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着曹佳丽带上刑具,王昼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右手,心底翻涌的情绪搅地他难受,像是有人拿刀剐了他,生生地疼。
押出府的那瞬间,曹佳丽第一眼看到的人便是王昼。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啪啪啪”,一大片鸡蛋朝她铺天盖地地扔了过来,打在脸上真疼,可再疼也不及心疼。若不是他,自己跟爹都不会有此下场。
她望着他笑得开怀,粘腻的蛋清顺着面颊流下,又难看又狼狈,哪里还是昔日那个嚣张的大小姐。
王昼张着口,嗓子里犹如被棉花堵着,一句话也说不出。一方面心疼她,可另一方面又觉得她罪有应得,因为那些事她确实做了。
“就是这个女人,害我儿子哑了!”
“我儿子也是被她害的!”
“曹家终于倒了!”
“一辈子吃牢饭吧!”
曾经被曹家欺压过的人,此刻是铆住了劲拿鸡蛋扔她,逼得押人的官兵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毕竟臭鸡蛋的味道分外难闻。
客栈掌柜也在人堆里,他手里拿着一篮子烂菜叶,抓起便扔,每扔一次都像是解了气。
这算罪有应得吧。梁绯絮别过脸,长长叹了口气,“别看了。”魏栖拉着她转身。
踩着满地污浊,王昼一步步朝曹佳丽走去,他屏着气,目光坚定。
“你来想说什么?”曹佳丽抬起头,如同他们初见的那日,仰着下巴傲气道:“见到我落得这般下场开心吗?”
“不,相反。”王昼缓缓按上了自己的心口,哑声道:“我并这里不好受。”
“哈哈哈,你难受。”她放声大笑,泪水混着蛋清一滴滴淌下,模样可怖极了,“是你让我变成这番模样的,是你,是你将我送进大牢,都是你,我怎么会喜欢你,怎么就喜欢你了……哈哈哈……”
她一哭,王昼便想抱她,然而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哽咽道:“真正送你入大牢的人是你自己。”
“一夜夫妻百日恩,念在我们之间也算夫妻一场,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她吸着鼻子,柔情似水地看着她。
“你想说什么?”王昼往前一步走近她,温柔地擦着她满是污秽的脸。渐渐的,那张他熟悉的脸一寸寸显现,虽然蛮横霸道,但她偶尔也是可爱的。
她笑道:“靠近点,把耳朵凑过来。”
“嗯。”他俯下身,倏地,左耳一疼,她活活咬下了他半个耳朵。
“呸!”她厌恶地吐出口中那块模糊地血肉,恨恨地瞪着他,凄厉道:“我恨你!”
他并未管自己的耳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瞧着她,沉声道:“我知道。”
“走!”两官兵看不下去了,咳了一声出手将曹佳丽押走。
摸上自己的耳朵,似乎还真能感受到断耳的痛楚,梁绯絮不禁抖了一下,她拉住魏栖的手看他。
“怎么了?”他抬手拨了一下她小巧的耳朵,若有所思道:“即便你骗了我,我也舍不得。”
“我也是。”
几人重新上路,考虑到某人刚经历过一场情伤,莫瑆主动做起了车夫,王昼坐上车板不悦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莫瑆睨了他一眼,“看不起今日的你,怕你把我们带沟里去。”
第58章 崇州难民
途径崇州。
崇州论地并不小, 甚至比礼州要大上一倍,然而它所处地势偏低,四面又被群山环绕,以致大路闭塞。
初夏时节, 骄阳当空, “哒哒哒”, 两辆马车自官道上缓缓驶来,压了一地热意。
外头杂乱的哭声与此起彼伏的抱怨声透过布帘传入了马车内。“嗯?”梁绯絮睁开惺忪的睡眼从魏栖肩头直起身, 软糯道:“外头怎么了?”
“不晓得, 听起来不大……”柳色撩起车帘,见得那场面不由惊呼一声,“全是难民。”
“难民?”梁绯絮皱起眉头,侧身透过窗口往外瞧。
只见道上坐满了难民, 至少上千个, 男女老少皆有, 衣衫褴褛, 一小部分人拿着残破的瓷碗在同过路人讨饭, 而大部分则在哭。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愣了楞, 此时只觉心头有座山压着, 沉地叫人喘不过气。
柳色叹了声,轻轻道:“真可怜, 许是哪儿遭了天灾。奇怪,为何他们都在城外坐着而不进城?”
