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生活区,无非是仓库加一张床,床上还堆满了东西,乱糟糟一看就很长时间没有清理。
老板将床上的东西往里一推,一拍床沿让舒雨坐下,“小孩,你家大人呢?”
既然是生意,哪儿有跟小孩子谈的道理。
舒雨早有准备,笑嘻嘻道:“大姐,我舅舅是公家人,不方便过来。”
老板有些意外,一撇嘴,“别告诉我,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啊。”
舒雨怎么可能被她诓到,理直气壮道:“怎么不是真的,我舅舅是替公家去深城进货的,大姐是常去的,应该知道去深城要办通行证的事吧。”
老板一惊,这确实是真的,深城改革开放之初,内地人去深城不是想去就去的,得办/证,不是公家的关系,根本办不了。
她总说自己的货是从深城进的,其实都是瞎掰,都不知道转了几道手才到她店里,一条街上都是这么个情况,也都是这么哄着客人。说他们是一手货源,时尚时尚最时尚,便宜便宜最便宜,才好挣钱不是。
第7章 销售
舒雨也没得理不饶人,继续侃侃而谈。
“我舅舅是公家人,所以别人才客气的很,私人老板是去不了生产线的,人家根本不让看。我舅舅就去看了,一看才知道这是香港老板定的货,他硬从人家生产线上抢了一批货带回来。”
“不是说是从香港打的样吗?怎么又是香港老板定的货。”老板觉得自己总算抓住她的小尾巴了,抓尾巴的意义当然不是逞口舌之利,这是她还价的基础。
舒雨一点也不紧张,甚至还翻了一下白眼,用略带得意的口气说道:“亏您还是做买卖的,您算算帐吧,香港加工一个成本就得一块多,而且越涨越高。深圳做一个才多少钱,就是加了运费回去,也比当地成本低。”
“你连这个都知道?”做买卖的人,当然会算帐,而且眼睛都盯着深城呢,消息灵通的很。一对比就知道,这孩子说的绝对是实话,外行人是绝对编不出这种话的。
老板又要了发圈反复观看,“这也没什么稀罕的呀,用点布头拿缝纫机一车就出来了,我妈都会做。”
舒雨嘻嘻一笑,“那第一口汤,您不喝了呗。”
也没说您就回家让您妈做去呗,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做生意头道汤最好喝。服装的新款,第一批拿到新款货,价格你定,市场全是你的,利润最丰厚。
后头再拿货的,叫跟风,利润越往后越低。等她找好人手买好材料,车好发圈摆出来,市场早被人抢的渣都不剩,该买都买了,再拿出来也卖不上价了。
再说老板的眼睛也毒,这小姑娘头上扎的发圈是最简单的三色拼接,拼色她见得多了,原版就是原版,怎么拼都好看,换个人去拼,拼出来的颜色怎么看都嫌磕渗。
服装市场上,最愿意接受新款的,往往就是最有购买力的那群人。要是为了几个发圈把这群人拱手让给别家,她的店还开不开了。
“我说你这孩子,也太灵醒了吧,吃什么长大的。”老板嘴一噘,算是服了气。
舒雨顺着梯子就爬,“吃可爱多呗。”
老板捶着床沿差点笑岔了气,这个时候可没和路雪,只觉得这词儿好玩儿,倒把舒雨给雷的不轻,至于吗?
“行了,多少钱,你说个数吧。”老板撑不住了,刚才两人你来我往,其实就是在找杀价的基础。老板要是能找着破绽,舒雨的价码就立不起来。找不着,那价码就是舒雨说了算。
“批发价三毛钱一个,您单卖八毛,买了您家衣服的人,您卖人家五毛,也算打了折。”舒雨一开口,老板就呲一嘴凉风。
“你可真能开的。”
“一百个一份,一份起售,我舅舅一共就拿回来一千个。这还是跟公家的东西一块回来,没算您运费的价。我舅舅赚点烟钱,我赚个块而八毛的跑腿费。您要是不乐意,我明天去省城,还能多赚一点。现在除了香港,哪哪都没有,深城的生产线做完了,一个也不留,全运回香港去了。”
“省城也没有?”老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可不呢,您要不再考虑考虑,回见啊大姐。”舒雨一副根本不愁出货的样子,站起来就要走。
老板一把抓住她的书包带子,把她给扯了回来,“小妹妹别走啊,真的只有一千个?”
