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仰头异口同声道:“不认。”
“好一个不认,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曹居令冷哼一声,“来人,将金桂娘与西门展带上来。”
这时,人群里走出个年方三十的妇人,身材姣好玉肢修长,穿着一身素服也难掩风韵,她垂着脸,眼睛红通通的,想来是刚哭过。
“民妇金桂娘,见过知府大人。”金桂娘在堂中跪下,垂泪哽咽道,“这两人联手杀害我家老爷,还请大人为我夫讨回公道。”
“草民西门展,见过知府大人。”西门展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着一袭文雅的青衫,长得也斯文,他撩起袍子跪在了金桂娘身侧。
曹居令问道:“你二人便将当晚之事详细说说。”
“是。”西门展仰头,口齿清晰道:“大人请容草民先说说这二人的关系,董彬原是钱府的小厮,因着手脚不干净被老爷赶出钱府,之后便在家务农,而刘慧儿是夫人的丫鬟,这两人早有私情,董彬被辞后曾数次翻墙来找她。”
金桂娘接着道:“老爷近日身子不大好,夜里需人照顾。那晚,民妇头疼便去了隔壁厢房歇息,是刘慧儿与另一丫鬟小翠在房内伺候老爷。夜深,谁也未察觉董彬进了钱府,后来家丁听得屋内有声儿便闯了进去,谁知,老爷,老爷竟死在了榻上。”她说罢便开始哭,哭得泣不成声。
“大人,仵作可以作证,刘慧儿当晚端给老爷的那碗药里被人下了□□。”西门展说罢从怀里拿了本账簿出来,义正言辞道:“这是药铺老板的销药记录,董彬在出事的前三日确实买了□□,大人不信可召药铺老板前来作证。”
“嗯。”曹居令翻着账簿点点头,目光直指董彬,“人证物证具在。董彬,本官问你,当晚你是否翻墙进入钱府?”
董彬一直低着头,这会儿倒是抬头了,那双眸子雪亮,“是,我去找人。”
曹居令道:“找这位刘慧儿姑娘?”
董彬毫不迟疑道:“是。”
曹居令又问:“那你为何要杀害钱老爷。”
“我没杀他,当晚我进入房中时他已死了!”董彬看向西门展冷冷一笑,“这一切不过是有人为谋钱府家财嫁祸罢了。”
“那你可有证据?”
“没有。”
“你说西门展为谋家财杀害钱老爷嫁祸于你拿不出证据,可西门展说你害人却拿出了证据。”曹居令合上账簿,“董彬,本官再问你一遍,你是否因钱老爷将你赶出钱府怀恨在心所以连同相好刘慧儿毒死了他?”
董彬沉声道:“草民是手脚不干净,但草民绝不会杀人。”
“狡辩!来人,拉他出去先打二十大板!”
曹居令一扔竹签便有衙役上来,梁绯絮拉着魏栖急道:“怎么办?”她看得出,董彬没害人。
魏栖冷静道:“先看看。”
“不要!”刘慧儿哑着声喊了一句,她抬头,眸光坚定,“大人,钱老爷是我一人害的,与董彬无关,你放了他吧。”
“哦?”曹居令霎时来了兴趣,身子一正,“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要害他。”
刘慧儿瞧了眼董彬,背过脸道:“他,他,玷污了我。”
“慧儿!”董彬失声,满眼不可置信。
刘慧儿并不看他,继续道:“□□是民女让他买的,他不知情,民女认罪。”
“你说谎!”董彬大喊一声,仿佛是被气的,他说话间带着急促的呼吸,“不是你做的你为何要认,我就不信这狗官要屈打成招,便是打死我我也不认!你也别认!”
“不,是我做的。”刘慧儿望着他,含泪摇头。
许是被某两个字气到,曹居令立时黑了脸,呵斥道:“董彬扰乱公堂,拉下去打……”还未等他说完,有人从堂后匆匆跑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字。
“什么!”曹居令脱口而出,见围观之人全望着他便道:“本官家中忽有急事,此案择日再审,退堂!”
“大人!”金桂娘开口喊了一句,然而曹居令已走远了。
“夫人。”
西门展伸手欲扶金桂娘,金桂娘皱眉躲开后掩面出了府衙。
*
堂审草草结束,围观人群悉数散去,有人边走边骂,骂什么都有。
梁绯絮与魏栖走在人群里,她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我觉得他们俩是无辜的。”
“然后呢。”魏栖望着某处道:“你有证据证明他无辜么?”
