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府最近应该忙得很,早些回去也好,你也替替沐夫人,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孟先生笑呵呵的说道, 年纪稍大一些的学生不论,这几个小的一个个的尽想着立业,反而忽视了成家,这桩迟到三年的婚事终于再次被提及,他这个做先生的可非常重视的。
“无碍,先生不必因此急着赶路,虽然言语之中多有抱怨,但观日常母亲明显乐在其中,虽然口中言说要我帮忙,等我真正掺和进去就会发现根本不会有学生插手的空档,”沐彦卿笑着解释了一句。
“还是算了,今日为师不想多留,刚刚饮了一肚子茶,短时间内还真没有胃口进食,”孟先生打定主意要立刻下山。
沐彦卿不会在这些事上与自家先生多做理论,忙吩咐了人去准备,立刻下山就立刻下山吧。
临行之前,慈恩寺的两位大师亲自把他们师徒两个送到了山门口。
“听完沐施主即将要和陈姑娘完婚,这是我们的贺礼,希望沐施主一世美满,”法静大师递过一串佛珠,只看成色就知道不是凡品,玉珠圆润泛着光泽。
沐彦卿没有推辞,伸手接过佛珠,回了一个佛礼:“承蒙二位大师吉言。”
“天命如此,沐施主只需要顺应天理就能得到好的结果,切不可因提前知晓天机而鲁莽行事。”旁边的法善大师笑眯眯的加了一句。
天命如此,沐彦卿心中嗤笑一声,如若仅凭他的一念之差就能改变整个王朝的命运乃至此后经年的历史走向,那他们这些现实生活中的人,以及那些为了守护陈朝疆土和百姓不惜牺牲生命的边防战士,和为了能让百姓更好的生活而不断奋斗治理自己辖区的官员,当何去何从,这个命格究竟世将他们置于何地?
天命,一个天命就能磨灭掉这些活生生的人?因为有这样一个天命,难道他就能为所欲为,答案是不能,他还是要按照自己原有的轨迹,去选择做一些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所有的一切还是要看他自己的选择,那这个天命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如若他真的就能代表天命,那还真是太好了,轻而易举的就能排除异己,只剩他一家之言,想想都觉得苏爽。但凡有点理智的人都知道这不可能,如若自身能力不强,这所谓的天命并不能帮你保命,反而成为你成为很多人的眼中钉,试想如若王麟之不是王家子,本身又只是平庸之才,恐怕现在的王侍郎已经不复存在。
所以,关于他的命格之事,沐彦卿最多只是听着玩儿,并没有记挂在心间,他要忙的事太多了,他以后要做的事也太多了,为这个事伤心劳神更多的只是浪费时间。
以上是沐彦卿的真实想法,不过虽然不认同两位大师的说法,他也没有当众反驳人的习惯,不过让他点头认同这个说法也是不用。因此他只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嘴角略带疏离的笑容表明了他的态度,至于他听没听进心里去显而易见。
在场几位都是会察言观色的,此时看到沐彦卿的表情就知道他心中所想,不过没有一人再强调此事。拜别两位大师,沐彦卿护着自家先生下山。
看着一老一少的背影,法善大师和法静大师对视一眼。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沐彦卿本不欲让先生徒步下山,不过孟先生坚持要亲自下一段台阶。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纵然沐彦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后反倒是自己被先生说服了。
“您小心点,这山路可陡得很。”沐彦卿小心地照顾着孟先生一步一步的下台阶儿。
“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样啰嗦了,变着法儿的给为师添堵。”孟先生没好气儿地睨了一眼沐彦卿,这说好听点儿是学生孝顺,说的不好听点儿就是嫌他老了呗。
“先生——”沐彦卿无奈的很,这老头有人关心他还不愿意,不过就算被嫌弃他到底不敢让他老人家一个人下山。
好不容易走完这一段路,师徒这才两个上了马车。回到京城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他们出门前没有专门吩咐府上厨房留午膳,这个时候回去也是残羹冷炙,所以师徒两个商量了一下直接去了吉香居。
然后,沐彦卿又好好欣赏了三师兄和先生斗嘴相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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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开始,沐彦卿正式被母亲压着准备昏礼事宜,不过要他自己瞎摸索自然是不行,只能亲娘指哪儿他打哪儿,因为精准打击,所以效率还算高。
