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七点五十五。距离开演还有五分钟。
演员在幕后早就各就各位,观众席也已经几近座无虚席。
凯尔西忙了半天后终于也能坐下来。
没有选择前排正中,而靠近走道,方便应对突发事件。
邻座是歇洛克。
今夜,两人的位置较偏。他们来此都不是为了欣赏音乐剧,而是为确保演出的顺利进行。
“我这里目前无异常。”
凯尔西微微侧头,以目光示意歇洛克还有几处的观众未入场。
“还有八个位置是空的。布莱曼派人分头盯着,务必确保不会再出现一个毒伞凶杀者。你那边呢?”
“我那也一切正常。”
歇洛克由衷希望这种正常能持续四个小时,不仅撑到演出结束,更要撑到今夜零点剧院锁门时。
尽管必须防范于未然,但也不用过度情绪紧绷。
歇洛克语气轻松,“如果问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刚刚迈克罗夫特见证了一场丘比特射箭。被射中的人,你都认识,是宾利先生与简小姐。”
“哦?“
凯尔西并不了解故事中的简与谁结婚,似乎是与达西最好的朋友,而宾利倒是符合这一点。“惊悚剧院里的一见钟情,真是奇妙的命运。”
“可不就是奇妙的命运。我观察了一下,今夜与简小姐同行的妹妹只有一个。”
歇洛克笑着说,“两次对您一见倾心的那位。不论您是杰瑞·史密斯,或是乔·史密斯,哪怕前后两次您的面容不一,都没改变她对您爱的萌芽。不由让我好奇,会否有第三次相似情况出现?”
“怎么,你很希望有第三次?”
凯尔西似笑非笑,歇洛克是看热闹不嫌事烦。“即便有第三次,我也会一样拒绝莉迪亚小姐。毕竟,我欣赏的不是这种类型。”
歇洛克还真就此虚心求教,“那是哪一种?”
“聪明如您,难道毫无察觉?”
凯尔西凝视歇洛克,“我偏爱聪明人,当然也偏爱出众的长相气质,更希望那人有自己热爱的事业,比如……”
比如谁?
此刻,歇洛克静待着答案,眼睛一眨不眨。
“比如艾琳·艾德勒小姐。”
凯尔西说着笑了,“太可惜了,她是歌剧演员,与音乐剧终有差异。而且,她在意大利过得不错,婉拒了来英国参演《黑暗古堡》的邀请。”
“哦,看来你们常有通信。”
歇洛克正过身直视舞台,仿佛一点都没有失望。
凯尔西举例时难道忘了,从前明明赞美他是最好的,难道那些话就似过眼烟云?看来轮到他来感叹迈克罗夫特的感叹——生活就是变化无常。
“对,我们确实有联系。”
凯尔西答得理所当然,又似不解地打量歇洛克。“咦?您怎么又兴致缺缺了?刚刚不是您挑起的话题,问我欣赏哪一类女士。”
女士。
是的,欣赏的女士。
歇洛克听到限定范围,暗道狡猾的杰瑞,居然不在一开始就说清楚。
以这人对语言的严谨使用,有几成可能是先前忘了,又有几成可能是故意想要逗一逗他?但也多了一个问题,凯尔西会不会更喜欢女性呢?
此时,舞台上大幕拉开。
某些问题都容后在议,现在有唯一期待——今夜演出顺利。
那么今夜演出顺利吗?
三个小时过去。夜,十一点整,剧院内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观众们的热情已说明了一切。
远在军医封闭培训地的华生若见此一幕,他就能够彻底放下心,由他主导改编的《黑暗古堡》音乐剧首演成功落幕。
若非夜色已深,剧院要关门,观众们还久久不愿散去。
这会都想续一摊,找个地方坐下来畅聊观后感,那才能一抒心情激动。
正在观众们要陆续散场时,歇洛克与凯尔西只见迈克罗夫特迅速穿过人群向他们而来。
“ 那个女人,穿浅红长裙的那个,留下她。”
迈克罗夫特指向十几米外的一个背影,“她身上的味道很甜,是我记忆里的味道。”
刚刚看到两位熟人,前来打招呼的宾利: 他似乎又听到奇怪的内容了!
为什么班纳特先生与福尔摩斯先生身边总有奇奇怪怪的对话。上一次是捆绑在床上,这次是要上演强制关押吗?
第92章
宾利的内心戏暂且无人欣赏。
迈克罗夫特的话听上去有点歧义, 好似是找到了多年前从他身边逃走的一夜情对象,即将上演一场久别重逢的小黑屋关押戏码。
可现实很骨感,这话里所谓的很甜与记忆里的味道, 有且仅有一种指代——是迈克罗夫特小时候吃的糖果。
“南茜·欧文?”
