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窈窈不看他,她要走只是几瞬的事罢了,但今夜,是她要给陆衡的大婚。
“我先回去,不用再来寻我,我自己会处理好这件事。”窈窈又道。
陈简面色越发不好,余光瞥见后头慢慢过来的陆衡于溯,他极快地挡住窈窈的去路,将身后徐照手里的包袱递给窈窈,稍提了声,道:“里头有侍女的衣裙,你待会先换上,我帮你安排的船上,有两个侍卫并两个侍女,那都是我与敏娘的心腹,都会护着你,敏娘心里舍不得你,这会儿不忍来送你,除了备下的房契地契外,还给你挑了两个庄子,银票先给你存了一万两。”
敏娘怎会知道?房契地契庄子银票?她明明与陈简说了,她什么也不需要,要送她走,一艘小船足够了,窈窈不接,道:“我说过,我不……”
“如此即是你所希望的,我与敏娘也不会再多说,往后多珍重,安定下来了,给敏娘捎信报个平安,她最是舍不得你。”陈简不需要窈窈说什么,只要陆衡听到就可以了,他直接将手里的包袱塞给窈窈。
窈窈也不欲多说,她明日抠下宝石,他们便都不记得了,陈简所说的那些房契地契银票,她也不会动,她能带走的,无非是身上的一套衣裙。
她低头看着衣裙上的玉兔糖葫芦,强扯出一抹笑,道:“我知道了,东西我收下了,明日……”
“好。”陈简打断窈窈。
他微微侧身,视线落到不远处的陆衡于溯身上时,装作方发现了陆衡般,惊愕:“阿衡,你……你怎么……”
他知陆衡与于溯的听觉比普通人好得多,他确定陆衡与于溯站的那个位置,能将他想让陆衡听到的话完完整整地听完。
窈窈猛然一震,僵硬而缓慢地转过身去,手里的包袱倏然落了地,失魂落魄地低唤了一声陆衡。
于溯恨不得直接将窈窈丢进海里去,他不明白,陛下都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洛氏了,这洛氏为何还想逃,这回儿竟是求到英国公这了。
陆衡微垂着眼眸,缓步过来,唇角带着一抹浅笑,这笑是苦的。
陈简默声看着。
窈窈张张唇,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陆衡拉住窈窈发颤的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用力,他抬起眼眸看她,温声道:“你晚膳用的少,现在怕是饿了,安置前想用些什么?甜的总不好让你多吃。”
陈简猛然一怔,什么?!
窈窈摇头,她别过脸不敢再看陆衡。
好像方才陈简与窈窈的话,陆衡是一句也没听到,也不在意窈窈没有回答他,他揽抱着她的肩,将她护在怀中,带着窈窈往房间的方向回去,轻声再道:“这两日暑气太重,你就在房中歇着,别出来了,好不好?”
窈窈低下头去,眼泪砸在脚下,哑声:“好。”
第57章 我答应你
陆衡从侍女手中接过了粥, 随后便屏退了侍从,这几日窈窈脸色不大好看,药膳用的多些, 今夜里便是熬煮了两个时辰的安神药膳粥。
他将药膳吹得凉了些,尝了一口, 温度正好, 便舀了一勺送到窈窈嘴边。
窈窈低垂的长睫颤了颤, 将送到嘴边的粥吃下。
陆衡收回玉勺,又舀一勺药膳粥吹一吹,送到窈窈嘴边, 微微一笑:“知道你夜里不喜多用膳食, 不逼你多用, 可你晚膳用的实在太少,将这一碗吃完, 好不好?”
窈窈忍不住,眼泪又砸了下来, 一滴滴砸在衣裙上, 打湿上头的玉兔糖葫芦。
陆衡揩去窈窈面上的泪, 窈窈能觉到他颤抖得厉害。陆衡哄道:“我尝着这粥味道是好的, 你要是不喜欢, 我便让人换过, 做些旁的来,这都是小事, 怎能因一碗粥就将自己气哭。”
他说着,将那粥搁下,取了一旁摆的糖葫芦来,那是他今早做的, 窈窈还没吃完,他又低低哄道:“你喜欢这个,我们吃这个好不好?别的就不想了。”
窈窈的泪珠子断线似的砸下。
陆衡温柔地给她揩泪,一遍又一遍,他笑着哑声再道:“我思来想去,觉清心殿的陈设沉闷了些,你应当不喜欢,我想将殿中的百骏图换成山水丹青,古铜黑瓷换成汝窑的青瓷,云纹地衣换成万福瑞兽的,轻纱云幔换成薄金色或是薄紫色,你素爱花草,各色蔷薇玫瑰是要的,对了,清心殿种了几株红梅,这个你应当会喜欢,你喜欢锦鲤,我让人养一池子,养得胖胖的……”
他一直说着,从殿中的陈设到院中的花草池子,来来回回的说,恨不得将每个角落都与窈窈说一遍,要窈窈喜欢上。
窈窈握住陆衡替她揩泪的手,她情愿陆衡同她发脾气,也不要陆衡这样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坏,同你说的是一套,同陈简说的又是一套,刚拿话哄你,现在又想着跑。”
陆衡面上的笑停滞了片刻,他好像什么也没听到,又笑着像自言自语般地道:“你要是不喜欢清心殿,我们便搬到坤怡宫去,再不然,搬到皇祖母旁边的长和殿也可以,你喜欢哪,我们便住哪,你想要什么,我们便换什么。”
窈的眼泪极快打湿了陆衡的衣袍:“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是骗人的,可有些我真的没有骗你,你以后不会难受的。”
陆衡的声音很低,带着难以形容的压抑和痛苦:“是不是起煊逼你走的?”
