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
余溏以为岳翎的这是一句质问,赶忙抬头解释,“我说这个话不是要把你留在我这里,你……你可以把我当成你医院里的患者,当我在谦卑地寻求医生的帮助,我想治愈我的病。不是……我……”
越说越偏向他认知里的“变态”情节。
他抓了抓头,对自己无语,一只手反复掐着自己的虎口,毫不客气地自我吐槽:“我去,我在说什么鬼话。”
岳翎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余溏。
“你有医患关系的情节吗?还是医生当久了,想换一个角色……”
说到这里她也收住了声音。
好像是不想无端地冒犯人性当中难得的那一份温顺谦恭。所以那些她原本可以对任何男人脱口而出的奚落,在这个人面前,忽然说不出口了。
“余溏。”
她松开手臂走到他面前,“过于完美的性格,大部分都是假象,‘温柔’的代价大多都是自伤,作为精神科医生,我很心疼那些因自伤而最后万劫不复的人。如果不是有现实的亏欠,你根本没有必要对我这么好。”
“但我们在成都……”
“我也不是只做过那一次。”
她打断余溏的声音,“我快二十七岁了,也不是一无所有要靠那些事来找个安生立命的地方,我无所谓,和你各取所而已。或者再说得过分一点,那天晚上我是自愿的,但你不是,这种事情和性别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要说补偿,可能因该是我补偿你。”
“不是。”
他直接否定,“就算没有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也想弥补你。”
“为什么呢?”
她笑了一声,“因为你医者仁心,觉得我可怜吗?”
她说着拢起身上的针织衫。
“我不想要感情,简单的复杂的,我都不想要。你但凡像你哥一点,我都不会对你心软。但你这么一个人在我面前,我问心有愧。”
问心有愧。
这四个字虽然是从岳翎的口中说出来的,但却是余溏十年来一直苦于寻觅的一个,用以自解的词语。
开车回到医院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个四个字。
睡落枕的后遗症严重到他的脖子稍微一拧就酸得厉害。然而越痛,他反而心里越好受,于是他索性握拳,站在医院大厅门口,自虐性地朝着最疼的地方砸狠砸了几下。
“你干嘛。”
魏寒阳刚下了晚班背着包从楼上下来。
“喂,听说你哥出事了?”
余溏往二楼边走边说,“怎么你也知道了。”
魏寒阳跟着他一道往上走,“你车停在哪个门的啊。”
“二门。”
“那你没看见二门那儿有媒体吗?”
余溏想起今早在岳翎手机上看到的标题,转头对魏寒阳说,“他应该会转院。”
魏寒阳摸着额头,“谁重点在他转院不转院啊,那是你哥欸,江山茶业的老总,都说他是为情自杀的,大家都在八卦之前在医院被警察质询的那个女人是谁,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余溏解下手表揣进衣兜里,“我不太关注我哥的私生活,还有我赶去着做手术,你要八卦去找胡宇。”
魏寒阳在他身后站住,“我不去找胡宇,欸,你把你家钥匙给我,我要下班,看我干儿子去。”
余溏听了这句话,收住脚步返走过去,“今天不准去。”
“凭什么,哥已经快一个月没撸过辣鸡了。”
“不准去。”
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乱七八糟的情绪没照着对应的词汇,又简单粗地凑了这么三个字。
魏寒阳翻了个白眼,“你要不就是‘不同意’,要不就是‘不准去’,你要追人家岳医生你就直说,我才能给你定个情敌的性质,你要不追就给哥我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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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早间医院的环境里, 余溏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和魏寒阳纠结这类私人情感问题。
“我上手术去了,回头再说。反正你今天老实点吧,她昨天两点才睡, 不要去打扰她。”
“哦,两点睡啊……那我干脆下午……嘿不是!”
魏寒阳突然反应过来, 抬头看余溏已经走到转角去了。
魏寒阳抬起手冲着他背影一阵猛戳,“老余你绝了啊,人两点睡你怎么知道,你晚上睡人床底下啊。”
走廊上路过的几个护士听到这句话, 捂着嘴笑。
“魏医生,你刚说余医生睡谁的床底下?”
