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看不起高仿,东西一模一样,就是料子差那么一丁点,不过要真是国外的料子,咱们也拿不起,除了京城和海城,别的地方卖不出价来。”
纱巾料和蕾丝料价格不低,但要说是国外的料子,太牵强了。做服装生意的人,肯定摸得出来,舒雨连细节都想好了,魔鬼在细节,她可是喊过口号的人。
做足了铺垫,舒雨才拿出头纱,红的亮眼的头纱和白的素雅的蕾丝头纱一起摆出来,看得老板眼里冒出无数小星星。
谁都知道金九银十,特别是做服装生意的人,都盯着这两个月呢,现在结婚的人又不穿礼服,不都是去服装店买衣服。她特意进了不少隆重的长裙,就是抢这份生意的。结果现在连头纱都给配出来了,简直是瞌睡遇着枕头,美的冒泡。
“大姐一看就知道干嘛使的,结婚不戴个头纱谁知道你是新娘子呀,传统的就戴红的,喜欢西式的就戴白的,各有所好。还有几个半纱,平常就能戴,比发圈的装饰性更强一点,欧洲王室的公主,您懂伐,就是那个腔调的。”
现在才是八二年,除了有数的几个大城市,一般地方哪里见得到这种精致的小玩意儿啊。倒不是说工艺有多难,而是之前饭都吃不饱,也没人琢磨这些不实用的玩意儿。现在条件倒是慢慢好了,但时尚市场没有培育过,直接是空白一片。
“你有多少,我全要了。”老板之前尝到甜头,连价格都没问,便要全包。
“全在这儿了,大姐。这些头纱是工人手工做的,不知道多费工时,香港老板是可以拿去卖高价的,但在我们这儿就有点得不偿失。深城的老板做的也不多,价格太高,我舅舅也不敢多拿。”
老板听到货不多有些失望,但物以稀为贵,不出意外她又是独一份的生意。
“多少钱?”
这基本就是任由舒雨开价了,和上次来谈买卖的待遇,可是截然不同。
“红头纱,五块钱一个,白头纱,八块一个,半纱三块一个。”
老板倒吸一口凉气,这价格真够可以的。但是贵吗?八二年的物价确实不高,但当时工农业产品倒挂,农产品便宜,和生活息息相关的产品也不贵,但工业品远超工资水平,就是靠布票买衣服的年头,一件好衣服也得十几块钱,相当于一个临时工一个月的工资。
后世的人往往看不懂这个年代的消费观,明明一个月拿几十块钱,一家子吃喝是怎么攒下钱来买好几百一台的电器的。这就和当时的国情有关了,吃喝用不了多少钱,好多单位还有食堂这个隐形福利。房子是单位分的,看病全额报销,孩子上学有校办学校,工资虽低但逢年过节发的福利却不少。
工资全攒,又没后顾之忧,不操心买房买车,也不用想着社保医保,身上有一百,敢花一百二。剩下二十哪儿来的,找同事借,下个月发了工资再还。
当然,这说的也是效益好的大单位,单位效益不好的,或是干脆没有单位的,那又是另一个光景了。
所以说,头纱虽然卖的贵,但一辈子结一次婚,再小气的人也得大方一回是不是。
“得了,我全要了。”老板没有多考虑,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一千多块钱,她还是拿得出来的。
“一共一千七百二十块,零头给您抹了,给我一个一千七的整数就行。”
舒雨报了帐,一个检查头纱,一个点钞票。现在还没有百元大钞呢,一千七百块钱,全是十块一张的,点完用报纸一包,也是厚厚一叠。
“小妹妹,这十块钱是大姐单独给你的,拿去买糖吃。以后你舅舅再去深城,记得给我打电话。”老板不是没想过,这一切是不是小姑娘编造的,这些东西说不定就是手工作坊里自己鼓捣的。
但发圈还有可能自己鼓捣,这些头纱可怎么鼓捣啊。她算是当地走在最时尚最前沿的那个圈子里的,自己又是干这一行的,都没见过,也想像不出来。他们当地真有人有这个本事,亮出手艺出来单干,生意不得爆棚,根本用不着藏着腋着,偷摸着赚这点小钱。
这么一想,只有一个可能,小姑娘说的,就是真话。
只有端着铁饭碗的人,用自己的积蓄借单位的平台,鼓捣这么点小钱就挺满足的。人家钱少还能拿到他们拿不到的东西,这就是现在有单位和没有单位的区别。
舒雨愉快的收下小费,“谢谢大姐,下回有好事,我保准告诉你。我舅也没别人能使唤,有啥事肯定绕不过我去。”
“那我可承你的情。”老板把舒雨送出去,又站在门口说了一小会儿话,这才告别。
舒雨汇和舒雅,先去称了一斤金币巧克力,这是他们过年的时候,父母才舍得买的零食。舒雅看着巧克力,忍不住动手拿了一块剥掉金纸先塞到妹妹嘴里,然后又塞了一块自己嘴里,“阳阳肯定特高兴。”