“没有。”她摇头。
“没有你便帮不了他。”他偏头。
“那倒也是。你在看钱夫人?”梁绯絮顺着魏栖的目光看去,下一刻,视线里出现了金桂娘的窈窕身姿,她走起路来还真有女人味儿。
“嗯。”
醋归醋,她倒不会真觉得他是在看美色,“你觉得她有问题?”
他这才收回目光,“可能。”
“来人啊,给我拿住他们俩!”倏地,人群中一道娇蛮的女声响起。两人不约而同朝前头看去,曹佳丽果真带了一百人过来,这一百人看起来不像是家丁,至于是什么人,那便不得而知了。
曹佳丽这话一出,道上骂街的人逃命似的跑了,生怕殃及无辜。
魏栖伸手拦在梁绯絮身前,两道剑眉一紧,透出丝丝杀意。
那些人一来,两暗卫及时从屋顶上跳下,持剑在前。
这俩没见过。曹佳丽的手刚抬到一半,满是火气的面上升起点点惊惧,面前的人似乎瞧起来比客栈里的那个还厉害。
“住手!”
曹居令大步走来,行至几人一丈处时停住。他不发一语地站着,暗自打量暗卫身后的两人。这男人好生面熟,他应该在哪儿见过。
“爹。”曹佳丽见父亲来了连忙挽住了他的手,娇声娇气道:“爹,这两人……”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下去!”曹居令黑脸喝了一声。
“……是。”头一次见父亲黑脸,曹丽佳也不多说,皱着脸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随后气呼呼走人。
曹居令眉目一展朝两人走来,笑眯眯道:“这位公子,本官觉着你有些面善,可是都城人士?”
魏栖笑道:“知府大人好眼力,草民确实是都城人士,去往珲州祭祖,途径礼州便来瞧瞧热闹。”
“敢问令尊是哪位?”曹居令点点头又问。
魏栖顿了会儿,意有所指道:“恕草民不便回答。”
闻言,曹居令用自诩看人奇准的目光将魏栖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可不想得罪都城里的人,自己在这儿过得哪儿哪儿都好,真惹上事儿他是不愿的。
“敢问公子可认得吏部尚书张大人?”
魏栖但笑不语,曹居令愣了会儿也笑。
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遇上这样的昏官。梁绯絮越看越觉着曹居令不会做官,也不知是如何考上功名的。
“我们礼州穷得很,没什么地方玩儿,你们急着赶路本官便不留了。”许久,曹居令开口。
魏栖伸手搂过梁绯絮,“我娘子这几日身子不适,等她好些了我们便要启程。”他顿了会儿,面露钦佩道:“方才那堂审曹大人真是慧眼如炬,一眼便看出了董彬在狡辩。”
“哪里哪里。”曹居令摆摆手,自谦道:“案子审久了总会审出些经验,让公子见笑了,既然你夫人不舒服便回客栈待着吧,小女年纪尚小不懂事,本官回去定管教管教她。”
“令嫒这是真性情,曹大人事务繁忙我们不打扰了。”
*
客栈。
柳色晕了之后便一直在房内躺着,林琛在旁照顾,晚饭也没下楼来吃,而是直接让店小二送入房中。
“说好的一百人呢,吹牛吹得厉害,我一个也没瞧见。”王昼一脸鄙夷地说起了那曹家小姐。
梁绯絮笑着揶揄道:“你是惦记那一百人,还是惦记那位曹小姐啊?”
“那恶婆娘谁要惦记,我是想一打一百。”王昼徒然放下碗筷,嘿嘿地笑着,“不打扰小姐姑爷用饭,你们二人单独吃。”
“扣钱。”她没好气地瞪了眼王昼,随后转向若有所思的魏栖,“你是不是想晚上找线索去?”末了她又加了一句,“我也要去。”
“嗯。”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吃慢些。”
今夜无月,夜色渐浓,深沉地化不开,这礼州城内的夜市并不热闹,摊子也没多少,半个时辰还不到,主道上便没什么人了。
等城内大部分人都歇下后,两人换上夜行衣去了钱府。晚风微凉,吹在面上反倒有些畅快。钱府比一般人家要大,走起来也耗时,走廊屋前的灯尽数灭了,府里静悄悄的,偶有几声虫鸣。
一人鬼鬼祟祟地从小道上而来,闪身进了主院的房间,等房门关上后,两人从屋顶上落下,悄悄蹲在房门口。
里头没点灯,却有声儿,一男一女,魏栖在窗纸上戳了个孔,方便偷听。
“夫人,你是不是想老爷了?”
