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她又含沙射影的说道:“娘娘不要急,皇上命慎刑司三日内结案,想必很快就有结论了。”
张德妃立时撇清道:“本宫不急,但本宫替喻美人急。好好的一副能唱出天籁之音的嗓子,就这样毁了,着实有些可惜。早日查明真相,也好对她有个交待。”
徐贵人立时跳出来捧臭脚:“德妃娘娘仁慈。”
正想多说几句张德妃的好话,突闻程和敏“咳”了一声,徐贵人立时噤声。
陈钰沁撇撇嘴,暗骂徐贵人狗腿子。
庄明心笑道:“臣妾也是如此想的,但愿慎刑司早日查明真相。”
最好别让她知道此事乃张德妃所为,不然有她好看的。
陆续又有不少妃嫔冒雨赶来,有肩舆的倒罢了,没肩舆的贵人们主仆皆狼狈不堪,裙子湿透,绣鞋透水,又未带更换的衣裳,不多时就一个接一个的打起喷嚏。
庄明心皱起了眉头。
卫贤妃突然开口道:“德妃姐姐,横竖无甚要事,且叫她们散了吧,该喝姜汤的喝姜汤,该换衣裳的换衣裳,仔细感染了风寒。”
张德妃似笑非笑的说道:“贤妃妹妹说的在理,只是梁贵人伤了脚,太医尚未赶来,现下就让诸位妹妹散了,知道的是说贤妃妹妹体恤她们,不知道的还当她们冷心冷肺,不管梁贵人死活呢。”
梁贵人身份复杂,郑太后的态度又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听张德妃这么一说,哪还有人敢提前告退?
张德妃又架桥拨火的感慨道:“哎,你们也真是的,未免思虑太不周全了些,婉妃妹妹就不像你们,人家呀一早就备好了更换的衣裳,这会子十分清爽舒适,可不羡煞旁人?”
庄明心笑道:“要说谁最令人艳羡,当属德妃娘娘,您呀只须等在永寿宫就好,无论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还是大雪封路,统统都与您无关。”
“皇上驾到!”
突然外头传来高巧的声音。
众妃嫔俱都吃了一惊,今儿并非休沐,皇上合该在金銮殿上朝,怎地突然来了永寿宫?
头戴金冠、身穿明黄常服的毓景帝倒背着手走进来,众人立时蹲身行礼,齐声道:“恭请皇上圣安。”
“圣躬安。”毓景帝一抬手,说道:“都起来吧。”
他在张德妃让出的地屏宝座上坐下,抬眼环视了殿内一圈,眉毛立时皱了起来,对张德妃道:“她们身上都湿成这样了,怎地还不叫散?”
说完之后又补了一句:“朕都叫朝臣散了,你比朕还日理万机。”
这可是极重的指责了,张德妃立时跪下,惶恐道:“并非臣妾刻薄,乃是因为梁贵人摔伤了脚,众姐妹们不放心,想等太医来替梁贵人诊治之后再走。”
“梁贵人摔伤了脚?”毓景帝一怔,抬眼朝梁贵人看去。
梁贵人委屈的答道:“雨天路滑,太监们将肩舆摔了,嫔妾脚疼的厉害,婉妃娘娘说嫔妾伤到了骨头……”
毓景帝不动声色的斜了一眼庄明心,然后对张德妃道:“往后雨雪天不必叫她们来请安。”
张德妃忙道:“是,臣妾遵旨。”
她哪敢不尊命,自个又不是皇后,这请安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不过是因自个手握凤印,皇上跟太后不计较罢了。
“都散了吧,仔细染上风寒。”毓景帝一摆手,众人哪敢不从,立时蹲身告退。
庄明心也跟着众人往外走,熟料没走出几步,就被毓景帝给叫住了:“婉妃留下。”
“婉妃没少跟死人打交道,对骨头知道的比太医都多,且让她留下,看有甚可帮忙的没有。”他“咳”了一声,也不知解释给谁听的,总归是解释了。
旁人倒罢了,只梁贵人听了这话,委屈的眼泪快要掉下来了。
婉妃人美心善没错,可她还是个大活人呀,皇上怎能拿她跟死人比?