“不是……你们听错了。”
**
医院里大部分的玩笑都没有保鲜期,一下子笑过, 刺激完多巴胺的释放就变质了。
毕竟工作的节奏太快, 每个人紧绷着的神经都不允许杂念过多次侵袭。
上午第二台手术接台的间隙,余溏摁着脖子走出手术室,脑外科的主任张明仁也在通过间换鞋。看见余溏进来,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余医生下手术了。”
余溏抬起头,“在等接台。”
张明仁很喜欢这个后辈青年医生, 看他用手摁着脖子,随口关心了一句, “脖子怎么了。”
“哦。”
余溏放下手,“昨晚睡落枕了。”
张明仁把换下来的鞋放进柜子里,“这么年轻就有肩颈问题不好啊。”
余溏笑笑,“我们科室现在连胡宇都有这方面的问题。”
张明仁站起身, “忙是对的,但还是要保养的。这个还有一会儿,要不要去麻醉科办公室喝点茶。”
外科的习惯倒是这样, 几个年纪大一点的教授都喜欢在等接台的间隙去麻醉科主任办公室喝点讲究的茶。
大部分时候余溏也会跟着去,听他们聊些病例情况,或者当天手术的心得。
但今天他想趁着这个时候去看看余浙。
“我这两天一上手术,真的什么都喝不了。”
他找了个借口推迟,张明仁却看出了他的迟疑。
“哦,忘了。你是不是要去看病人。”
余溏没有否认。
张明仁倒是没有像魏寒阳那么八卦,“那去吧,不耽误你。”
这问的虽然没什么,但也从侧面反应出来余浙的事在医院引起的波澜不小,连张明仁这种不爱问事的老教授都听说了。
余溏这几年一直都扑在自己的专业上,新闻都看得不多,当胡宇跟他说这件事惊动了媒体的时候,他还有点诧异,现在看起来,余浙这件事比他想得要复杂。
他想着还是掏出了手机,一边刷相关的新闻,一边走进普外的病房。
余浙靠在病床上和公司的人说话,声音虽然不算太大,但听得出来,情绪很不好。
“下午让宜宾产业园项目的人过来,我当面听他讲,政府层面上的沟通做了快三个月了,究竟在做什么?”
张曼坐在病床前劝他,“行了,骂了一早上的人了,休息一会儿吧。”
公司的人都不敢说话,看到医生走进来,赶紧往后面让。
张曼转过身,“小溏来了。”
“嗯,妈。”
余溏答应了一声,又转向余浙,“哥。”
余浙稍微调整了一下语气,对自己公司的人说,“行,上午就这样,你们先回去。”
公司的人听到赦令,如释重负地走出了病房。
余溏这才走到余浙的病床前,扫了一眼监测仪器上的指标。
张曼轻声问他:“没什么吧?”
“嗯。没什么。”
他说着,随手拿起果篮里的一根香蕉,“吃一根啊。”
余浙看了他一眼,“吃啊。你又没顾上吃饭啊。”
“还有一台手术,做了再吃。”
余浙按了按额头,“你也是拿命换钱。”
“你呢,拿钱换命。”
“啧,你可以啊。”
张曼在一旁笑了笑,“你们两个乱说什么,小溏过来坐。”
余溏坐到张曼身边放下香蕉皮,“你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张曼就沉默了下来,慢慢地剥着一只橘子。
“我已经跟警方说了,我自杀。”
他说完闭上眼睛,打着点滴的手突然猛一握紧,脸色也跟着变了。
余溏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右手放松。”
谁知却突然被余浙劈头盖脸地吼了一通,“你不是很忙吗?跑我这儿干什么?看笑话吗?看够了滚!”
张曼被吓了一跳,手上的橘子应声掉到了地上,她忙要站起来去捡,却被余溏拦住。
“妈,没事我捡。”
他说完弯腰捡起橘子,起来直接对上了余浙刚才的话,“你在医院对着我发什么火。”
余浙撑起上半身,“别拿你对病人的语气跟我说话,我是你哥!”