马车渐渐慢下, 魏栖忽地睁了眼,开口道:“数月前荦州在闹饥荒,而崇州离荦州最近, 这些人应该是荦州人。”
“怎么会闹饥荒。”等不及细问,梁绯絮拉起柳色的手急急道:“柳色,我们此行带了多少银子?”
柳色歪头不解,想了想道:“大概三万五千两。”
梁绯絮果断道:“拿三万四出来救人。”
“公主……”柳色坐着不动,放下帘子为难道:“这么多难民,我们如何能救得了。”
眉心一紧,梁绯絮伸手用力撩起帘子,厉声道:“我是天巽国的公主,哪有眼睁睁看着子民落难不救的道理,去拿银子。”
柳色怔了怔,呆呆地应道:“是,是。”她一出马车,林琛便跟着下去。
心头微乱,有些坐不住,梁绯絮正要走出马车,不想魏栖拉住了她的手,他淡淡道:“你能给他们多少,一人十两?坐在这里的大多是老弱妇孺,你给他们钱,等他们用完了,然后呢?”
闻言,梁绯絮止住去势,细细思索后抬眸认真道:“你说得对,那我们该如何帮?让他们坐在这里活活等死我做不到。”
“先解他们的一时之渴,关键还是得找崇州知府。”平息片刻,魏栖望着窗外冷声道:“他若不肯出手,你的一己之力救不了这些人。”
“嗯。”
*
这会儿日头正烈,道上花草被晒得都蔫儿了。望着这群无家可归的人,梁绯絮脑中存了不少疑问。
父皇勤政爱民,要处理的大小事务太多,但她不信他会放任难民不管,其中定有什么隐情,莫不是有人从中阻挠。
今日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何为民间疾苦,以往她生活在皇宫里,过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哪里遇到过此等凄惨的场面。
柳色刚要走下马车,梁绯絮立马朝她喊道:“哥哥嫂嫂,你们把马车上的干粮都拿出来分给他们,对了,礼州城百姓不是送了我们不少吃的么,通通拿出来。”怕人手不够,她边说边朝后头那辆马车走去。“喊他们几个出来帮忙。”
面前人影一动,魏栖拦在她身前道:“让我们来,你上马车吧。”
她仰头看他,坚决道:“不行,他们都是父,我如今也不是什么大小姐,我想帮忙。”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重重道:“嗯,你小心些。”
接过柳色递来的食盒,梁绯絮视线一转,快步朝一人走去,那是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她盯着自己的手指瞧了许久,无奈之下咬破塞到了婴儿嘴里。
妇人叹着气,正为自己挤不出奶水的事发愁,几日没进食,哪来的奶水。她不吃无妨,可孩子不行。
“哇哇哇”,婴儿大哭了起来,然而还没哭几下,声音便渐渐弱下,没力气哭。
“姐姐,我这儿有吃的,你快吃点填填肚子。”她蹲下身,拿出食盒里的一盘糕点捧到妇人面前。
“谢,谢谢姑娘,姑娘真是大好人……”妇人见着吃的眼前一亮,含泪道谢,道谢后忙将盘里的糕点囫囵塞进嘴里,她吃得很快,两手并用,削瘦的脸庞被撑得鼓了起来。
“吃慢点,别急啊,小心噎着。”瞧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梁绯絮依旧觉着难受,喉间堵得厉害。魏栖说得对,她今后的日子还长,没生计怎么养活孩子。
“姐姐,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是从荦州来的,那儿正闹饥荒呢,这儿不远便逃来了,谁想我们都被崇州知府拦在了城门外,明明是青天大老爷,做的却不是人事。”妇人一说便哭,双肩不住地颤抖,没哭几声又生生停住,使劲擦着眼泪道:“不能哭,不能哭,我得省点力气。”
上头倏然来了一偏阴影,浓烈的日头被挡去大半,梁绯絮抬头。
“日头太大了。”魏栖撑着伞站在她身侧,他并未看她,而是看向了城门。进城出城的人不少,正常衣着之人没人拦,可难民进城却会被强硬拦下。
“这崇州知府也太不是人了。”柳色刚分完车上的干粮,过来两人身边时大声骂了一句,脸上可见愤懑之色。
林琛顺着魏栖的视线望去,顿了一下问:“我看这崇州也不算潦倒,收留些难民怎么了。”
略微颔首,梁绯絮整整衣衫站起身,“走,我们进城,会会这崇州知府。”
*
进城后直走几盏茶的时间便能看到崇州府衙,方正威严的大门紧闭着,似乎并不欢迎外人。
“府衙大门怎么是关着的,简直不像话。”
梁绯絮沉着脸说道,正要走上前去,然而林琛快她一步上了石阶,“让我这个做大哥的来击鼓。”语毕,他拿起鼓槌对着大鼓便是一顿敲,“嘣嘣嘣”,声响之大,直把周围百姓都引了过来。
“这群人是谁啊。”
“看穿着,像是外地人,还是富贵人家。”
“这鼓有什么好敲的,吴知府一月也升不了一次堂,还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想来是遇上事了。”
“我们这穷地方能有什么事。”
“敲这许久也不见人?”柳色疾步行至府衙大门前,面前两扇大门依旧是关得严严实实的,半点没开的迹象,她忍不住拉着环扣拍了拍大门,“里面有没有人啊!”