歇洛克三步并作两步从后追去,拦下了浅红色长裙的女人。当看到她的正脸, 几乎能百分百肯定没找错人。
这位女士的长相与凯尔西还原的头骨模型几近八成相似, 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她与被分尸的死者有血缘关系。
“您是?”
南茜冷不丁被叫住,一脸的不解, 陌生人找她有事吗?难道今天迟到入场时出了什么事?
歇洛克并没直接说被肢解的尸体, “有关您母亲梅根女士的失踪案, 能与您谈一下吗?”
“妈妈的事?”南茜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人,有些警觉地问,“那些事都过去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
过去了?
一具被残忍肢解的尸体,一位至今逍遥法外的凶手,怎么能算过去了?
另一边, 凯尔西及时叫住正欲离场的雷斯垂德与凯特,表示苦苦寻找的南茜出现了。
雷斯垂德:他就说今夜怎么有点别扭, 原来是一直无事发生的缘故。眼下, 居然一点都不意外会被叫住。
“南茜出现了。”
凯尔西示意两位警察快跟上,“或许, 真该感谢这一场音乐剧,让我们撞上了遍寻不得的被害人家属。”
卡特:咦?难道没人觉得玫瑰剧院邪门吗?
上一次玫瑰剧院举办歌剧巡演,撞上了被害人与杀人犯。这一次玫瑰剧院进行音乐剧首演,被害人家属被认出来看戏。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下一次又是什么情况?
等雷斯垂德走到角落,看清了南茜的模样, 他心里有一些惊讶。
南茜的实际年龄该有三十二三,但看上去还是二十五六岁。
养尊处优的贵妇身上不易找到岁月的痕迹,但对历经多年生活磨难的南茜而言,如此状态不得不说她的心态非常好。
“这位是苏格兰场的L探长。”
歇洛克做了简单介绍,对后来的几人说,“欧文女士表示,她在四年前已经找到了失踪的母亲,是一具体无完肤的尸体。”
啊?
雷斯垂德与卡特都惊讶了。
这倒能解释为什么南茜看着像从过去走了出来,但要怎么解释维利奇废宅里发现的死者身份?
“总一方出错了。”
凯尔西能确定她的人头模型没有出错。
迈克罗夫特微微点头,他也确定那些糖果味没有出错,与人头骷髅边发现的糖纸是同出一源。
南茜刚刚也承认了她会仿制小时候吃过的糖果,与梅根从前给她买的糖果味一样,今天出门前还熬制了一锅糖浆。
雷斯垂德觉得奇怪:“欧文女士,四年前那具的尸体,您对她做过尸检吗?既然是面目全非,您怎么确定她就是梅根女士?”
南茜重复了一遍刚刚对歇洛克的回答,“我没能找到愿意做尸检的医生,但不论从身高、身材、发色等等,还有那些衣服都显示死者是我的母亲。”
然而,这一些都不能算是确凿证据。
梅根最易辨识的特征是她的病伤,偏偏南茜无法以此来辨识那一具尸体。
根据南茜叙述,她一直没放弃寻找失踪的母亲。
在得到梅根极有可能被卖到黑市后,她想尽一切办法去打入黑市寻人。
“我的运气总是那样,倒霉是倒霉,但跌倒谷底时总能有一丝希望。“
南茜自嘲,“在黑市找被劫走的人非常困难,但我遇上了一个黑市中介商,只要做万斯半年的地下情人,他就会帮我打听母亲的消息。”
没用半年,梅根失踪后四个月就有了她的消息。
不等南茜发愁怎么筹钱赎人,她见到的就是一具被极度虐待过的尸体。
女性死者身边扔了一套破旧的衣服,就是梅根失踪时穿的。死者的全身骨头被打断,而皮肤被腐蚀严重,很难再还原其身前原貌。
她被弄到黑市四个月,与母亲失踪的时间一致,据说也是口不能言的瘫痪病人。
“万斯没必要骗我,找到母亲意味着我能提前离开他。如果他想我留下,应该一直拖着不告诉我。”
南茜由此认定找到了梅根,“身形、旧衣服、同样的病症等等加在一起,难道我还认错自己照顾了十多年的母亲?”
