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两个年轻姑娘听罢这话也沉默下来。
虽说京中多数女子都想入宫嫁给陛下,可她们三人却是从不想这事的,但开春若要选秀,她们三人又定是会被家中送进宫去的。
黄裳女子低低咳了一声,压着嗓子说:“陛下痴情,若皇后真有个什么好歹,必是三年内不会选秀的,到时再拖个三年,我们几个年岁也……”
“呸呸呸,快别说了。”粉裙姑娘赶紧捂住黄裳姑娘的嘴,惊道,“担心隔墙有耳,惹祸上身,还有,你就不能盼点好的吗!”
柳儿的手止不住地轻颤,隔壁几人的谈话她们也听得了。
陆宛面无表情地喝下杯中酒。
洛氏,洛窈宁,洛皇后。
她也没有见到清心殿里的‘洛皇后’,不说那位‘洛皇后’,她甚至连陆衡都没有看到。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她知道,绝不可能再有一个洛皇后回宫,现在清心殿的那个洛氏,有问题。
若真的回来个洛氏,她又当如何?
这几年的苦和痛。
陆宛长睫颤动,眼泪划过面颊。
*
鹤舟有些日子没有看到陆宛,看到柳儿扶着陆宛来,他看着柳儿的眼色,上前扶陆宛。
想起陆宛说那个人从不笑的,他又敛起眼底的欢喜,冷着眉眼将陆宛扶回罗汉床。
在陆宛面前,他不被允许摘下面具,只露出一双长眸。
“怎么又喝这么多酒。”鹤舟故意冷着声问她。
现在的鹤舟不单是为了生存而去哄着陆宛,去扮演陆宛所说的那个哥哥。
陆宛醉眼微张些许,看他良久,唤了一声哥哥。
鹤舟此刻的脸色难看是真的难看,他背过身去,不说话了。
陆宛拉过他的手,自嘲地说:“哥哥从哪里找了个冒牌货回来?”
“与你有什么关系。”鹤舟按着陆宛说过的那些,扮演起那个他从没见过的人。
这么多年了,他始终不知道他所演的那个哥哥是谁。
“没关系?”陆宛酸涩地笑,“有关系,没关系,那是个假的,哥哥怎么会被骗了?”
“我心甘情愿。”鹤舟虽然不高兴,但还是倒了茶水过来喂陆宛。
陆宛突然冷笑起来,将茶杯砸了,鹤舟以为她要生气,哪知陆宛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大声斥责,她只是一个劲地笑,笑着笑着,她哭了。
“哥哥怎么装不在意都没有用,她死了,大家都瞧得出哥哥没有心了。如今哥哥又找了一个‘她’回来,这个‘她’又是谁?”陆宛哭着拉着鹤舟问,“这个‘她’就可以把你的心找回来吗?‘她’怎么病了?哥哥,你这样做,她心里会难过吧?”
鹤舟心口一揪,握住陆宛的手,却没有说出话。
陆宛大哭起来,摔了一案的茶盏杯碟,末了,她扯掉鹤舟面上的半面面具,冷着声道:“你也是假的。”
鹤舟眼角极红,他也是假的。
*
孝宜镇离顺京大抵有两日的车程,十月的天已经很冷了。
窈窈长叹一口气,摸了摸腰间,书灵给的银钱也没了,她不知道是她不小心掉了银钱,还是被人偷偷顺走了。
“老天总是那么爱开玩笑,”窈窈笑不出来了,“或者说书灵总是那么喜欢给人使点绊子。”
洛安轻咳几声,抬起疲倦的眼看窈窈,不解地问:“姐姐,怎么了?”
窈窈勉强一笑,带洛安去寻避风雨的地儿,温声说:“没事,天冷,担心着凉。”
洛安温和地笑:“我穿得暖和呢。”
这算是窈窈唯一觉得安慰的,她和洛安身上的衣袍都算厚实,就是没什么值钱的,她和洛安现在这情况,是不可能饿个几日走回顺京的,只能想个法子传信回京中。
往返两个世界,她的东西都是带不得的,身上的衣袍还都是书灵给的,更没有没有信物留在身上,但没有信物,信传不回宫里,只能想个法子传消息到英国公府去,让敏娘接着。
“我们店从没有赊账的先例。”一脸富态的掌柜飞快的拨打算盘,他抬头瞄一眼窈窈,又迅速低下头,旋即后又惊讶地抬头看窈窈。
雪肤丹唇,鸦发秀眉,面前的人好看得跟个仙女似的,他说话不由得软了下来,道:“姑娘是碰到什么难事了?”
