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出门,然而魏栖没走,他利落地关上房门,清冷的眉骨间好似染了秋霜。
“做什么?”她拎起茶壶一斜,茶水缓缓而下,轻飘飘道:“本宫昨晚可没答应你不跟江哥哥说话,而且本宫今日是在给江哥哥找对象,这有错么?”
他没说话,或许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她喜欢看他吃瘪的模样,那他便让她看。
“怎么不说话。”饮下茶水,梁绯絮起身走近他,纤细的身影像朵弱不禁风的桃花,笑得眼睛弯弯,“受不了了?”
“嗯。”他还是不语,喉间轻轻发出一声颤动。
“你当初不就是这么对我的?”她踮起脚,抬手圈住他,若有似无地呢喃道:“给几颗糖,再打一巴掌。”
根本无法反驳。魏栖苍白着脸,伸手想抱她,然而她昨晚说的话犹在耳畔,“随你开心,我可以等。”他放下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何时才点头嫁给我?”
“看你表现。”她偏头,张口咬上他的耳垂,咬出深深的牙印,“再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去靳府提亲,我就拖你一年。”
第78章 寿宴赐婚
戌时, 都城里灯火辉煌,正是夜市热闹之际,一出宫门便能瞧见被千万烛光照亮的天际,道上两侧摊子摆得拥挤, 入耳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望着熟悉的画面, 魏栖不由想起了去年的某一夜, 那是他第一次跟她来夜市,她花了二百两让他扮做林琛跟着。
当时, 他确实是看在钱的份儿上才答应她, 但若换个人,区区二百两他还真瞧不上。
慢悠悠地在人群里荡着,追忆起当晚的她,魏栖面上怔怔地出神, 然而习武之人的警觉性还是让他察觉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他继续往前走, 心头疑惑, 谁在跟踪他, 他近日在都城还能有仇人?
朝堂上的事他一向不掺和, 应该不是那些老顽固的人。不过对方跟都跟来了,弄清楚也好。
魏栖在人堆里左拐右拐, 故意挑了条小道走回靳府。
小道里的灯光不似主道, 只有二三户人家的门口还挂着灯,昏暗的灯笼越发显得夜色诡异, 犹如一张噬人的巨网。
他停,身后跟踪的人也停。听脚步声是两人, 武功还不错。
“两位跟着我做什么,劫财还是要命?”
语毕,他慢慢回身, 须臾,两道银光倏地一闪,在黑漆漆的夜里极为刺眼,是两柄剑,一左一右朝他刺来,攻的还是两处要穴。
“叮!”他飞速抽出腰间佩剑,身子急遽往后一倾,抬剑几挑,金属与金属的交击声划破了周遭的寂静。
一人剑中微有杀气,而另一人的杀气稍强,三剑“铿铿铿”地响着,震得人虎口发麻。
电光火石间,魏栖抽出了剑鞘,一手攻,一手防。十几招过后,他右手所持的长剑挑了前头那人的面巾,而左手的剑鞘正抵在后头那人的胸膛上,压得他无法动惮。
面巾顺势一分为二,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脸,正是凤瑀,那另一人自不必说了。“怎么是你们俩。”他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眸里闪着冷光。“来杀我?”
“我倒是想。”凤瑀侧身挑着眉道,他比他们俩小一些,还有点孩子心性。
“……”魏栖冷哼一声懒得废话,大步往道上走,不出五步,他又停了下来,侧过脸道:“是公主派你们来的?”
“对,公主让我们俩来保护你。”凤瑀耸着肩道,言语中有丝无可奈何之意。“她怕你死了。”
“保护我?”似乎是听了个稀奇的笑话,魏栖不确定地问道:“凭你们俩?”她特地让他们俩来保护他,究竟是看不起谁。
莫瑆紧跟在他身后,冷漠地像把出鞘的剑,“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请驸马配合。”
“……嗯。”魏栖沉吟一声,步伐快了几分,“我府上没佣人,更不养闲人。”此时他真想回灵素宫问问,她这又是演的哪出。
“我们不挑,管吃住就行。”凤瑀笑得爽朗,每过一个摊子都会摸几下摊上的东西。
“随你们。”
*
学堂。
今早第一节乐理课,何阅讲得枯燥无味,大家听得头脑发昏,堂内走神的人尤其多,而其中占大头的是新人。
一等何阅出门,她们索性连样子也不装了,大大方方地聊起了都城里的新鲜事。
“你们听说了么?”有人起头。
“听说什么?”有人接道。
“自然是我们天巽国最年轻最英俊的靳将军。”
嗯?一听靳誉的名字,梁绯絮拨弦的指尖猛然一顿,不由抬眸往几人看。他怎么了,难道今日又有不少媒婆去靳府提亲,靳府的门槛被踩没了?