窈窈一滞,敏娘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陆衡谎称你重病在栖梧行宫休养,锁了凤山十二峰,封了栖梧行宫,你与人离开的消息未传出栖梧行宫半分,陆衡还在登基后册你为皇后,于文武百官和大周百姓而言,你是重病在栖梧行宫休养的洛皇后。’
她否认:“不是,是我一个人的事。”
陆衡沉默着,好一会儿后,他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说起了静王府:“你若是喜欢静王府,回去小住也可以,王府同以往无甚区别,仍是你以前记着的模样,人也都是先头的……”
他明明没有一句的斥责,全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可这些话让窈窈听着却是再难受不过。
陆衡说完静王府,又提起了江州:“我将清湖边上的小渔村买了,没有翻建宅子,我们住过的小院子也是先前的模样,院里的梅花这两年长得越发好了,冬日去,折一两枝梅插瓶,你肯定喜欢,房里的炉子虽然很破了,但烧热茶是够的,围着炉子坐,也不让人觉得冷,我年前去过一回,哪都很好,就是你不在,便冷了……”
窈窈死死扣着陆衡。
陆衡抬手轻落在她的颈侧,慢慢下移,良久后,他又笑着道:“江州往后再去,我们先回京。”
窈窈靠到陆衡的胸前,身子颤抖起来。
陆衡低哑着声:“你可以骗我,但得骗我一辈子。”
他半阖下眼,极低地道:“没有别的船了。”
窈窈颈侧落下的两指并没有半点疼,陆衡抱着昏睡的窈窈,阖眸再次道:“再没有别的船了。”
*
闻得陆衡一行到了南郊港,太皇太后与明华还没来得高兴,便自宫里传出一条消息,一道昭告天下的旨意——洛皇后病愈,陛下亲往栖梧行宫接洛皇后回宫。
太皇太后明华白了脸,天下人不知,她们二人却知道,洛皇后绝不可能病愈回京。
这世间如何能寻出洛皇后来?
二人一夜未眠,翌日一早同派往栖梧行宫的没有帝王的车驾一同去往栖梧行宫。
*
凉风自敞开的殿门吹入,紫色轻纱帐幔轻轻拂动,有意无意地划过窈窈皓白的手腕。
窈窈黛眉轻蹙起,许久后,才费力地睁开了眼眸,她怔怔看了许久帐顶,知道不是在船上后,起了身,入目皆是或轻或重的紫,她不知何时换上了睡裙,紫色薄纱并深紫色的薄缎抹胸裙。
岑悦听得榻上的动静,上了前来。
窈窈怔了许久,她没有看岑悦,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往殿外走。
岑悦忙拿了丝履来,道:“夫人,您没有穿鞋。”
窈窈没注意岑悦等人,夜间的凉风从外头吹进来,数千竿的紫竹将宫殿掩着,自内殿殿门出,便是一个极大的露天浴池,池旁是各色蔷薇玫瑰,浴池早收拾妥当了,撒了香露花瓣等物,稍远些还有一眼活水清泉。
栖梧行宫是避暑的行宫,殿中格局与京中大不一样,行宫内的殿宇,内外殿各有殿门,内殿通私园与浴汤,不是外人能入的。
这是紫竹殿,她来过。
薄紫色的纱幔随风大幅地拂动,窈窈抓着一片纱幔,上头是用金线绣的蔷薇花。
她愣愣地转身,这才注意到岑悦,疑惑不安地问:“我怎么在这?”
陆衡又在哪里?
岑悦正欲答话,外头忽地响起一阵声响,陆衡不甚高兴的声音从殿外入了窈窈耳中:“皇祖母、姑婆,窈窈不大舒服,在歇着,明日再见你们。”
太皇太后拧着眉,是三年来少有的严肃面色,她的声音很沉:“谁人都能唤作窈窈?”
岑悦忙取了深紫色繁花大袖为窈窈披上。
窈窈身形猛然一滞,顾不上岑悦为她披上的衣袍,疾步冲向内殿的小花园。
岑悦并不知下船前的闹戏,赶紧拦住要逃的窈窈,她与岑乐并不是在宫中伺候的,也不知道太皇太后究竟是何性子,但她主子这般要逃定是不妥的,哪有见太皇太后躲的,她惊道:“夫人,您这是做什么?这般不妥!”