“我和弟弟进京投奔亲戚,不小心丢了盘缠,我也不欠您很久,就几日,您帮我找个人去京中送信,我亲戚来了,就将银钱都还给您。”窈窈解释,其实并不麻烦的,送个信来回也就几日。
掌柜呵呵笑了几声,目光并不离窈窈,意味深长地道:“谁家也不喜欢穷亲戚。”
他又瞄一眼病恹恹的洛安,继续说:“身子不好的,大家更不喜欢。”
窈窈面有恼色。
掌柜又接着道:“我倒是有活计可以给你做,投奔亲戚哪有自己挣银子好,我们少东家最近要续娶填房,我瞧姑娘生得就是我们少东家喜欢的模样,姑娘要是入了我们少东家的眼,往后是吃穿不愁了……”
“你个该死的老混蛋!”
一声怒骂喝过来,于此同时,一串糖葫芦直接飞到了掌柜脸上。
掌柜结结实实挨了一根糖葫芦。
窈窈洛安一怔,回头去看。
身穿默刹华服的莉珍三两步跳下楼梯,将窈窈拉到身后,怒目不悦,朝着掌柜道:“我就喜欢穷亲戚,怎么了!”
掌柜挨了打正要大骂,却被莉珍身后立着的侍从和黑脸路塔吓了,他面上微微狰狞,却不敢多说。
莉珍将窈窈上下打量一番,又是气又是难受地道:“早同你说了,不要强撑着死要面子,当初给你银子,让你收着就收着,现下好了,你这又算什么,连个住客栈的银子都要赊。”
她又看看窈窈身后的洛安,心里越发难受:“是因为养小白脸被二公子赶出来了?”
窈窈:“……”
洛安:“……”
*
待莉珍安静下来,几人已经换了一家客栈,窈窈也是这才发现羽莉珍同来大周的,除了路塔,还有青雅。
路塔看看窈窈,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坐在一旁。
“窈窈。”青雅不像莉珍说话大大咧咧,但她说话也向是直接,考虑到诸多原因,她说话尽量委婉,“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青雅回想在默刹时,窈窈与陆衡的模样,她担心地皱起眉,怀疑窈窈是出逃。
“我正要赶回京,只是盘缠掉了。”窈窈笑道。
青雅眉头皱得更深,在她看来陆衡绝对不会让窈窈一人出京,不,应当是,绝不会让窈窈脱离他的掌控,她怀疑窈窈说的不是正要赶回京,而是正逃出京。
“发生什么事了?”青雅又问。
窈窈没有察觉到青雅的担心,道:“没事,你们要去顺京,我与小安跟着你们回京去便好了。”
“你是要去顺京?”青雅有点不相信。
窈窈点头,再次笑答:“自然要回去啊。”
回家后,她将所有的事都与洛安说清,洛安虽然很震惊,但一点也不生气,反是欢喜了,他支持她所有的决定,希望她能欢喜。
原来她在家的那些日子,洛安早已经察觉她有事情瞒着他,在她如实说出后,洛安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了。
洛安好奇大周的一切,好奇陆衡的一切,他恨不得立刻到大周看看陆衡。
但窈窈不想替洛安决定未来,她同书灵说清楚了一切,书灵最终用中济宝藏收买灵抹杀一事改换成给洛安一个好身体。
只要窈窈带洛安回到大周,服下和当初陆衡用的差不多的药,三年后,洛安也会得到一个好身体,而到时,洛安选择回到现世还是留在大周,由洛安自己决定。
*
睡梦中的窈窈感觉到有人替她掖了被衾,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陆衡手上动作一顿,外头下着大雨,他淋湿了衣袍,他匆忙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却没有办法让自己等得头发干了再来见窈窈。
他不想吵醒窈窈,只是想先来看窈窈,他实在太想窈窈。
窈窈又惊又喜,那些睡意也在看到陆衡后消散,她也顾不上这会儿是什么时辰,猛地跃起抱住陆衡。
旁人若是这般淋着雨来,大抵是一身狼狈的,但陆衡即便狼狈也透着仙气,他实在是好看得过分。
窈窈发现陆衡的头发还是湿的,房内点着一盏不明亮的灯,外头是浓浓夜色和瓢泼大雨,她险要怀疑自己是太想陆衡,这会儿是在做梦,但陆衡身上的气息却是真是的,她又心疼又疑惑地松开陆衡:“你怎么在这?这是什么时辰?”