对于当时的南茜而言,如此认定找到梅根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但,问题是现在发现了维利奇废宅里的残尸。
雷斯垂德简单说了残尸的情况,“欧文女士,警方还原了尸体的头颅面容。已经向曾见过梅根女士的一些人求证,纷纷表示那就是记忆里梅根女士的模样。对此,我们不得不怀疑您当年认错了尸体。”
“不,不,不可能。”
南茜听到梅根被分尸的惨状,一下就红了眼眶,双手握拳极力控制着自己。“妈妈为什么要经历那样的事!”
哪怕南茜不停摇头,但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她显然意识到了自己可能认错了尸首。
雷斯垂德不由可怜南茜,看她好不容易从过去的泥潭里脱身,错认尸体的消息无疑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现在需要您尽快配合去苏格兰场确认一些情况。您看明天一早方便吗?”
南茜抹去了泪水,“不用等明天,现在就可以。我要尽快见到母亲。“
好吧,只能加班了。
雷斯垂德理解南茜着急见的心情,而本想说他与卡特折返警局就好,不料三只魔鬼竟然要同去。
是的,今夜过后,雷斯垂德的魔鬼籍名单又增加一人——迈克罗夫特。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仅凭着一股二十年前的糖果味认人,迈克罗夫特会是什么品种的魔鬼。
那些都不重要,六个人分两辆马车前往警局。
这种情况下,最先撤退的只有宾利。
宾利在外等了一会,知道今夜凯尔西没时间与他闲聊,是约了一个时间叙旧。
叙旧?
凯尔西目送宾利的背影,两人有什么好叙旧?难道坐下来追忆从前的案件?其实不用猜,所谓的叙旧是假,有所求恐怕是真。
所求的内容也很简单。
从宾利如遇春天的神态,而达西又回了英格兰北方状园无人给宾利时刻醒脑,那么宾利想谈的多半与怎么追求一个女孩有关。
凯尔西微微摇头,随口说,“难道我看起来很像恋爱高手?能够为他指导意见。”
“这很难说。”
歇洛克竟还认真思考,“这种问题,只有经过实证才能给出确定的答案。”
此时,去叫马车的迈克罗夫特正随车而来。
凯尔西直视歇洛克,勾起一抹微笑,「实证?严谨求证的汤姆,你想怎么证?」
不等多一番眼神厮杀,歇洛克瞥见迈克罗夫特掀起车帘,他瞬时调整表情。
就对凯尔西一本正经地说,“虽然我认为凡事需要实证,但宾利先生不一样。也许,他觉得您办事牢靠,而当前身边又无人能商讨论。
何况,您与简小姐有着相同姓氏的巧合缘分。宾利先生就当做提前征求女方家属意见,来向您请教一二。”
凯尔西对此不可置否,不过宾利的心思多半正如歇洛克所料。“我早没有亲人在世,这倒算我的荣幸了。”
杰瑞已没有亲人在世。
歇洛克将此默记在心,而他第一次听凯尔西明确提起家人。哪怕只有短短一句,但观其神色当下说的是真话。
“上车。”
此时,迈克罗夫特对两人招了招手。
今天他破例出来走走,也不差这一多小时。他也会好奇,好奇居然有人能复制出绝版糖果的味道。
迈克罗夫特没留车夫,亲自驾车往苏格兰场。这就能不遮不掩地说话,“关于南茜,你们怎么看?”
“她身上有不可忽视的矛盾点。”
歇洛克提及南茜近三年的工作,“南茜提到在独角兽福利院工作,不再做熟悉的养老院护工工作,而去照顾低龄儿童。是想要换一换环境。”
从普遍意义上,面对孩子心态会变得年轻,与面对垂垂老矣已半只脚迈入死亡的老人,两种工作截然不同。
“这能解释南茜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不少,她似乎是从沉重的过去走出来了。”
歇洛克指的矛盾正在此处,“可是南茜并没有完全放下。复刻制作出童年习惯吃的糖果,足以表明她对过去念念不忘。”
除非有配方,否则重新制作早就停产的糖果,那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起码,迈克罗夫特从前没见过这种制糖高手,“南茜身上至少混合三种糖果的甜味。她熬制的糖浆,分属三家不同糖果店。那些糖果早在十九年前全线停产,后来我跑遍伦敦也没找到一颗。”
迈克罗夫特言下之意:
十九年前南茜十二三岁,哪怕她对味觉有超人的天赋敏锐,但时隔多年还能记得如此清晰,并且动手真正还原出来,足见这人绝非平平无奇。
南茜有着过人的记忆力,更不容易忘了过去。
那些糖果,是梅根未瘫痪前常给她的甜食。一模一样地复刻出停产的糖果,她难道不会不停想起与母亲相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