“我早早许了愿,都拖一个月,再不买他该不相信我了。”舒雨嘴里塞了东西,含糊的说道。早期的巧克力,甜得发腻,一股子廉价的甜味,但舒雨还是吃的很开心。
接下来还得去岳婆婆家。
岳婆婆半个月前,就囤上了牛仔布,被人拿走一半,剩下的舒雨全要了。
一米一块五,舒雅听着咋舌,却见妹妹面不改色心不跳。
舒雨又顺手挑了几个料头,非常厚实的格子呢,用来做秋冬的大衣那叫一个板正。而且是非常经典的英伦格子,不拿太可惜了。
最后一共付了三百块的料子钱,姐妹俩又拖着满满两个编织袋去赶末班车。这回两个编织袋都装上了轮子,一人推上一个,一点不费劲。
“你打算给舅妈结多少工钱?”舒雅在车上小声问她。
“五,三十吧。”不是她不想多给,而是舅舅没转正之前,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二十八块,等到转正差不多能有四十七块,效益好的时候再发点奖金或是加班费,一个月能五六十块。在当时,足够养活一家大小。
舒家原本的生活水平,本就差不到什么地方去,姐妹俩从小到大都没遭过罪。穷和节俭,只是时代特色,谁叫当时物资不丰,拿着钱也买不到东西呢。但当时有的东西,姐妹俩从没缺过。
舒雅点点头,“这就不错了,多给了反而要疑心。”
常红心今天出了一趟门,拿着舒雨给她的收据,去吴县的裁缝铺取了好几件衣裳。舒雨提前给了钱,到了时间拿着票就能去取。
抖开一看,全家人几乎每人一件,里头有一件细格子棉布衬衣一看就是她的尺码,领子和袖口压了一道细细的荷叶边,是现在最时髦的款式。
可舒雨没明白说之前,她肯定不能当成自己的,一整天不时往大门口瞄上一眼。就是儿子爬梯子趴到院墙上等着姐姐回来,她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呼小叫说不可以。
第12章 上学
姐妹俩回来的动静不小,还没走到家门口就是一阵热闹,得到金币巧克力的阳阳,那跳着脚的欢呼劲,又把隔壁左右的孩子都给勾了出来。
这回常红心都主动迎出来,帮着接过编织袋,“小雨,东西我给你领回来搁你床上了,你自己去看看对不对。”
“里头只有两件白衬衣是我和姐姐的,剩下的是你们和外公外婆的,还放我床上干什么,赶紧试试大小合不合适。”
“呀,怎么还有我们的呀,这,这多不好意思啊。”常红心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
“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呀。”舒雨没在意这点东西,回来收拾好了,又拿出三十块钱递给舅妈。
“这么多,是咱们一人十块吗?”在她看来,一人十块已经是顶厚道的工钱了。
“舅妈收着吧,人家对我们的手艺挺满意的,不过您可千万别在外头说,人家做生意的,对新款都讲究一个保密。”
见到自己一个人就有三十块,常红心喜孜孜的收下来,没口子的答应,“这不能,我能上哪儿说去啊。”
怎么不能啊,昨天还听你跟隔壁大姐说的热闹,连葡萄皮染色的事都给说出去了。好在她说话没个章法,零零碎碎的,别人也只当个笑话听,以为是他们姐妹放假在家闲得慌瞎胡闹呢。
马上就要开学,舅舅听他们说愿意在家住,没什么不肯答应的,“那每天早上咱们一块出门。”
下午学校放的早,工厂下班晚,大白天这条路来来往往的人多,金明天倒不担心。
初中报名是舒雅带着舒雨去的,金明天要去,被舒雅拦住了。舒雅手里有两张存折,一张是父母的存款还有每个月厂里打给他们姐妹的生活费,另一张写的是舒雨的名字,存的是舒雨自己赚来的钱。
舒雨的存折交给她自己保管,她手里这张存折,是他们姐妹的日常开销。除了吃饭不用上交生活费,跟着舅舅吃,其他的费用都由他们自己承担。
金明天一直觉得过意不去,但他的工资就摆在这儿,有心无力。也只能由着舒雅跟个小大人似的,自己安排。
舒雨现在也成了小大人,还不忘叮嘱他,“舅舅有空去厂长家里走动一下,催一催指标的事,没准指标早下来了,不知道卡在什么地方不能动弹呢。您不行就带外公一起去,让外公给您出主意。”
“知道了,我问过,厂子里说让我等着。”金明天外表看着五大三粗,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其实脸皮子特别薄,人家怎么忽悠他怎么信。
“您还等啊,再等下来厂长要退休了。”舒雨忽然一惊一乍。
这一下把舅妈给惊了出来,“还有这事,听谁说的?”