如此一想,她心头便气得慌,昨日才说过,他竟将她的话当耳旁风。
梁绯絮自顾自生起了气,却听前头几人说了另一件事。
“他啊,一大清早便在靳府大门上贴了两张白麻纸,说自己只娶荣华公主,凡是进靳府为提亲的人都得乱棍打出去,笑死我了。”说话之人捂着嘴,双眼弯弯,巧笑倩兮。
“你还笑,有些姑娘听得这消息怕是要哭。”
“那倒是,如今想嫁他的姑娘确实多。”
“我又不想嫁他,为何不能笑。不过说起来,他番行为叫人怪羡慕的。”
几人说着朝梁绯絮所在之处看来,带着几分探究和羡艳,梁绯絮坐得愈发直了,面容专注,双手拨得优雅,弹出的琴声泠泠,这个时候还是要装一装的。
真没想到,他竟用这般不留情面的方式拒绝人,不过如此也好,一劳永逸。
心情大好,学东西也快。
这日午时,梁缨早早走了,梁绯絮都没来得及拉住她,也不晓得她上次有没有听进自己的话。纵然她是个公主,成亲也是一辈子的事,并非儿戏。
“公主。”
柳色那轻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梁绯絮回头,她对着她一通挤眉弄眼,“怎么,眼睛抽了?”
“哪有。”柳色行至她身侧,贼兮兮地问:“奴婢猜公主一定知道靳将军今日做了什么。”
“他做什么了?”梁绯絮装作一副茫然的模样摇摇头。
“公主是真不晓得还是假不晓得,宫里可都传遍了。”见她不像是在撒谎,柳色唇畔绽开浅浅的梨涡,笑着道:“靳将军招了全城的媒婆,说自己是你的人,她们再敢去靳府说媒便乱棍打死。公主对未来驸马的做法可是满意?”
一缕笑意袭上秀美的面颊,梁绯絮心头开了花,出口却是淡淡,“哦,那他的脸皮是真厚。”
“公主此时心里一定在乐。”柳色小心翼翼地凑近她,问,“都这么些天了,公主准备何时兑现自己当日的承诺?”
梁绯絮蜻蜓点水地瞥了她一眼,扬起眉梢道:“过几日吧。近日,我还真怕夜长梦多。”明儿是李皎凤的寿宴,梁媛会进宫,而她如今最不愿见的人便是她。
“公主昨日还说自己矜持呢。”柳色偷笑道。
“本宫哪里不矜持?”她恼道,伸手掐了一把她腰间的软肉。
“公主别闹,奴婢错了,奴婢不说了啊,公主哪里都矜持。”柳色连连求饶,忽将面上玩笑的神色悉数一收,说起一件事来,“明晚皇后在太极宫摆宴,奴婢已按公主的吩咐备了贺礼。”
“嗯,但愿明晚不会出什么事才好。”她抬头望向太极宫所在的位置,眸子里起了一阵辽远模糊的雾气。
*
午时,灵素宫吃饭的只四人,江璃棠没来,魏栖缄口坐在梁绯絮身侧,也没说自己今早做了什么,柳色跟林琛两人倒是笑得明显。
“明日母后寿宴,你来么?”期间,梁绯絮冷不丁地出声,她打算早早了了承诺。
“满朝官员都去,我哪有不去的道理。”她主动询问,他欣喜地很,顿了片刻,忍不住问起那俩的事,“为何派莫瑆和凤瑀来保护我,你看我像是要保护的人么?”