窈窈的力气大不过岑悦,她急得要哭,道:“岑悦,赶紧放开!”
“再大的事也有陛下在,您怕什么?”岑悦死死拉住窈窈,她也听得出太皇太后的语气不悦,可陛下怎会让人欺负夫人。
“你不懂!”窈窈赶紧去摸脖颈,她面色一变,惊问,“我的项链呢?”
岑悦茫然,还未答话,陆衡并太皇太后几人便转入了内殿。岑悦赶紧给太皇太后行礼,“属下参见——”
太皇太后目光落在窈窈身上,浑身猛地一震。
“啊——”
一声惨厉的尖叫乱了岑悦的行礼,苏嬷嬷惊叫指着窈窈说不出话,当即晕了过去,旁边的宫人皆被苏嬷嬷吓了一跳。
太皇太后脚下一软往前倾去,半个身子落了地,这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她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身旁的大宫女吓了一跳,赶紧跪下搀扶。
窈窈脚下灌了铅似的,动不得也再跑不得,她的膝盖好似挨了一击,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太皇太后面前。
太皇太后煞白着脸。
明华脚下亦是发软,身形一晃,瘫坐在地。
敏娘赶紧去扶明华。
明华攥住敏娘的手,起不来身,她不敢相信地摇头,颤抖着指着窈窈,道:“这是怎么回事?这……这……”
敏娘心里不安,她早猜太皇太后与明华不能毫无芥蒂地重新接受窈窈,她小心翼翼地道:“大长公主,是窈窈回来了。”
敏娘这一句话出来,太皇太后明华二人的脸又白了几分。
“窈窈?!”明华的模样与见鬼差不多,“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桑草同一个小宫女将太皇太后扶起。陆衡将跪着的窈窈带起,他并没有看旁人,只同窈窈道:“我在这。”
这一句话是何意思,众人都明白。
太皇太后几人面上的血色早褪干净了。
陆衡觉到窈窈在发抖,又见窈窈连鞋都没穿,面色越发地沉,他尽量缓了语气,道:“皇祖母、姑婆,窈窈身子不适,过几日再见你们,让皇祖母和姑婆担心,是孙儿的不对,皇祖母与姑婆既到栖梧行宫,便在此歇几日,再回京中。”
他说罢这些,就示意于溯让人请太皇太后与明华出去,窈窈低下头不敢出声,浑身止不住地发颤。
太皇太后稍镇定些许,她看于溯一眼,于溯不敢放肆,太皇太后上前拉住窈窈,窈窈一个震颤,仍不敢抬头去看太皇太后。
陆衡扶抱住窈窈,自然地将窈窈的手从太皇太后手中抽回,微微侧身将窈窈护在身后,再次道:“皇祖母,窈窈身子不舒服,孙儿过几日再带窈窈见你。”
陆衡的态度是强硬的,并没有同太皇太后商量的意思。
太皇太后未理会陆衡的话,箭步冲上前拽住窈窈,看着窈窈的面容,颤抖着哑声:“你、你是……”
窈窈艰难地抬了眼眸,没能说出话。
陆衡抱着窈窈发抖的肩,再次道:“皇祖母,窈窈这几日身子真的不舒服,我先带窈窈去歇着,待会儿孙儿就去见你,有什么事问孙儿,您与……”
“衡儿,窈窈早就死了!”明华忍不住吼出打断陆衡,她快步上前,再次看到窈窈,却是犹豫了,“这、这如何可能……你到底是谁?”
陈简猛地一滞,死?
这句话陆衡怎么都听不明白,他觉荒谬可笑,紧拧起眉,因为听到死字而不悦:“姑婆胡说什么?”
明华厉声:“衡儿,窈窈死了,窈窈早就死了!”
陈简震愕道:“大长公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华一时乱了方寸:“窈窈三年前便死了,这绝不可能是窈窈……”
太皇太后猛地扬声:“明华!”
“我想先休息一下,我……”窈窈僵硬地抽回手,她不敢看陆衡,也不知还能跑去哪里休息,她的项链,在榻上?
对,一定是在塌上,丢不了的,窈窈想冲回榻去,只一步,便被陆衡抓住手带回身边。
陆衡浑身震颤,面色煞白,眼眸是猩红的,脑海中断开的那些疑点一点点地编织在一处,窈窈所有的异处再次放大,他握着窈窈的手都是颤抖的:“什么意思?姑婆、皇祖母,把话说清楚,我听不懂。”
殿内死一般地寂静,明华悔了。
“皇祖母!”陆衡颤抖地提声。
太皇太后终于再次开了口,她看着窈窈一字一句地说,从窈窈中七日葵莲,到窈窈同她的安排,到窈窈死在她怀里,沉在锁凰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