“您四处瞧瞧,瞧够了真没有我再来。”这个时候不用解释,人家要的不是解释,是信心。
“得了得了,我全要了,不过我可得点数,要是以次充好,姐们也不是吃素的。”
“您准备钱,我去提货,半个小时您够不够。”舒雨压根没理老板的后半句,那是她给自己提气呢,不用管。
“小瞧人不是,不就是三百块的事,你赶紧提货。”老板从床上堆满的杂物中间抽出一个包,用手拍了拍,“放一百个心,只要东西没问题,少不了你一分钱。”
“您是这个。”舒雨竖起大拇指,就这位大姐屋里的乱糟水平,小偷来了也得甘拜下风。扛走几麻袋货,心里正美呢,殊不知真银白金放在他眼皮子底下都没偷着。
“那是,也不看看姐们这儿的生意多好。”
老板明显跟舒雨不在一个脑回路上,舒雨也没功夫跟她逗这个乐。
去混沌摊找着舒雅,取了编织袋,让舒雅还在原地候着,不过这回加了一句话,“我最多两个小时就能出来,如果没出来,就在街上喊,大喊大叫那种,懂了吧。”
舒雅脸刷的一下子白了,“不是,你这是什么意思,真有危险?要不然我替你去,你守在外头。”
“姐,我是说万一,万一懂吧。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八/九十年代的治安并不好,如果是在企业或是事业单位上班,两点一线的人,未必能感受到。
但做买卖的人,应该感受强烈。一方面是这年头做买卖的,大部分都是没正事可干的人,说他们是原本社会的边缘人物,完全没问题。另一方面财帛动人心,整体素质上不去,周围的人荷包里还兜满了钱,想想这治安,能好得了吗?
好说歹说,舒雨才把舒雅按在原地,“你代我去,那不是露馅了吗?人家一看就知道,就咱两个小姑娘。你不露面,我就能编出一脸横肉的八尺大汉来,威摄,威摄懂不。”
舒雅知道妹妹说的有理,有点后悔,早知道一开始就该自己去。怎么明明自己长了三岁,胆子还没妹妹大呢。看她在外头昂着头搁人家铺子进进出出,还有跟人说话的精气神,真正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啊。
舒雨此时心里正美呢,虽然知道她的发圈肯定能卖出去,但这么顺利,一次出清的结果,还是让她觉得运气当真是好极了。
推着编织袋进来,老板吓了一跳,这才几分钟,立刻明白外头有人等着小姑娘呢。也是,谁家大人还真放心让一个小姑娘当独行侠啊。
再等看到编织袋下头的轮子,老板倒没像舒雅一样惊为天人,只是轻笑道:“比行李箱轻巧,拿来装货倒是个好主意。”
舒雨拿了钱,就坐在屋里,看老板一个人拆了包装点数。点完数还要抽查质量,看完才满意了,“还真是深城的手工,我们这边做不出来,就是仿了也是山炮味。”
生意成交了,当然不用再争锋相对,适当说点好听的,交个朋友嘛。小姑娘的舅舅是公家人,又能去深城,说不准下回又能带回什么好东西。
“大姐是个懂行的,特别是拼色的,人家有设计师有美工,咱们这边拿到啥算啥,硬给拼一块,能一样吗?我舅舅说,谁要一口气把货包圆了,绝对是个爷们。”舒雨又竖起大拇指,这绝对是夸人的话。
老板抿了嘴一笑,“那我要考考你,你这货又不多,一共也就三百块钱,怎么就是爷们了。”
八二年的普通人,低的有一个月拿十八块的临时工,能拿三四十块钱的就算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有高工资月入过百的,那都是评了级别的高工或是有特殊贡献的专业人士,一般人可碰不着。
但在这条街上做生意的老板,别看外头人瞧不上,处个对象还要被丈母娘嫌弃。但哪一家一天的收入,也能轻轻松松盖过普通人一个月的收入。
三百块钱对他们来说,还真不多。
舒雨也抿了嘴笑,“东西是小,但架不住这是正宗深城货,整个川市独一份,别人想进货都没地方找去,就凭这个噱头能带来多少客源。这些人进了大姐的店,难道买一个发圈就走。这么好的噱头您不留在自己店里,还分给别人,这哪里是分发圈,是分客源啊。”
老板听了心花怒放,她还真没想到这么多。只是赶了巧,她已经在计划去省城开分店的事,如果省城真没有,说不准能在省城卖个高价。
结果舒雨这么一说,仿佛给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事情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全凭本能没人总结也没人能将现象和本质解释的这么清楚。可现在,她觉得自己顿悟了,高僧顿悟能够立地成佛,做买卖的人一顿悟,这绝对是要发啊。
老板将舒雨送到铺子门口,还将自己即将在省城开业的铺子地址抄给她,还留了两个座机号,都是拔通之后,帮我叫一下谁家的那个小谁,现在都这样,别说 ,BP机都没影子呢。