她越拍越大力,没想大门徒然开了,两手一落空,她猛地往前扑去,好在林琛及时拉住了她。
开门的是两个衙役,一高一矮,眼皮耷拉着,身前的衙役服也皱得不成样子,高个那人语气不善道:“是你们俩敲的鼓?”
“是。”柳色瞪了他一眼回道。
“为的什么击鼓啊。”矮个衙役一脸不耐烦地瞥着几人,打了个哈切道:“不急的话等明日,今日太迟了。”
“迟?”柳色说着往天上刺眼的日头一瞧,叉腰道:“日头这么大,你们竟然睁眼说迟?都是怎么做事的,吃着官饭不管人?”
“哎,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敢教训我们。”两人衙役对视一眼便要来抓柳色,没想手刚伸到一半便被被林琛紧紧捏住。
没见他怎么使力,却见那俩衙役往后一退狠狠摔在地上,四仰八叉的。
“嘶,好大的力气。他打人!他竟敢打衙役!反了!”高个衙役朝里头大喊,“兄弟们快出来!”
“噔噔噔”,一群衙役从府衙里头冲了出来,个个凶神恶煞,围观百姓见状都离得远远的,生怕波及自己。
对此,林琛面无表情,右手往下按上了腰间的长剑。
“哥哥。”梁绯絮柔柔地喊了一声,上前对着几人不卑不亢道:“崇州知府可在,为何将难民拦在城外。”
她气势不凡,穿得也体面,看起来不好惹。十几名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子拿不定主意。
“外地人,我劝你们还是快走吧,这不是你们能管的事,朝廷都不管。”最前头的衙役嗤笑一声,右手一抬便被林琛给拧了,他当即惨叫一身,“哎呦,我的胳膊啊。”
魏栖眼神一变,语带威胁道:“我们并不想惹事,但你们若再不去通知知府大人,那便要讨点苦吃了。”
“你们给我等着,我去找知府来叫你们好看。”一衙役飞也似的走了。
“叫我们好看?叫你们知府好看还差不多。”柳色厌恶地呸了一口,随后走回梁绯絮身侧。“这崇州知府怕也不是什么好货,又一个曹居令。”
“他是好货便不会将难民留在城外了。”梁绯絮敛眉呼了口气,吴知府若是个没德行的也不配坐这位置。
*
崇州知府吴究虽说不上好官,但说贪官昏官也算不上,他出身寒门没什么门路,不然哪儿不会来这破地方当官,一滴油水也捞不着。
数千难民被拦城外,吴究自己也发愁,他们崇州交通闭塞地处偏僻,城内百姓也只能维持自个儿的温饱,毫无余力收留难民。
“唉……”吴究对着官服吐出一口浊气,他为保住崇州百姓尽力了,至于其他,听天由命。实情已上报,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理,过几日定会派人来接手。
想是如此想,可他这心里头并不舒坦。
“大人。”下人进门,“衙役来了,说是有几个外地人在府衙里闹事,吵着非要见你。”
“嗯。”匆匆换上官服,吴究徒步赶往府衙。
大抵是怕事情闹大不好看,府衙大门依旧关着,梁绯絮等人倒是进门了,正站在堂中等候知府到来。
大步跨入,吴究对上几人微微一震,当中站着的那名女子一看便是出身尊贵,而这眉眼也让他想起一个人来。再看那拿剑之人,必是暗卫级别的人物。
“公主?”
闻声,梁绯絮抬眸朝来人看去,吴知府是个年逾半百的老人,长相比起曹居令要顺眼地多,方才听衙役们说他至今未娶亲,在百姓心中为官尚可。
“你认得本宫?”
她这话一出,吴究顿觉双腿一软,跪地后毕恭毕敬道:“微臣有失远迎,还望公主恕罪。”
“不妨事。”念在他年事已高,且面相忠厚,梁绯絮也不忍心叫他一直跪着,“吴知府快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