“婚宴的请帖虽可以找人代笔,不过我看你近来也无事,重要的那些不如就自己写吧。”薛氏把手中的名目递给沐彦卿,笑着叮嘱道。
这倒不是她这个做娘亲的坑害自己的孩子,这给谁送请帖,谁的请帖应该第一个送到都是有学问的,他们沐家多年的来往关系通过这张请帖就能反应出来。家早晚是交到彦卿手上的,薛氏认为他应该提前了解了解。
“是,都听娘的安排。”沐彦卿笑着回话,与婚礼那些繁琐的礼节相比,他更擅长这些个舞文弄墨的任务。
“因为三年前已经下了定,现在再次下定不好,不过备厚礼亲自走一趟是应该的,”薛氏又跟着叮嘱,已经下定岂有抬回来的道理,二次下定说出去也不好听,所以这次只能一切从简了。
“是,孩儿都知道。”沐彦卿应了一声。
越是临近婚期,沐彦卿就更加的冷静沉着,反衬的身边人都有些喜笑于色,沐彦卿倒不是不高兴,也不是不惊喜,只在他心中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会发生的事,他此生认准了陈姝,从未想过要娶另外一人。
一切都是顺其自然,他有的是满心的火热和言说不出的期盼。
接下来的两三日,沐彦卿都在书房里埋头写请帖,别看娘亲说的简单,但沐彦卿实施起来可累得很,写的手腕都酸了。
沐家人际往来并不复杂,不过父亲久居官场,这些人际交往中或多或少的都会存在利益关系,不过京城统共也就这么大,陈沐两家办喜事,陈家和沐家都会送出请帖,这是来沐家还是去陈家,也是个值得他们细细思考的问题。
沐彦卿在纸上写下‘王麟之’三个字,刚拿上来下面一张纸,外面就传来青佲的声音“主子。”
“进来,”沐彦卿头也没抬,这段时间满京城人人自危,应该没有人会不长眼到在这个时候给自身找麻烦,所以他并没有觉得怎么样。
不过世上人如果都有他这么清醒的认识倒还好了,不过想也知道不可能,毕竟这世上最不缺没眼力劲儿的人。青佲进门之后对着沐彦卿说了几句话,让沐彦卿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大姑娘知道此事了?”沐彦卿放下手里的毛笔,抬起头整理暇接的问道。
“是,刚刚送来的消息,对方专门派人请了大姑娘过去。”
“兄长那边有何动作?”沐彦卿皱眉,之前他们处理那件事情的时候倒没想到还有这个后续,不过人既然已经来了京城,想必兄长那边掌握的情况比自己这边多得多,如非必要这件事情还真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大统领最近忙于金陵一案,日夜宿在大理寺,目前对此事还没拿出个决断。”
“去看看,”沐彦卿想了想,最后还是抵不过心里的担忧站起了身。
“是。”
“确定是她?”沐彦卿边走边问。
“是,从她们一行人进京,咱们这边就注意着了。”
沐彦卿轻轻点头,说起来这件事就只是陈家的家事。关于陈太尉曾经的原配,沐彦卿零散的听说过一些,官方说法是陈太尉原配夫人不幸早逝,关于这个不幸各有各的解释,各有各的说法,沐彦卿不相信任何一方的全部说辞,也从来没有开口询问过陈家兄妹两个,不是不想,只是不愿意。
不论其中缘由为何,如若陈夫人真的去世倒还罢了,只要陈夫人这个生母不是真的去世,那对于这兄妹俩来说就是一个天大的伤疤,每次碰都会血糊淋淋的那种。他们兄妹两个费了多大的努力,才把自己的伤疤掩饰起来,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们这些从未经历过此事的人,何必要把别人的伤疤扒拉出来。
照沐彦卿说,陈太尉的原配夫人也就是陈宇柒和陈姝的生母,还不若是已经过世了,那样的话起码陈家兄妹两个想起母亲的时候会充满缅怀和怀念,而不会有怨恨和哀伤。母亲这两个字代表的绝对不仅仅只有生育之恩这四个字,哪个人只要不是泯灭良心之人,对待自己的母亲都会有几分濡慕,何况是重情义的陈氏兄妹。
不过这个只是沐彦卿自己的想法,事情发生到现在,他已经几乎猜出这其中到底隐藏着是怎样的闹剧,陈太尉原配很可能还存活于世。
现在想想当初他和陈宇柒第一次合作去归零山剿匪的时候,应该就是发生了与之相关的事情,要不然向来公私分明的兄长怎么会同意姝儿跟着一同前往。姝儿当时的精神状况以及他之后调查到的信息,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当时他们应该是在寻人,至于寻的是何人,现在看来根本没有丝毫悬念。
之后陈宇柒特意针对硕亲王身边的欧阳先生,他更是多有疑惑,毕竟按照当时的情况提前动那位幕僚对自己和阿瑜来说有很大的益处,但对兄长来说按兵不动显然才是最好的抉择,但最后他还是行动了。
沐彦卿当然专门寻他了解过此事,兄长虽然没有明说,但沐彦卿还是察觉到了些许,现在,一切明了。
沐彦卿在青佲的带领下直接去了东街的一个胡同,虽然在手下的禀报中他听过很多次东街,真正的踏足东街道某一个胡同还是第一次。比起权贵林立的西街,这边可谓是鱼龙混杂,甫一进入胡同,沐彦卿就被一群人包围了。
不是那种故意找茬的包围,就纯属是好奇,这边一个院子往往住着几户人家,他们都是生存在底层的普通百姓,看到身着华贵气质的一群人前来,好奇是自然的还有一些脸上明晃晃的打着坏心思,谄媚的凑近介绍着‘芍药’还是‘玫瑰’得。