“英国公府收到了信,我知了便来接你。”陆衡握着窈窈的手深深印下一吻,“这会儿差不多寅正,我没想吵醒你,你再睡会儿,等你醒了我再同你说。”
孝宜镇离京城坐马车得行两日,信是昨午后飞鸽传书送到英国公府的,今日寅正陆衡便到,陆衡是片刻不停歇地快马赶过来的。
“你怎么这么傻里傻气。”窈窈惊得瞪大眼,赶紧起身拿了干净的浴帕给陆衡擦头发,“你等着就是了,过两日我就回京去了,何必这么跑过来。”
“我一刻也等不了了,我想你。”陆衡的欢喜至心底涌上来,这两个月,他每日都在想窈窈,每日都在害怕。
“你回来了。”陆衡说这话时激动得发颤。
窈窈擦着陆衡的发,动作稍一顿,她看着陆衡,片刻也不愿挪开视线,想起了书灵与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笑着回答:“对,我回来了。”
因为淋了雨,陆衡的身体并不温暖,窈窈给陆衡倒了杯茶,随后起身出去。
客栈有十二个时辰都守着的小二,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备着热食热水,窈窈同小二说了几句,便回了房。
因为在雨中赶路,陆衡的面色苍白得过分,连唇瓣都没有半点颜色,是冻得。
窈窈心疼带着轻责:“什么时辰下的雨?你真当自己铁打的不成?着凉了怎么办。”
陆衡抿唇笑,又在窈窈手上落了一吻:“我也不知道,只想着见你,旁的我就不在意了。”
“太危险了!以后绝不能这样!”窈窈生气是真,欢喜也是真,她也想陆衡,时刻都在想他。
陆衡眼里像有星星,含笑的眼眸看着窈窈,深情地说:“如果以后你都不会和我分开了,我就不会这样做了。”
“你真傻!”窈窈捧着他的脸吻他,“我以后都不会和你分开了,真的不会和你分开了!”
陆衡搂住她,回应她的吻。
正这时,外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店小二送热水热食来了,窈窈面上烫得厉害,她又亲陆衡一下,哄着他松开她。
窈窈陪着陆衡用了小半碗的热饭,怕陆衡着凉,吃罢饭她便拉着陆衡去沐浴,她特意要了热一点的水。
她垂着眼替陆衡宽衣,大抵从静王府开始,她就已经非常喜欢去照顾陆衡,虽然都是平日里的小事,可她便是喜欢自己动手。
“以后再这么不爱惜自己,我便不理你。”窈窈褪下陆衡的外衫,皱着眉头给陆衡解中衣,中衣还带着些潮意,她抿直了唇,更心疼了。
陆衡温声回答:“都听你的。”
窈窈抿着唇嗯了一声,极快把陆衡带着潮意的衣袍脱下,将他摁进了浴汤中,陆衡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浴汤中。
窈窈在浴汤中扑腾两下跃出,耳朵通红。
外头暴雨雷鸣,里头一点烛火。
陆衡将窈窈圈在怀里,修长白皙的手轻轻覆住窈窈的双眸,水雾氤氲,交颈鸳鸯映在画着紫竹的屏风上,他稍偏几许,含住她左耳垂上的小红痣。
*
洛安身子不好嗜睡,待他醒来已是午时,这会儿雨已经停了。
昨日青雅说,用罢午饭再启程回京,众人不赶早回京是为了照顾他的身子。
他方到几人要用膳的雅间外头,便听得里头莉珍和路塔的谈话。
莉珍一串糖葫芦咬得嘎嘣响,愁眉苦脸地道:“窈窈怕是和二公子生了矛盾,二公子嫌恶了她,她被二公子赶出来了,她怕丢人,故意说是有事一个人出来,二公子若是还在意她,怎会放她一个人到这小镇子来,还没有一个护卫,窈窈甚至连银子都没有。”
她想起在默刹时窈窈的衣着穿戴,那时的窈窈被二公子养在朝雾殿,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而窈窈现在,不说衣衫普通,甚至连一点银子一个随从都没有,她越发肯定窈窈不是一人出来办事,而是被抛弃了。
路塔想起陆衡,面色不好了:“那混蛋脾气本就不好,翻脸比翻书还快,又是个强横的,脾气大得很。”
“男人变心太快。”莉珍想起陆衡在沉罗山救窈窈时的模样,以及陆衡当着众人的面承认窈窈是他的妻子时的模样,她想,陆衡以前心里是喜欢在乎窈窈的,只是男人都是一个样子。
就像她阿爹,喜欢一个姨娘时能将那姨娘捧上天,不喜欢时,又能马上变得无情,其间也不过只用二三个月罢了。
“早知我就该想尽办法,不让窈窈同二公子来这破大周。”莉珍脑补了一堆,再无法吃下糖葫芦了,她唉声叹气地道,“算了,我们也不用去什么顺京,我们带窈窈回默刹便是了,到时候,我养着窈窈,你养着小安。”
路塔思索片刻,蹙眉道:“哪有拆散她们姐弟的事,窈窈和小安我们四王府都养了,何必把窈窈带回你那乱七八糟的五王府,万一叫五叔看上了窈窈,岂不是害……”
“他敢!”莉珍突然激动起来,“我买个宅子给窈窈和小安,不带她们回王府,我又不是养不起窈窈和小安。”
路塔翻莉珍一眼:“想得倒美。”
洛安:“……”
“你站这做什么?”
青雅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洛安微顿了顿,侧身看青雅,他笑一笑,虽然虚弱,但却让人觉得温暖:“等姐姐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