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两人汇总了各自所查,大致还原出一段二十多年的犯罪过程。
从十七岁起,克里夫开始在赫尔曼手下工作,长达十年成为其得力助手。
期间熟悉了远洋海贸,从药材到瓷器的相关知识都有所涉及,他还经办过慈善公墓等事宜。
出于某一仍待查明的矛盾,两人分道扬镳,且让克里夫对赫尔曼怀恨在心。
1852年,克里夫随着赫尔曼的货船沉没而失踪,改名换姓成为了黑尔。
黑尔以十年来的丰富工作经验,成功地制造了乱葬岗诅咒、瓷窑工坊诅咒等恐怖传闻。他以此为掩护,挖掘盗取尸体与残肢近两百多件,并且有谋杀赫尔曼的重大嫌疑。
于此同时,黑尔精密布局,掩埋了犯罪痕迹。
他编造了来自牛津大学的精英身份,随着赫尔曼的死亡,没有人再能轻易证实他的过去。
此后,黑尔以盗尸贩卖为资本积累,成功地改头换面。
这十几年,黑尔不出海时住在圣奥尔本斯镇,对外就是一位神秘富商。
人们只知道他会在夏季出现,认为他身体不好,其余时间多在府邸修养。没人知道他暗中的罪行。
凯尔西理顺来龙去脉,但没忽视歇洛克此前的反讽。什么叫做‘莫非只为遇见你,一起追求刺激?或者为了实战近身格斗术?’
她也不希望昨夜的偶遇发生。请感谢是在黑尔旧宅相遇,换一个地方遇到不明分子,说不定已经见血了。
凯尔西腹诽后仍保持微笑,还反问歇洛克,“话虽如此,你真的没想追求刺激吗?”
破案是为遏制罪恶,是为寻找真相,但也不乏另一个重要原因——它能带来快感。
歇洛克凝视凯尔西三秒,不由勾起一抹微笑,对此无法予以否认。
不过,歇洛克很快收敛笑容,“言归正传,现在要找出所谓回老家的黑尔。我查证一件事,1832年《解剖法》的顺利通过,源于一桩十六人被害的谋杀案。”
四十年前,发生了一间大案,使得《解剖法》正式启用。
四个爱丁堡的劳工,为了赚钱走上盗尸贩卖之路。
后来为了找到符合买家合心意的尸源,他们索性对活人下手,弄成尸体再卖出去。
“这起盗尸杀人案曾一度引起轰动。大法官在审判过程中为了获取更多的证据,动用了无罪坦白的招数。即选定一人坦白所有,只要他实话实话就能重获自由,其他三人全部绞死。”
歇洛克简单概述了旧案,“四十年后,没多少人还记得四位主犯的姓名。有趣的是那位无罪释放者,正是姓黑尔。杰瑞,你懂了吗?”
凯尔西愕然一怔,“你说是克里斯是故意改名黑尔。”
目前,尚未查证克里斯与另一位黑尔有无关联,但是他犯下相似的盗尸贩卖与劫掠杀人罪行,竟然胆敢以黑尔为姓,这就很不寻常。
“他是在公然挑衅!”
凯尔西曾就黑尔编造万灵学院的身份推测,他是一位自负而虚荣的罪犯。如今又明目张胆地以黑尔为姓,可不就是在嘲讽世人的智商与记忆力。
歇洛克赞同,“事实上,真的没几人还记得四十年前有一位黑尔,犯下过盗尸杀人的重罪。不过,自负是有代价的,克里斯指明了该怎么找到他。”
“去找一家发套公司。”
凯尔西肯定地说,“克里夫将一切都放到明面上,利用人们心理盲区,势必会开一家发套公司。”
克里斯改姓黑尔,是在公然嘲讽世人的无知,而他也不会掩饰自己拥有一屋子的发套。
当下,伦敦不论男女都有使用发套的习惯。尤其是在社交季的舞会,做造型时使用发套很寻常。
如今的发套使用真发,而非人工合成的纤维假发。
真发发源一般有三种,穷人卖发、从海外收购头发、或是盗取尸体的头发。
其中第二种最为寻常,也成为海洋贸易里的一门赚钱生意。
商家从海外低价收购头发,然后经过漂白、染色、加之以香料等工序,一顶造型完美的发套不愁卖不出好价钱。
“克里斯有丰富的远洋贸易经验,还懂得一些药理知识。”
凯尔西冷笑摇头,“于他而言,创办一家发套生产公司能一举三得,赚钱、销赃、遮掩罪行。还真是想得周全。”
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歇洛克指了指东南方向,“我查过海运进出口的情况,诸如瓷器药材多走利物浦港,而头发一类直接走泰晤士港。
回伦敦,很快就能找到黑尔的发套公司。请威尔逊先生与罗宾森女士援手,那两位在海贸方面的人脉极广,比我们去找的速度更快。”
这下完全明确了寻找方向,距离逮住克里夫只是时间问题。
凯尔西不免想到另一点,“汤姆,你说安琪儿还活着吗?”