沐彦卿微微皱眉,并不是因为讨厌底层百姓,他没有那么深的阶级思想,在他看来只要是认真生活就值得被尊敬,毕竟谁也不欠谁的,只是被这些人黏腻的目光打量着,他感到十分不舒服。
沐彦卿一行人要寻找的院子就在这条胡同的最里面,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一想到刚刚陈姝也是面临同样的境况,沐彦卿心里油然而生一种烦躁。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直接扑倒在了沐彦卿脚边,直呼:“大老爷,您行行好,赏点银子让小的吃口饱饭吧。”
地上这人衣衫褴褛,身上的衣裳应该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衣袖处的泥垢已经磨得发亮,让观者一片恶寒,他的声音不小,吸引了一大波看客。
沐彦卿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在对方想抱住他双腿的时候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两步。“让来,”沐彦卿启唇吐出两个字,似乎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口舌。
“大老爷,您行行好,小的已经四五日没有用过一口热乎的了,您赏口吃的也行啊。”那人口中说着自己悲惨的遭遇,眼睛却不断瞄向沐彦卿腰间的玉佩,贪婪之意明显。
“让开,这话我不会说第三遍,”沐彦卿不是主动找麻烦之人,但这并不表示他愿意上赶着当这个冤大头,他也不是个会屈从社会舆论的人,周围不管是不是眼前这人的同伙,似乎都认为他该出这个银子,毕竟他看起来并不缺这点儿,但不缺和愿不愿意给这是两个概念,沐彦卿不是他爹,没什么义务要出钱养他?
沐彦卿脚边这人就是无赖,而今日他赖上了沐彦卿。这样的事情平常他没少做,不过在东街这边遇上贵人是很难的事情,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家门口‘做生意’,底气自然十足,只要他一声令下,周围就能跑出若干个同伙前来支援,到时候这条大鱼还不是任他们宰割,这样的情况之下,他怎么可能会因为沐彦卿的三言两语就退缩。
“直接送官府,就说当街无故拦截朝廷命官,并意图刺杀,”沐彦卿淡淡的吩咐身后的侍从,不着痕迹的就为脚边的无赖安上了就算到了官府也很难被立刻释放的罪名。
“是,”侍卫应了一声,直接上前制止住了无赖,虽然无赖意图反抗,但他三拳两脚的功夫怎么可能是沐彦卿身边身经百战的侍卫的对手。
直到这个时候,无赖才意识到自己这是碰上硬茬了,想开口求饶,直接被侍卫捂住了嘴,“呜呜呜——”,无赖挣扎着但怎么也挣扎不脱身后的挟制。
沐彦卿冷眼看着这一切,等人被拉下去再回过头面前已经让开了一条道,周围隐藏在人群中的通货没有一人为他站出来说话,人就是这样,欺软怕硬是天性。
沐彦卿带着人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他要找的院子,院子是临时租住的,此时大门只是虚掩,站在门外听不到门内的喧闹,这院子出奇得安静。
沐彦卿心中一紧,眼神示意青佲开门。
青佲会意,上前一步推开了院子的大门。
沐彦卿不请自来,院子里的护卫自然不愿让他入内,“你们是什么人,怎能擅闯民宅?”
“刚才被你们请来的陈大姑娘,此时在何处?”沐彦卿直接开口,边说边打量着的周围,并没有看到起矛盾的双方,这让沐彦卿松了一口气,姝儿还没有正面与人对上是最好的了。
虽然虎毒尚且不食子,但就凭这位夫人二十年前能够毅然决然的舍弃子女离开,这句话在她身上恐怕并不适用。说句不好听的,按照沐彦卿的想法,他是不愿意姝儿为了一个活在想象中的母亲心情大起大伏的,徒增烦恼不说,还伤身伤神,对方根本不配。
兄长当初能做出那样的决定,是临时起意,出一口气的同时很大程度上也是不想让对方再影响自己和妹妹的生活,恐怕他也没想到这人竟还有脸回京,甚至直接找上了陈家,请来了姝儿。毕竟因为多年前的决定,她在京城已经丢尽了脸面,她放弃所有选择了一条主动众叛亲离的道路,本就是落荒而逃寻常人恐怕连回京的勇气都没有,偏偏这位夫人是个例外。
大义者是很难理解自私者想法的,当初走的那般决绝和无情,现在还能以一副受害者势弱一方的角色出现,不得不说她的行为真正诠释了利己主义者的想法。说到底不过都是为了自己,而现在她进京大概除了为自己讨一个说法就是兴师问罪吧,不过她的身份本就上不了台面,所以只能像这样私下里把姝儿约出来。
“什么陈姑娘,公子这话我们可听不明白。”管事的下意识就是反驳,绝对不轻易承认。
“我既然能找到这边,就证明我已拿到了实质的证据,我身在此处,是给双方都留个脸面,如若你们给脸不要,我也可以直接报官,让官府裁决此事。”沐彦卿笑着说道,他的耐心在一寸一寸被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