的沉淀。
这期间,他可以做他喜欢的,他该做的事情。
他的时间何其宝贵,应该用在正确的地方,而不是浪费在红眼航班上,耗尽在奔波的途中。
“那就好,那我一会儿跟他说,哦对了,臭小子今儿是彻底没法说话了,让我有事发邮箱,你说说,咱俩谁是老大?”邱主任笑盈盈,这句话里下了钩子,擎等着小姑娘上钩。
“他还好么?烧退了么?”彭闹闹小声询问。
“不太好。”邱主任直接就给这么仨字,摁电梯下楼了。
他不说,闹闹心里揣着这么个事不踏实,本来心里有气,想再也不理那人了,可到底是托了小宝发消息问他。
于小宝直接把手机塞他大彭手里:“你拿切,想问什么自个问,好了再还我。”
彭闹闹瞪着大大的眼睛,哀怨地瞅了她宝儿一眼。
宝大夫笑着跑了。
那手机桌面上是小宝和甜甜挨在一起的大头照,真是……好一碗狗粮!
喻兰洲正从同行的大夫手里拿了药量了体温准备回去,就看见于小宝发的消息了:【喻老师,您好点了么?】
他朝身边的大夫挥挥手,无声地道了谢,回到自己房间。
简短地回了一句:【没事儿。】
其实还烧着,昨儿的高热降下来了,但没彻底好,身上每一处肌肉都是酸痛的,从冷餐会出来就扛不住了。
嗓子实在是不耐操,说不出话,有要紧的事也只能给小姑娘发文字,问她:【如果我后边请不到假回不去,你一个人撑得下来么?】
这回是真请不到假了,小老头一早甩了邮件过来,超大号字体正红色:【臭小子你给我老实待着!再敢跑回来老子抽你!】
两个手机是摆在一起的,闹闹还撑着脸等小宝的黑色手机来消息呢,自己的粉色手机就亮了亮,她嘟着嘴巴嘟囔一声:“才不理你……”
可到底还是发过去:【能。】
然后拿起小宝的手机再发:【喻老师,您千万照顾好自己,甭太累了,这边有我呢。】
喻兰洲一看,还是那个习惯,靠在门边问:【你和闹闹在一块?】
彭闹闹小朋友嘴巴可以挂油瓶,摩挲着“闹闹”两个字,知道他肯定没说实话,知道他肯定还难受着,知道他总是这样的,自己不好的事情从来不说。
可还是好气啊……
小姑娘眼都气红了,干脆两部手机都关掉,真不理他。
、、、
彭静静的术前辅助化疗并不顺利,如他预料的那样,第一次的化疗药果然没有起到很好的效果并且反应极大,她扶着妹妹去护士站前称体重,那个公斤称只轻轻弹到了三十。
六十斤。
这不是一个成人的合理体重。
那几天病房所有人心里都不是滋味,从前爱笑爱闹的小姑娘成天心事重重,最常见的是她蹲在楼梯间里,憋着一双兔子眼,可眼里很干,她没哭。
蹲一会儿就回去,没事人一样照常做事。
邱主任和于小宝在大办公室里和喻兰洲连着视频开会,讨论下一轮用药。
宝大夫故意把声音调到最大,男人低沉的话语顺着空气这个媒介传到了护士站会在燕尾帽上夹一枚水晶发夹的小护士耳里。
只来得及听两句……
钱护士扬声喊:“闹闹,九床接瓶!来帮忙!”
她回过神,小跑而去。
而视频里的男人蓦地顿了一下。
宝大夫朝外头瞅了瞅,跟他喻老师汇报:“喊闹闹呢,她今儿值班。”
但喻兰洲很快收拾起情绪,谈完正事,再汇报一下那边的情况,表示不能随队一起回国了。
于小宝一愣,是头一回听说。
邱教授是一早知道的,点点头,露出个满意的微笑。
等关了视频后,小宝不安地问教授:“喻主任不回来啦?”
小老头嗯了声,看起来没不舍得。
于小宝一下就慌了:“这能行?”
“怎么不行?”
于是彭闹闹经由于小宝知道了喻兰洲没有随队回国的消息。
她躲在更衣室里划开手机,划开与这人的聊天窗口,前几天,他问她:【家里来暖气没有?】
一句废话,你都不回来了问暖气做什么?
下一秒,这人又来了新消息:【闹闹。】
只一声“闹闹”。
这人不回来了,还叫她做什么?
家不要了吗?猫也不要了吗?
