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将来福尔摩斯会如何名扬天下,现在知道他的人并不多。例如威尔逊先生那类委托人,经由熟人介绍,辗转找上歇洛克。
如此一来,歇洛克想要遇上感兴趣的案子,仅凭熟人介绍概率太低。与苏格兰场合作,接手破不了的悬案难案,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是吗?”
歇洛克挑眉摇头,有些话不能不信,但也不能全信。涉及案情时,凯尔西从不妄言,但平时很难说了。
凯尔西全然无辜,“愉快地合作一场,我还能看你的好戏?聪明如你,竟要让我的诚心错付吗?”
诚心?
歇洛克笑了,一针见血地挑破,“那位探长眼神不好,没有看出你刚刚打招呼时的神色——分明在说‘可怜的倒霉鬼歇洛克,他一回家大门被烧了,好想笑但要忍住’。”
凯尔西是有一瞬愉悦,谁让她的四肢酸痛全拜歇洛克所赐。查案时不会抱怨意外的出现,但现在能有几分随性而为的权利。
不过,承认是不会承认的。
“汤姆,你还是老样子,总是多疑。”
凯尔西大度地说,“我主动和你打招呼,怎么会是嘲笑你的倒霉,只是来问一问要帮忙吗?例如现在,你需要我一起上楼搬运行李吗?”
两人为分尸案熬了最后一个通宵,都是刚刚离开医院。
歇洛克看着凯尔西淡淡的黑眼圈,本想说不必了,该休息就快回家休息。
但见其神色笃定,像是认定他会拒绝,反而改口:“好,多谢班纳特先生,就请搭一把手。”
‘哐当!’
凯尔西仿佛听到搬起石头砸到自己脚的声音,其实她想念家里温暖的大床了,偏偏还要保持笑容,“不用客气。为您出力,我的荣幸。”
两人并肩上了二楼。
迎面而来一股焦味,看到了大火过境的场景。
沿街楼房都是三层高,一梯三户。
起火点在201室内,整个走廊未曾幸免,是被烧得一片焦黑。
“福尔摩斯先生,您的大门被毁。”
雷斯垂德侧移一步,示意歇洛克看塌下203室的门框。“幸而屋内未被波及,火势就被扑灭。这得益于您尚未铺设地毯,不然情况会更糟。”
歇洛克环视四周,确定了走廊火势剧烈的起因。这里被放置了不少纸箱杂物,现在留下一圈焦渍与灰烬。
歇洛克没去自己的租屋,此时先观察起火点201室。“清晨怎么会起火的?”
“早上六点多,富兰克林先生宿醉回家。连门都没关紧,躺倒在客厅里。
酒精让他忘记了抽到一半的烟,掉在地上点燃了地毯,随后从内烧到了门外。”
雷斯垂德比划了一个及腰的手势,“昨天他的一批货到了,暂且堆在了走道里,是一批纸盒外包装,那些易燃物让火势蔓延开了。”
富兰克林因大火烧身清醒过来,翻出了二楼窗户,以右腿骨折为代价成功落地。
随后,他大喊大叫惊动了周围住户迅速报火警。亏得早上道路通畅,驾车赶来的救火员,及时扑灭火势。
“幸运的是,除了富兰克林先生,没有其他人受伤。”
雷斯垂德表示202室的租户上早班,凌晨四点就出门了。歇洛克也未入住,二楼起火时没有第二人存在。
这时,雷斯垂德发现凯尔西走向角落,是戴上手套捡起了一块泥土?“班纳特先生,你在看什么?”
“一块来自美国的泥块。”
凯尔西闻了闻泥块,“特别的雕塑黏土,美国南方特有,原先可能是一块印章。”
高尔夫球大小的泥块,被烧得乌七八黑,上面刻纹已经扭曲难辨。
雷斯垂德不在意地说,“这不奇怪,富兰克林先生就是美国人。他的货物有些从美国来,这可能是货箱里的东西。”
歇洛克接过一看,仅就泥块而言,除了在英国不常见,没有什么特别。
他却问雷斯垂德,“探长,最近苏格兰场很闲?对不涉及人命的意外火灾现场,以前没看到你们出现场。现在难道增加了人手,苏格兰场不再只有一百来人的警力?”
“怎么可能增加警力,财政预算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最近出警火灾现场,只是因为上级命令。”
雷斯垂德才不是闲得慌,“我也没察觉纵火案增加,但不知是哪一位大人物的提议,要全面调查伦敦火灾的情况。”
正说着,雷斯垂德发现不对劲,为什么他要乖乖回答?
而且当着他的面,这位福尔摩斯先生在嘲讽苏格兰场的不作为吧?