“在车站听来的,舅妈有空走一趟,让外公出马一个顶俩。”舒雨忽悠着舅妈。
常红心看了丈夫一眼,忽然灵机一动,“小雨给两老做的衣裳,我得拿回去不是,不然过了季不是白瞎了小雨的一片孝心。”
“要迟到了,赶紧出门。”金明天知道说不过,两口扒完碗里的白粥,起身去推自行车。
舒雨冲着常红心比划了一个加油的动作,常红心还没反应过来,阳阳在一旁忽然举起拳头,“加油加油。”惹得大家大笑不止。
舒雅被舒雨催了一下,也一口扒掉碗底,起身准备洗碗。常红心把她手里的碗一夺,“你们快去上学,家里有我呢。”
一直到推上自行车,舒雅都有点发傻,这还是舅妈第一回 这么主动的帮她洗碗呢。
金明天把他们送到学校,见他们进了校门,才转身去工厂上班。
舒雅轻车熟路的帮妹妹报上名,初中同学都有些谁,舒雨早就忘的一干二净,不过她现在本来就不该认识他们,倒也乐得再一次重新认识她的同学们。
也有小学的同班同学,再次跟她成为同班,就是眼前这个圆眼睛的姑娘。程燕不客气的坐到舒雨旁边的位置,“咱俩又是一个班啊。”
“是啊。”舒雨倒是记得她,前世她有一段时间,就是通过程燕知晓家里的情况。程燕因为子弟的身份进邮局工作,然后结婚生子,小日子过的十分安稳。
“干嘛盯着我瞧?”程燕甩了甩自己的马尾辫,得意的笑道:“是不是看呆了,特别好看吧,我姑妈买给我的。”
程燕头上戴的,正是舒雨亲手制作的发圈,粉红色配上柠檬黄,她还记得这块粉红色的布头太小,但颜色确实漂亮,她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块柠檬黄给搭上。
“特别好看,能做出这么漂亮发圈的,一定是巧手的仙女。”舒雨很自然的赞叹道。
“我举双手双脚同意,我妈还说她用家里的剩布头一分钟能做十个,结果一个能戴的都没有,土死了。”程燕吐槽她妈吐槽的十分欢乐。
“奇怪,怎么别人班的老师都来了,我们班的还没来呀。”程燕性格活泼,家里几代都是吴县人,搁哪儿都认识人,就连学校里,也有她家的亲戚,所以哪怕是第一天进中学的校门,也是半点不发怵。
又过了好一会儿,班主任才匆匆赶到,点了几个男同学去搬书,又按身高排了座位。程燕如愿和舒雨成为同座,拿到新课本便约舒雨放了学去她家玩。
“你搬回吴县是不是就忘了,我家还住在长尾镇呢。”
程燕的父母之前被派到镇上的邮局工作,后来调回吴县,自然也跟着搬了家。
“我忘了嘛,我记得以前我常去你家玩的,摘葡萄,爬柿子树。你爸还会做柿饼,又香又糯……”说完程燕暗叫一声糟糕,她怎么忘了,舒雨的父母半年前已经没了。小地方,这么大的事,没人不知道。
舒雨也怔住了,这么多年,她刻意让自己不要去想,就以为她真的已经忘记了。可是程燕一提,她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这副画面,用麻绳吊住的柿饼,象屏风一样挂在屋檐下。父亲将他们揉捏成饼,自己则跟着父亲跑进跑去,仰头看着柿饼,馋得口水都差点流出来。
所有的记忆都那么清晰,就连父亲手上的掌纹她都记得,怎么可能忘记。
回过神看到惴惴不安的程燕,舒雨微微点头,“你以后也可以去,葡萄树在,柿子树也在,我,其实也会做柿饼。”
“好,我一定去。”程燕松了口气,暗自提醒自己以后一定要注意。
舒雨看了一眼窗外,玻璃窗上倒映出一个小姑娘清秀的脸庞,淡淡的眉,大大的眼,嘴角微抿。眉间没有愁苦之色,只有满溢的青春。她伸出手指,在玻璃上勾勒出一对夫妻的简影。
怀念并不一定非要伴随着眼泪,也不一定非要假装不再想起,他们曾经来过,这段时光永远属于她。只要有人记得,他们就永远活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窗户外的空地上,两个男生结伴走过,其中一个看到在玻璃窗前发呆的舒雨,用胳膊肘拐了一把旁边的少年,“看看,你才来多大一会儿啊,就有人开始犯花痴了。”
少年人理都没理,昂着头往前走,就仿佛没有听见。
“你可真没劲,看一眼呗,给人家小姑娘留点念想嘛。”
“快点。”少年人淡淡的吐出两个字,仍然没有转过头,看上一眼。
“嗬,你别说,长的还挺好看。”说话的少年停下脚步,很快发现身边的人走了个没影,又赶紧追了上去。
舒雨画完简影,收回手指,程燕正好看过来,凑近了看上一眼,惊叹道:“你画的不错啊。”
“随便画的。”舒雨擦掉玻璃上的简笔人影。
学校里的没什么新鲜事,同学们老实腼腆了一堂课,便活跃开了。互相打听以前在哪里上的小学,家住什么地方,小地方的好处,就在于随便扯一扯,便能扯出一个大家都认识的人,于是不熟的人,也迅速熟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