“冤家,我想他做什么。”
一听这声儿,梁绯絮当即瞪大眼,是金桂娘跟西门展,原来这两人才是凶手,虽说漏看了一个,但她也算看得准了。
“是啊,想他做什么,他都死了。”
“你个黑心肝儿的坏痞子。”
“哪儿坏,是这样坏,还是这样坏?”
紧接着,里头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喘气声儿,女的娇,男的沉,一下接一下。
这是……梁绯絮也不算不经事的人,一听便知里头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往身侧之人瞧去,没想魏栖也恰好朝她看来。
两人视线一对上,犹如触电一般,各自飞快别开眼。
房里头逐渐躁动了起来,期间夹杂着一些市井间的荤话,且伴随着高低起伏的某种“咯吱咯吱”声。
胸腔里的心跳一下子涨了上去,她只觉此时口干舌燥,呼吸微微急促,正当她转头想问魏栖要不要走人时,他的双手伸了过来,准确无误地挡住了她的耳朵,耳中魔音一下子削弱不少。
她想着,他一个人听也不大好,于是伸手挡住了他的耳朵,至于挡得效果如何她便不清楚了。
他呆了一下,视线往一侧飘。
这时刻还真难捱,大概是过了一刻钟,或许还要多一些,里头的声音才渐渐小下。听不见看不见又懂里头在做什么,那脑中自然而然便有了画面。
两人视线错开,面上一片通红。
“展,知府真会判他们两是凶手么?”
“不一定,不过送些钱去该是没什么问题。”
“嗯。”
“睡吧。”
等屋内没什么声儿了,两人才离开钱府。
消息是听到了,可他们也听到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东西,多半是因尴尬,两人路上没怎么说话。
回到客栈,走上楼,行至房门前,梁绯絮这才想起一件事来。王昼给他们俩订了一间房,原本是没什么,可听完那一场后再睡一间……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魏栖推开门,神色如常道:“你睡吧,我去跟王昼挤一间。”他此刻也不怎么想与她睡一屋。
白芷姑姑说,男人对喜欢的女人会有所冲动。他喜欢她,那应……她红着脸瞧他,视线往下,蜻蜓点水。
他身子一侧,不悦道:“你看什么。”
她脑中蓦然浮起画册上的一些话,脱口道:“……龙抬头。”
第47章 禽兽不如
稀松平常的夜, 屋内只点了一盏蜡烛,这盏蜡烛倒是比黑店里的亮。房门开着,忽地,一道凉风吹了进来, 吹得烛光左右摇曳, 欲灭不灭。
她半仰着头, 魏栖正侧身站在桌边,烛光在他面上铺了层暖色的晕, 他鬓边的发丝微微晃着。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后, 梁绯絮尴尬地往后退去,侧过脸道:“我,我方才是乱说的,你别当真。”
都是那书教坏了她, 她会的坏词儿都多了。
他不答, 房内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仿佛能听到针落在地上的声响, 又似乎能听清各自胸腔里的跳动。
“我若是当真了呢。”魏栖快步关上房门, 站在原地定定地瞧她。
“你不是说,要去跟王昼挤一间么?”她搅着手, 答不上来便想转移话题。
布靴与地面相触发出的声儿落在夜里格外响, 他一步步朝她走来,“你还没回答我, 若我当真了你要如何。”说罢,他长臂一揽将她扯入怀中。
“啊, 你……”他一靠近,她瞳孔蓦然放大。看完那本画册的唯一好处便是让她明白,此时抵着她的是什么。“你……坏痞子……”
“我什么?”魏栖搂着她按到桌面上, 他一俯身,披散的长发便从肩头倾泻落在她身前,她不由颤了一下,只听他轻轻道:“想用自己买我?”
面上热如火烧,她别过脸恼道:“我才没有,你胡说!”
他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对上自己,力道并不重,“你每次说没有都是口是心非。”
“这次真没有。”她被他这一副强硬的姿态弄得呼吸有些急促,两人贴得太近,她一加重呼吸,身前起伏变大便会碰上他。
这下,她不得已抬手撑住了他的胸膛,他身上的热意透过两层布料染上了她的指尖。
“你也是骗子。”他头一偏,薄唇贴近她耳畔,灼热的气息从耳垂一路攀上了耳舟,最后笼罩了整个右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