凯尔西适时出言,“探长何必谦逊,即便没有上级命令,你也不会推托该调查的事。谁还不知你一贯乐于助人,一心挂念伦敦市民的安全,更是善于听取各种意见。”
雷斯垂德被夸得有些飘,一下就忘了旁的,思考他有那样优秀吗?
歇洛克扫视身旁两人,终于肯定凯尔西之前的提议。
——为了伦敦的破案率着想,他会接手苏格兰场的疑难案件,不能指望一夸就飘的探长们。
三人检查了一遍走廊,又复查了201室的情况。现场与富兰克林的口供完全一致,今天是烟头引起的失火。
歇洛克确定没有疑问才去了203室,将那些未拆封的行李箱一一搬出。他的东西不少,如果全搬到迈克罗夫特的住所,十几天后又要来回折腾一次。
凯尔西提议,“如果你不介意,大部分都能暂存我家。很近,在后面那条街。我推窗看了,两边隔街而望。”
“好,放你家。”
这次,歇洛克答应得干脆,“等房东处理好二楼,我就去搬回来。谢谢了,班纳特先生。”
雷斯垂德歪了歪脑袋,是他的错觉吗?
这两位的关系似乎有些复杂,时战时合,是现在流行的新型朋友相处之道吗?
没有人解答雷斯垂德的疑惑。
在离开前,歇洛克向雷斯垂德重新做了自我介绍,如遇困难可以来找他咨询。
雷斯垂德看着两人推着一车行李走远,添了几分迷茫,之后遇到难以侦办的案子应该找谁?
二选一?比起已知的魔鬼,未知的福尔摩斯先生也许更容易相处?
哦不!
雷斯垂德猛地醒悟,右拳一击左掌心。他为什么要选择,完全可以两位都邀请,再让他们内部决斗。
“嘿嘿。”
雷斯垂德不由自主地偷笑,让警员卡特没敢立即上前。
卡特暗中摇头,尽管不知长官在笑什么,但直觉他头顶的乌云重了很多。
*
生活不仅是破案。
歇洛克来到伦敦,也让凯尔西能放心地去做别的事,不必担忧半途被请去支援苏格兰场。
安琪儿一案,凯尔西没有收取罗宾森女士的尾款,而交换了一个机会——引荐一位教授,让她获得大学入学资格。
如今各校的考核标准各不相同,或是院系统一审核,或教授单独出题。
学生生源却基本一致,贵族乡绅与新兴商人的孩子。
有些聘请私人教师从小教导,有些在私立高中学习,但都离不开不错的经济条件,让他们无需为生活奔波。
一般而言,外来者要进入这个圈子,必要有人引荐。
比如外国来的商人之子,正是十六七岁的读书年龄,他希望去心仪的学校专业,结识学院教授是必经之路。
「查理·爱格伯特,伦敦大学学院,经济学系」
这是与罗宾森女士一番商议后,所敲定的引荐教授。
没有选择上一世就读过的剑桥,也没有选择同负盛名的牛津,凯尔西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
相对宽松的学习环境,不强制要求课堂出席率;出入学校及相关合作机构的图书馆、资料室权限;以及畅所欲言的交流平台。
伦敦大学学院建校仅晚于牛津与剑桥,比起前两者,它建立的初衷就是抛弃教会的陈规旧制,倡导理性主义与教育平权。
地理位置绝佳,大英博物馆、大英图书馆、皇家戏剧艺术学院,英国医学会等等,这些机构学院相互都在步行可达范围,且彼此之间不时互通有无。
凯尔西的住所也在其侧,半小时步行即可抵达。
不论从哪方面看,对她而言,伦敦大学学院是最好也最适合的选择。
八月二十九。
凯尔西第三次拜访爱格伯特教授。继前两次的初步认识,与提交一叠相关入学论文,今天最后的现场笔试。
地点定在了第欧根尼俱乐部。
这里堪称伦敦最古怪的俱乐部,除了陌生人房间,其他的房间均不可以说话。
不过,安静的环境的确适合做考场。
下午五点,多云转晴。
一对一考核,两人静默地在屋内过了一下午。
凯尔西将一叠答卷交给对座的爱格伯特,在爱格伯特急速翻阅后,捕捉到他脸上不由自主的满意笑容。
爱格伯特又匆匆收敛笑意,起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示意凯尔西可以离场了。按照之前约定,他会在九月一日,通知凯尔西最后结果。
凯尔西点头致意,走出俱乐部前,在陌生人房间前停顿几秒。
万事都有前因,比如不选择在学院办公室,而选择在第欧根尼俱乐部考试。这扇大门背后很可能就藏着原因。
需要推门确认吗?