很久之后彭闹闹仔细想想,她和喻兰洲在妹妹确诊这一年整整分开了四个月。
他真成了飞到国外的风筝,不能返航,而她也真就是那团风筝线,扎根在积水潭里。
从把小猫接回家开始,闹闹就再没有主动给他发过消息,相反,喻兰洲隔三差五就会问问她关于静静的情况,她都直接让小宝回他的,然后他在她这儿就不问妹妹了,只问她吃饭了没有,是不是睡在病房,叮嘱她雾霾天记得戴口罩,下雪了路上滑甭骑车。
倒是比从前积极。
她一次都没回过。
其实,有很多话想跟他说。
想告诉他他走的一个月后,陈金云被举报收红包吃回扣停职调查,在他走的两个月后,陈金云卷铺盖走人。
想告诉他当时科里的盛景,那个道貌岸然的黑心肝连贫困村上来治病的病人的钱都要,是明着伸手要的,人砸锅卖铁凑齐了辛苦费,他转天打麻将一晚上就输光了。
陈金云从积水潭大门出去的,那个村的壮劳力全等在门口,一人手里一枚鸡蛋,朝他脸上哐哐砸。
还想告诉他,他的学生们真给她买了五星级酒店的下午茶,是那个她最喜欢的草莓奶油蛋糕。她吃完了,一点都不剩,也没客气客气说你们都是学生甭花这个钱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她让老爹回家安排,在那天晚上的夜宵时间留住所有人,在大办公室里摆了两桌。
并且提前得到了邱主任的默许。
从前躲着瞒着,不叫爹妈带东西到她单位,现在不一样了,谁都知道她的身份,妹妹住进来的第一天积水潭大大小小各种群里全是他们家的科普,从彭氏市值多少到彭静静去年出席名媛晚宴脖子上戴的那条祖母绿项链何其贵重,当然,也不会落下她彭闹闹的白胶鞋和小摩托。
也就不需要瞒了。
喻兰洲,你见过拿燕窝漱口吃手臂长的大龙虾和日本现捞包机空运海胆的夜宵么?这里就有,并且你的那张桌子被我们用来堆放龙虾壳和海胆壳,吃的时候没觉着,第二天你座位上全是腥味,你学生吓得不得了,用空气清新剂一天三顿地喷,跟喷杀虫剂似的。
我爹很高兴,终于有一展身手的时候了,让我这礼拜再召集人马搞两桌,你这人没口福,吃不着,吃你的汉堡炸薯条吧!
作者有话说: 我胖嘟着嘴说不理你了的样子真呀嘛真可爱!!!
鱼儿:我知道我姑娘在闹脾气可我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哪位好心人来跟我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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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人啊一定不要立flag,昨天说要双,结果第二更卡了一下午都没憋出来!!!好气!!!然后今天我人生中除了我妈最重要的长辈来了,得好好伺候!今儿先这样!
第80章 入冬1
第八十章入冬1
按时回国那批人顺便带回了喻兰洲的部分行李, 墨尔本已是夏天,他的厚衣服被打包送上甲乳科,又被于小宝小心翼翼存在了休息室的柜子里。
小姑娘一肚皮的话在喻兰洲这儿只是聊天窗口里空荡荡的一片白。
无论他发什么她都不怎么回, 离得太远了, 他不知道她究竟是在忙着妹妹的事还是在忙工作或者……喻兰洲从此对她来说真成了无足轻重的路人,是不需要回复也可以的关系。
他数不清第几次去翻闹闹的朋友圈, 可这丫头限制了三天可见,并且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了。
只好去烦王钊,要他给几张三花的照片。
王老板回了个:【做你的春秋大梦!】
所以小喻爷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的猫被对门小姑娘抱走了。
最后, 还是回到这个窗口,点开闹闹的头像, 一帧一帧地瞧,记不清在国外这段时间已经瞧了多少遍。
相比之下和小宝的联系倒是挺频繁, 相互要沟通病人的情况,彭静静的用药反应,科里棘手病例的讨论等,只是当他询问那个大眼睛齐刘海小姑娘的情况时,于小宝则显得敷衍, 短短几句话就揭过。
这孩子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当然,咱宝大夫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但……大眼睛齐刘海小姑娘叉腰堵在跟前,狠狠威胁:“你要是告儿他我的事咱俩玩完!”
于小宝可怜兮兮捧着手机, 半个字不敢多说。
其实想告诉他喻老师, 你闹闹又瘦了很多, 你闹闹开始有黑眼圈了,你闹闹不怎么爱喝奶茶了,你闹闹话也少了,你闹闹……
肩上扛了很多事, 很忙,但我觉得她其实很想你。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喻老师……
再不回来我怕闹闹要扛不住了。
、、、
喻兰洲回来的消息彭闹闹是最晚一个知道的。
因为那天她休息,抱着三花回大宅陪妹妹,到了新地方小猫很亢奋,直接一爪子揣翻了桌上的一个大水杯,把她的手机浇得湿透。
其实院里除了甲乳科也很少有人知道,因为邱主任就是在早晨散会后很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跟齐护士长说:“兰洲要回来了”。
声儿不大,但架不住姑娘们耳朵尖。
一顶顶白帽子凑在配药室里商量:“不许往外说!到时候一个个跑来看洲洲也是好烦哦!就咱小姐俩几个知道,买束花,送给喻主任!”
这夺有趣啊!
姑娘们兴致勃勃,商量着要买什么花,什么花才配得上我们小洲洲,谁来给,今儿呼叫器响最多次的人吧,公平一点。
彭小护的嫩葱是个忠心护主的,立马掏手机给老师打电话,同一时间于小宝也给老铁打电话,均未打通。
第二天彭闹闹把三花留在大宅陪爹妈,一到病房就被几个人拽进了更衣室,叽里咕噜一通说,就见小姑娘挺平静地点点头:“知道了,花买了么?他喜欢味儿淡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