歇洛克无法回答,转而指出一个残酷事实,“杰瑞,你在逃避真相。克里夫即黑尔,那他的妻子是谁?没人见过黑尔两个儿子的生母。
从年龄上看,黑尔的两个孩子应该是同父异母。小儿子欧恩,正是在安琪儿失踪后一年出生。”
歇洛克没有继续说下去。如果安琪儿活着,恐怕也是生不如死。
不能指望残忍的连环杀手会对劫掠来的女性产生爱情,继而萌生保护爱惜她的幻想。
两人都沉默下来,没有了大案即将告破的兴奋。即便能找到真相,但无法挽回已经发生的悲剧。
**
三天后,蒙塔古街清晨。
时隔两个半月,凯尔西终于踏上回家路,可她的心情并不明媚。
在罗宾森夫人动用所有人脉之后,昨夜确定黑尔发套公司的老板身在何处。
一行人上门。
对克里斯的罪行指认,因有旧宅发套为证,使他最终无从辩驳,并承认绑架并谋杀了安琪儿。
至于一切的发生,克里夫坚定认为赫尔曼是诱因。
原来,克里斯并非十七岁才为赫尔曼工作,他从十岁就开始为其做事。
赫尔曼早前也曾以盗尸体发家,当年他雇佣了孤儿克里斯为童工。两人说是雇佣关系,渐渐也有几分父子之情。
随着赫尔曼的正经生意越来越好,就不再需要以盗尸来获得非法资金。
更是心生愧疚,通过修建慈善公墓以弥补曾经的错误,渐渐就脱离了那段与坟墓有关的过往。
不曾料到,克里斯或因从小接触盗尸,渐渐暗生恋发癖,更想制作出不同的人头造型。他开始偷偷盗取尸体的头发,利用所学完成心里的幻想。
这件事却被赫尔曼撞破,两人爆发了剧烈的争吵。
赫尔曼察觉到克里斯的心理问题,希望他能及时回头。赠送克里斯一块地,希望他带着儿子乔治,去圣奥尔本斯镇过简单的生活。
可是克里斯早就欲壑难填,更认定之所以会走上扭曲的道路,全是拜赫尔曼所赐。
克里斯打定主意开始报复,从货船沉没到最终毒杀,他设计毁了赫尔曼。如此一来,没人再知道他的过去,也没有任何人能控制他的生活。
此后,大儿子乔治的生母病逝。
克里斯完成了从海员向富商的身份转变,他更名换姓成为了黑尔先生。
1859年7月。
黑尔利用年仅十二岁的大儿子乔治,哄骗劫掠了第一个活人安琪儿。
最初劫掠安琪儿,黑尔想直接杀了剥下头发,但很快改了主意。
大儿子乔治总会长大,长大就不能再做诱饵。不如让安琪儿生一个孩子再死,这就有了小儿子欧恩的出生。
之后的事,如同凯尔西与歇洛克所查。十一年里发生了数百起盗尸,更是发生了二十起劫掠谋杀案。
直到五年前,四十多岁的克里斯体力不支,无法继续盗尸。
他索性搬到了伦敦专营发套生意,只是放低了劫掠目标,在流动人口密集处对穷人下手,不想引来苏格兰场的警觉。
尽管克里斯全盘交代了,但很难说一句大快人心,那些生命已然死去。
一个小时前,医院宣布抢救无效。
黑尔家中的五人,克里斯、大儿子乔治、小儿子欧恩、老管家与一名仆从全都中毒身亡。
毒是欧恩下的。
如果一行人没有上门指证克里斯,他也早活不过昨夜。
多年前,欧恩在父亲的教育下成为了帮凶,但无意中得知了身世真相。随着年纪渐长,他越发憎恶包括自己在内的黑尔一家。
近日,哥哥乔治准备效仿父亲,捕猎一个女性生下孩子,延续所谓的黑尔家族发套收集事业。
这件事让欧恩下定决心阻止罪恶的继续。他以多年的演技骗过了家里四人,在晚餐里下毒,使得一家主仆都中招了。
如果凯尔西与歇洛克晚到一天,没法再听到克里斯亲口认罪,而只能看到欧恩留下的认罪书。
然而,两人还是迟了几步。
克里斯刚一交代清楚,连同他在内的黑尔家五人都口吐黑血。就听欧恩癫狂地叫嚷,他要罪恶的黑尔一家同归于尽。
欧恩成功了。
毒物剧烈,哪怕及时送至医院,五人并没抢救回来。
凯尔西揉了揉眉心,回想昨夜的一系列事情,她有了些许疲惫,只求快点到家睡个回笼觉。
正要加快脚步,前方人群攒动。
早晨七点,蒙塔古街不应该如此热闹。
凯尔西朝前拨开人群,看到不远处的沿街房屋外表焦黑。这里居然发生了火灾。
“早上好,班纳特先生。”
警员卡特一回头先看到了凯尔西,走过来打招呼, “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您,您是这栋楼的住户吗?”