“啪”,这声很重,吓得林琛柳色全身一僵,像被点了穴道一般。
梁绯絮放下筷子,盯着魏栖的眼神坚定而决断,里头甚至有些许恐惧,“你给我记住一件事,你活着才能娶我,你若出事,我立马嫁给别人。”
她很少露出这般眼神,魏栖只觉全身冷了一下,蹙眉道:“你有事瞒着我,我一直没问你,究竟是何事让你害怕。”
“我总觉大姐会对付你。”轻轻的,梁绯絮的这声仿佛从胸腔深处吐出,“她的城府我们不是没领教过。”
“大公主要对付我?”魏栖回忆着上次探病那事,心头满是古怪,他们之间并无交情,她怎会冒然去看他,还说要跟他演戏,简直像换了个人。
听说梁媛搬回公主府后整日待在府里,不见出门,每晚都在院子里看皮影戏,霎是诡异,想想便禁不住头皮发麻。
“你听不听我的话?”她板起脸,眸中神采比起平日要盛地多。
心血来潮,他想逗逗她,轻笑道:“你嫁我便听。”
她果断回击道:“你听我才嫁。”
分不清苦笑还是其他,他沉沉叹了一声,“听,如今是你吃定我了。”
*
太极宫。
毕竟是一国之母的寿宴,今晚皇宫里来了不少人,多地出奇,四处人声喧哗,而梁媛身为长公主如何能不来。
宴客地露天,前头高处为皇上皇后所坐之位,矮桌在低处,共分两侧,且两侧座位相隔甚远,空出来的地儿方便待会儿表演歌舞之用。
按照规矩,前头坐皇室成员,后头坐朝中官员,梁砚书跟梁淳原本在劲武国,为给李皎凤贺寿急急赶了回来。
“绯絮,你怎能骗二哥自己失忆了?”梁淳又气又怨地看着梁绯絮,秀气的面庞上难掩怒意,他抬手重重弹了一下她光洁的脑门,“若非大哥告诉我真相,我可被你骗惨了。”
“疼……二哥下手真重,我待会儿还要见人的呢。”梁绯絮委屈地摸着额头,撇撇嘴道:“对不起对不起,这次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
对上她眼中泫然的泪光,梁淳心疼地紧,那些得知真相后积聚的怒气刹那间烟消云散,“那你如今怎么打算,还要继续骗他?”
这时,门口进来一人,梁绯絮的眸色当即一暗,冷声道:“不骗了。”
“你们来得还真早。”梁媛穿着一身华丽的金色宫装走近,面上一如既往地挂着温婉和煦的笑,看不出丝毫破绽。
“大姐。”几人异口同声道。
基于之前的猜疑,梁砚书暗中打量两人,如何也不信她们俩之间没过节。只是,这过节究竟是什么。
为争男人?
婀娜的身形一动,梁媛在靠近梁砚书身旁的矮桌前坐下,对着他们笑盈盈道:“你们方才在聊什么,绯絮的记忆恢复了?”
梁绯絮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直视她道:“是啊,为了大姐恢复的。”
这浓浓□□味,梁砚书若是听不出来,那他还真对不起梁钊的一年教导了。
相比于梁砚书,梁淳看出的东西要更多一些,这取决于他以往的种种经历,练就了他敏感的心思,对情感的洞察也更为细腻。
梁媛笑了,美眸盼兮,柔柔道:“恢复便好,你再不恢复,靳将军还真可怜。”
“他从不以为自己可怜,兴许还乐在其中。”梁绯絮出口的言语是热中带冷,锋芒毕露。
“那我祝你们白头到老。”最后四字,梁媛咬字极重,听在人耳中便是意有所指。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梁绯絮真不爱听,“借你吉言。”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李桑从殿里走出高喊,他一喊,场内的乐师随即开始奏乐。
梁钊李皎凤现身,席间顿时安静不少。
晚宴会在李桑的宣读声中正式开始,之后,在座宾客一一上前祝贺。
魏栖坐的位置还算靠前,与梁绯絮坐的位置恰好是两对面。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一想到待会儿,梁绯絮只觉便宜了他,照之前的计划走,原是还要再晾他几天的。
“今晚借着皇后的寿宴,朕要宣布一件喜事。”梁钊笑得眉开,慈爱地瞄了梁绯絮一瞬,“去年劲武国来犯,镇守边关的几位将军叛国投效敌方,朝中更无大将,局势可谓危急。而荣华公主为震我军士气曾承诺,谁能领兵打败劲武国便能娶她”
万万没想到,梁钊会有这一手。魏栖惊喜地手足无措,两手使劲抓着膝上的布料,喜不自禁,他激动地朝梁绯絮看去,谁想她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
“靳将军不仅收回失地,甚至还拿下了整个劲武国,如今,朕自然要兑现承诺。”梁钊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字都清晰地落在宴席上,飞入每一人的耳中。
他话音一落,魏栖赶忙起身,梁绯絮跟着起身,两人并肩在道中跪下,金色裙纱与黑色衣摆纠葛地缠在了一处。
“今晚,朕做主……”视线垂落在两人身上,梁钊面上笑意渐深,“将荣华公主许配给骠骑将军靳誉,择日完婚。”
“微臣叩谢皇上赐婚。”
“儿臣谢父皇赐婚。”
才演几天啊……梁砚书无奈地叹了一声,他就晓得她演不了多久。
握着酒杯的手微微用力,梁淳面上神色复杂,她嫁给心爱之人是好事,然而他心头却不怎么舒服,并非嫉妒亦或是其他。他下意识看向了梁媛,梁媛的笑声有些沙哑,透着点点诡谲,让他不寒而栗。
第79章 不能自己
戌时正, 喜宴散场,众人各自打道回府,人流比肩继踵全往大门涌去,魏栖刚起身便被一群朝廷官员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