“你爹妈有你这么个闺女,可算是想着了,后半辈子等着享福吧。以后再有这种事,直接来找姐,只要姐吃得下,不叫你跑第二家,咱们互惠互利。”
舒雨回报一个特情深意重的笑容,“祝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快步找到一直等在混沌摊子前的舒雅,舒雅好奇道:“刚才那人就是老板啊,你们说啥呢,站在门口还难分难舍的。”
“能说啥,还不是商业互吹。”
“互什么?”舒雅傻眼了。
“没,我说我们时间不多了,还得去个地方,快走。”
“你在川市还认识人?”舒雅被妹妹带到一片民居,在一片错综复杂的地形的绕来绕去。
再过二十年,这种地方叫城中村,现在就是一片普通的居民区。大多是平房,再加上不断的乱搭乱建,导致地形比迷宫还复杂。
可看妹妹明显熟悉地形的样子,舒雅惊讶极了。
“嘘,地址是我偷听来的,你一会儿听着就是,别开口说话。”舒雨心想,我会告诉你初中毕业之后,我在吴县柳大娘的裁缝铺里,当了四年的学徒吗?这里就是柳大娘进货的地方,要不是有这个好地方,柳大娘可挣不着那么多钱给她儿子在省城买房子结婚。
这个地方,还是柳大娘准备关店跟着儿子去省城享福,才透露出来的。她前世也就来过三回,再之后她开启了北上南下四处飘泊的生活,很少再回长尾镇,更别提来川市。
对于舒雨来说,时间过的太久,不时要停下来仔细闻闻味儿,顺着香味找到一面显眼的金银花藤爬满的墙壁,也就找到了地方。
第8章 买布
岳婆婆的布店就是自己家,她儿子在另一个省的大厂子里当采购员,经常能搞到一些低价处理的布料。有时候是瑕疵品,有时候是保存不当被雨水浸了色,又或是抽了丝。有不成幅的料头,也有积压的处理品。
东西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岳婆婆家的白,就是价格低廉。一个便宜三个爱,但岳婆婆有个原则,她不做个人生意,只跟裁缝铺做买卖。
这样的便宜事,裁缝铺也不会告诉竞争对手,所以岳婆婆这个地方一直很隐蔽。除非熟人介绍,一般人提着猪头都拜不着庙门。
舒雨是熟门熟路,但岳婆婆现在哪里知道她是谁,一脸疑惑道:“小姑娘找谁?”
“岳婆婆,我是替我姨婆来拿货的,想问问您家有没有纱巾料子还有蕾丝料子。”
能找到自己家,还知道她姓什么,一开口就是布料的事,岳婆婆也不疑有他。说到底她是做生意的,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是因为不想让人联想到她儿子的工作,但肯定不会把掏钱的客人往外推。
至于别人让自家亲戚来跑个腿什么的,实属平常,没必要细问。
岳婆婆便道:“纱巾料和蕾丝料之前就有,不过都泡过水,颜色花的厉害,你看看能不能要,能要的话,算你便宜点。还有刚到的一批新货,挺多好料子就是不成幅,你自己去挑挑。”
纱巾料和蕾丝料都不是便宜货,而且娇贵的厉害,不能日晒不能雨淋,一出状况就全毁。
“那我们看看,要是真便宜,我们全要了。”舒雨书包里背着还热乎的三百块钱,很是豪迈的说道。
岳婆婆一个人住,房子宽敞的很,有一间屋子专门用来当作仓库。舒雨不仅拿走了所有的纱巾料子和蕾丝料子,又点了各种颜色的厚绸布,这是化纤料子,颜色特别鲜艳,但是不透气。最后翻出几块棉布的料头,直接将编织袋塞得满满的。不够,还在岳婆婆这儿,现捞了一个编织袋才装下。
这些布料一共也就花了一百块钱,舒雨觉得便宜极了,舒雅却觉得贵得吓人。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妹妹到底赚了多少钱,总觉得他们似乎是在干一件大事,心里慌得厉害。
“岳婆婆,您这儿以后会不会有牛仔布。”舒雨问道。
八十年代初开始流行牛仔裤,低腰大喇叭的牛仔裤是这一代潮男潮女的最爱,只要穿上牛仔裤,不管是文艺青年还是摇滚青年,你就是青年里最靓的崽。
舒雨怕岳婆婆不知道,解释道:“就是靛蓝劳动布,不亮堂的那种蓝色,厚的,耐脏。多洗几水,会掉色那种。”
岳婆婆“嗐”了一声,“给小年轻做牛仔裤的那种布料嘛,我知道。不过这种布处理的少,要拿也是合格品,想捡大便宜是没有的,不过指定比批发价还便宜。”
“那您给我定几匹,可以先给您定金。”舒雨眼睛一亮。
“用不着,你下个月再来看看。”岳婆婆很是大气,又告诉她,“这布不论匹的,论米卖,等有了再跟你说价。”反正不管论匹还是论米,都得拆成料头再到她这儿。
姐妹俩重新推着编织袋出门,舒雅总算解除了不能开口的封印,想问的事情太多了,一时竟不知道从何问起。
最后问了一句最不相干的,“岳婆婆挺能干啊,一把年纪还支起这么大一摊子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