凯尔西摇头,指了指后侧,“早安,卡特先生。我住在后面那条街,这里的情况还好吧?怎么会火灾?”
“目前不好说,火势波及到了好几户人家。探长带我刚到不久,正在找各家住户了解情况。”
卡特朝后撇头,示意雷斯垂德在做调查。
他又压低声音,“有一个人挺倒霉。前天刚交了租金,今早准备入住,刚来就发现屋子的大门被烧没了。”
谁这么倒霉?
凯尔西朝前看去,正是分开没多久的歇洛克。
三天前回到伦敦后,两人换下子爵顾问的装束。之前他们在医院停尸间分开,现在看来是殊途同归。
歇洛克万万没想过,他只求在大案告破后舒服补一觉,迎接他的居然是租屋大门被烧个精光。
“福尔摩斯先生,谢谢您的配合,情况我都了解了。”
雷斯垂德做完笔录,只觉背脊一凉。他僵硬地回头,看到了卡特边上的熟人。
凯尔西笑着对两人挥挥手,“早上好,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探长。”
“你住在附近?”
歇洛克来不及惊讶凯尔西的出现。见其点头,他可能明白了今天的倒霉从何而来,两人之间真的存在某种奇怪的气场不合。
“抱歉,我的租屋没有多余房间。不然看在之前合作愉快的份上,就请你在大门修复前暂歇几日。”
凯尔西说得真诚,心里只道一声才怪,她绝不可能邀请歇洛克做房客。
雷斯垂德忽然移开视线,他听到了什么!魔鬼抱歉没空房请这位先生歇脚,上帝啊,他们是什么关系?会不会殃及鱼池?
虽然他家有多余房间,但请魔鬼忽视他,他不想添一位借住客。曾犯过一次的错,难道还会犯第二次吗?
第25章
歇洛克暂且无视雷斯垂德, 没在意这位探长忽如其来的紧张。
他对凯尔西微微摇头,“有劳班纳特先生关心,无需提供住所。几天而已, 我有暂歇地。”
歇洛不相信凯尔西是诚心相邀。
两人合作两个半月,还能不了解对方的习惯。无论凯尔西外表有多和善, 但从不轻易让他人在私人领域逗留太久。
更何况, 三天前密室搏斗的淤青还没消退,他们真能平安无事地共处一室?
话音一落, 雷斯垂德先送了一口气。
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幸好, 上帝听到了他的祈祷, 家里没有迎来第二位暂住客的风险了。
“这样就好。”凯尔西仿佛放心了,“福尔摩斯先生有地方住就好,我不必忧心您要经受日晒雨淋之苦。”
日晒雨淋, 约等于露宿街头。
歇洛克不认为会落到那种凄惨地步。除了为破案主动伪装,难道他在伦敦会找不到一片安身之地。
哪怕不找迈克罗夫特借宿,但以伦敦的繁华, 高档酒店还能差一间空房?
找不到落脚点的人,差的从来不是一间房, 而是差那间房的高额房费。
歇洛克发现了疑点, “班纳特先生竟有如此悲观的假想,莫非是经验之谈?”
凯尔西竟是坦然承认, “是的,经验之谈。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就曾在探长家借住几日,至今感谢雷斯垂德探长伸出过援助之手。”
谁叫我?
雷斯垂德刚刚松一口气, 忽又悬起一颗心,请别再提起往事。
“哦!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
雷斯垂德深怕再生事端,连忙转移话题,别再讨论借住话题了。“福尔摩斯先生可以进楼处理私人物品。我陪同你一起,做下现场记录。”
说是陪同,雷斯垂德却先行一步,急匆匆往楼栋走去。只要走得够快,就不会被奇怪的眼神盯上。
凯尔西瞧着雷斯垂德的避如蛇蝎,真是浪费她一片苦心。
多少人想要与一位破案高手交好,雷斯垂德偏偏不知珍惜,将歇洛克拒之门外。房主与房客,多么适合近距离拉近关系,说不定还能摩擦出合作的火花。
此刻,歇洛克岂会不知凯尔西的目的。状似无意地挑起一个借宿话题,有几分是为他着想,有几分是为捉弄雷斯垂德,又几分是想看好戏。
他压低声音问,“杰瑞,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不用谢。汤姆,你说想开始伦敦的侦探事业,我就尽一份薄力。”
凯尔西说得真诚,也确实所言非虚。
三天前,两人回伦敦的路上闲聊一二。歇洛克刚刚结束大学学业,计划在伦敦开启侦探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