凯尔西勾起嘴角,飒然迈步离开。该见的,来日总会遇见。
十分钟后,爱格伯特敲响了陌生人房间的门。
“请进。”屋内响起应答。
爱格伯特开门关门一气呵成,急不可待地把试卷拍到桌上。
“给,你要的答卷。迈克罗夫特,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从前没见你干涉我的教学,这次居然借我之名多出一份试卷。”
“好了,我答应你的帮忙已经完成。不管你满意与否,凯尔西这个学生我收定了,他是一个不可多见的天才。”
爱格伯特坚定地说着,毫不在意迈克罗夫特的神色,拔腿就走。
“我要立即、马上、不能耽误一分钟地亲笔书写入学邀请函。哦,用哪一种墨水比较好,含蓄地表现出我的欢迎姿态?”
爱格伯特来去如风。
迈克罗夫特眨了眨眼,看着匆匆又关上的房门。除了‘请进’,他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吧?
第26章
『L探长再立奇功, 连环纵血手印被捕』
『剧院之殇——被点燃的初秋连环恐怖之火』
『细数历年火下亡魂,有你熟悉的面孔吗——记芳华早逝的美人们』
伦敦十月初,似有几分天干物燥。
不是因为气候变化, 而是人们都刚刚走出连环纵火案的阴影。
凯尔西结束了今日课程,离开学院大楼, 一路上还能听到议论纷纷。
上个月, 接连发生了六起纵火案。
四起发生在私人住宅,两起发生在剧院, 现场全都留下一只血手印。
私人住宅被烧已经引起慌乱, 而因剧院的密闭性, 一旦发生火灾可能引起重大伤亡事故,金秋九月被一股恐怖气氛笼罩。
歌剧演出骤减,不论演员还是观众, 都不想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哪怕六次火灾至今没有人死亡,但十一人中度烧伤。在没有植皮复原的年代,他们日后的生活将会非常艰难。
幸而, 上周六夜血手印再欲作案时,被苏格兰场的L警探当场抓获。
笼罩的恶火阴云就此散去, 各大报纸媒体又兴奋起来, 纷纷就此大书特书,开始了五花八门的报道。
其中, 一则新闻引人注目。
L探长继抓捕开膛手杰森后再度出名。他的履历上又添一笔,这次将纵火手哥达及时拿下。
凯尔西也买了不少报纸,基本都是夸大其词,别指望有一份能还原真实案情。
即便如此, 也能通过虚化的报道,挖掘背后的真相。在充斥着谎言的时代, 读懂虚假是一种本领。比如,她这次看到了L探长背后的男人。
正是眼前这位的弟弟。
梧桐道,街边长椅。
有人在此静候了一段时间。
当手里的书翻到尾声,等的人刚刚好出现。
他起身问好,“下午好,班纳特先生。突然造访,没有打扰到您吧?”
“下午好,福尔摩斯先生。”
凯尔西点头回礼,“秋日余晖落在我们身上,学院墙上的五叶爬山虎叶子红了,一树野苹果结了果,又何从谈起打扰一词。”
在这样美好的秋日相见,打扰便成了无稽之谈。
迈克罗夫特绅士微笑,确定过眼神,是难缠的角色。
之前,通过一叠答卷对凯尔西做了全面分析。
而百闻不如一见,他能断定爱格伯特压根无法在这位面前守口如瓶,不知不觉间就被套出话来。
“真是一点都不意外,您已知道我的存在。”
迈克罗夫特微扬下颚,“也希望您不介意多出的那一场笔试。”
“当然不介意。那是爱格伯特教授的考验,是我进入伦敦大学学院的必经之路。是我的荣幸才对。”
凯尔西资质不说究竟是谁出的考题。迈克罗夫特能请动爱格伯特,就是她要面对的考验。生活的常态从不是一番平坦,而是时有发生的节外生枝。
此时,凯尔西更以善解人意地口吻说,“何况您的调查是为了令弟的安全考虑,谁又不羡慕拥有一位如此称职的兄长呢?”
迈克罗夫特差点笑容僵硬,他才没有为了歇洛克大费周章,明明是为了伦敦的安全考虑。
一个来历神秘又过于聪明的人,当发现他的存在就稍作调查,是职责所在,仅此而已。
“您误会了,我仅是为委托人寻找一位合适的侦探。像对麦仑先生、巴尔克先生,他们对破案没兴趣,也就从未参加过什么笔试。”
迈克罗夫特自然地否定,他也确实没有彻查胖老板与巴尔克医生。怎么可能对歇洛克身边出现的人都一一排查,他有那种空闲不如多几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