余溏不知道余浙的怒气是来自于哪里,但他知道他对余浙的火完全是因为岳翎而烧起来的。
“吼什么吼,安定没吃够,还想打镇静是不是。”
张曼有些听不下去了,忙拉开余溏,“刚刚好好的,现在你们两个怎么跟斗鸡一样。还有,小溏也是,平时从来没听你这么说话的。”
余溏被张曼拉到了身后,低头稍微缓和了一下自己的语气。
“我能说什么,从小到大,妈你为他操的心最多,他现在这样是做什么,跟人女孩儿……”
他说着想起成都的那个雨夜,岳翎到酒店来找他时的那副模样,膝盖脖子到处都是不正常的淤青。诉之于口即是冒犯,他本能地想要把她保护在阳光下面。
“自杀,我看你是活该!”
张曼忙拽住他,“好了好了,你也是医生啊,你这个时候刺激他做什么。”
“妈你别管他让他说,他在象牙塔一蹲七八年,早TM把脑子蹲坏了,我花钱买婊(和谐)子,大家心甘情愿各取所需,你TM偏要当什么狗屁天使,你以为你救得了谁啊,我告诉你,你楼下那个女人早被我玩废……”
他正说得上头,有脸忽然一阵钝痛,顿时眼前一黑,脖子一仰,连带果果头也狠狠地朝墙壁上砸去。
“我X你……”
还没说完,刚刚挨揍的地方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这下他感觉到鼻子一阵酸热。
“小溏,你干什么!”
张曼挡在余浙的病床前,“他才做完手术!”
余浙在张曼身后低下头,发现自己被打出了鼻血。
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印象里从小到大余溏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人,小的时候,他经常把余溏揍得鼻青脸肿,余溏也只是沉默地在家外面蹲着,不还手也不哭,甚至在余江山和张曼面前也不告状。今天这一拳头,到像是卯足了劲儿,新仇旧恨一起清的架势。他一下子被打懵了。
外面的陈敏听到里面的声音,赶紧敲门进来,看见余浙一下巴的血,忙掏出纸巾递给他。
护士长见状,也跟着走进来把余溏拉了出去。
一下午的时间,这件事就在附院传遍了。
魏寒阳原本在沙发上补睡,被胡宇夺命连环CALL给硬拱醒了,刚接起电话就不耐烦地甩了一句余溏的惯话,“你是不是有病啊。”
胡宇根本没理他,“你几点来医院啊。”
“拜托,我连着两天都是值晚班,你先人救个命好不好,困翻了都。”
“你早点来吧。”
“早你妹啊!我要睡觉!”
“不是,师兄今天被总院下了处分,这会儿我们科室的徐主任也被一起约谈了。”
魏寒阳的瞌睡一下子全醒了。
在他的想法里,他自己被下了降头,余溏也不可能被下处分。
余溏在医院里真的是认真专业到令人发指,从业这么久几乎没出过一点医疗事故,不管是病人还是病人家属,对他的医术医德都是有口皆碑的。
他赶忙翻身坐起来,光脚踩在地上去翻衣服。
“我去,什么情况,你确定不是妇科那个老余吧。”
“魏大爷,你能不贫了吗?”
胡宇也不客气起来,“我听说好像是在病房里,把他哥打了。”
“啥?”
魏寒阳傻眼了。
“他还打架啊。”
胡宇叹了口气,“具体我也不清楚,外面下那么大的雨,师兄下午的手术其他人接手了,我看他一直在办公室里坐着,也不是个事啊。指望你过来了解了解情况。”
“欸,行,我马上换衣服过来。”
魏寒阳挂了电话,随便套了一件外套,风风火火地下楼去取车。
一走出地下停车场的电梯间,迎面就看到了拎着一堆东西从车上下来的岳翎。
“魏医生。”
“哦是你啊。 ”
“嗯。”
她说着指了指他下面,“那儿没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