庄明心也是十分无语,摔断骨头是常见症候,太医们自有一套治疗办法,很不必自个掺和进来。
梁贵人的出身狗皇帝比谁都清楚,却非把她牵扯进来,简直是给她找麻烦。
然而他都发话了,她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好不情不愿的又坐了回去:“臣妾遵命。”
*
又等了两刻钟的时间,太医终于姗姗来迟。
而且还是个熟人,正是先前给和贵人程和敏诊治过的李太医。
庄明心哼了一声,对李太医道:“皇上在这里呢,李太医可得诊治仔细了,可别老眼昏花,误诊了。”
李太医而立之年,离老眼昏花还远着呢。
他倒也不傻,知道婉妃娘娘这是借先前自个替和贵人遮掩装病的事儿敲打自个呢,他忙拱手道:“尊婉妃娘娘旨,微臣一定仔仔细细替梁贵人诊治明白。”
其实不必婉妃娘娘提点,皇上在跟前,且梁贵人又身份复杂,他是如何都不敢怠慢的。
他叫医童打开医药箱,从里头取出双雪白的棉布手套戴到手上,然后蹲下/身来,仔细的揉/捏按压梁贵人的脚。
琼芳眼睛都瞪直了,指着李太医的手,对庄明心道:“娘娘,那手套……”
庄明心笑了笑,不甚在意的说道:“太医院早几年就山寨了本宫妹妹的手套,有甚可大惊小怪的?上次他给和贵人诊治时就戴着呢,只不过那会子你没留神。”
琼芳以前是跟庄静婉的,这些外头的事儿她自然不知道。
李太医站起身来,将手套脱下交给医童,然后拱手道:“启禀皇上、德妃娘娘、婉妃娘娘,贵人小主左脚第二根脚趾骨断裂,微臣先替她上药,然后用木条当夹板固定住……只是脚趾与手指不同,贵人小主怕是得受些苦。”
毓景帝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庄明心:“婉妃觉得如何?”
“李太医的法子极好。”庄明心夸赞了一句。
李太医暗自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个浅笑来。
然后就听婉妃开口道:“不过,若能改善改善,就更好了。”
李太医:“……”
他拱手,虚心求教道:“还请娘娘赐教。”
庄明心也没拿乔,直言道:“用木条当夹板固定后,外头再抹上厚厚一层石膏粉,如此就不怕骨头长歪了。不过也不必裹太久,一月过后即可拆除。”
石膏粉不算稀罕物,随便哪家药铺里都有的卖,太医院想必存货也不少。
李太医心想,横竖夹板能固定脚趾,婉妃娘娘的法子有用最好,若无用也影响不到什么,于是他也没反驳,立时就道:“多谢娘娘指教,微臣这就叫医童回太医院取石膏粉。”
待医童将石膏粉取来,庄明心亲眼瞧着李太医戴着手套给梁贵人上夹板打石膏完毕,并用自个的肩舆将她抬走,这才起身道:“臣妾告退。”
毓景帝好笑道:“你的肩舆借给梁贵人了,外头大雨倾盆,你打算就这么走回去?”
庄明心挑眉道:“有何不可?臣妾上有油纸伞遮雨,下有木屐防滑,最多淋湿裙子,回去再换一件就是了。”
“罢了,没道理做了好事儿的人儿反倒吃亏,朕送你回去。”毓景帝站起身来,从善如流的往外走去,完全没理会后头眼巴巴瞅着他的张德妃。
庄明心:“……”
这替她拉仇恨的本事,简直是刚刚的,不过片刻,就让她素日低调为人所积攒的努力彻底烟消云散了。
好好待在你的养心殿批阅奏折不好么?莫名其妙跑来永寿宫,屁正事没干,就光顾着给她树敌了。
庄明心气鼓鼓的上了御辇,御辇形似轿子,不似肩舆只有个座椅,现下四周遮盖了油布,滴水不漏,只除了憋闷些。
离开永寿宫后,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您不回养心殿?”
“不回。”毓景帝回答的干脆,往御辇中放置的靠垫上一歪,得意道:“朝臣们递上来的奏折都被雨水打湿了,朕给他们打回去,命他们重写,明儿才能再递上来。”
难怪这么悠哉,还有空闲去永寿宫打转。
他闲不住,又坐了起来,脑袋往庄明心身上一靠,将鼻翼凑在她颈间,细嗅着其间若有似无的香气。
半晌后,才笑道:“朕叫人送了好东西到钟粹宫,一会儿叫小厨房烧几个好菜,咱们一起品尝品尝。”
庄明心有些好奇,待回到钟粹宫,才发现他口里的好东西乃是两坛葡萄酒。
这倒是意外之喜。
前世的时候,她就喜欢临睡前喝一杯红酒助眠,故而对红酒很有些了解,甚至网购了酿酒葡萄赤霞珠自个酿造过一回。
在这个时代,葡萄酒很是珍贵,只凉州每年千里迢迢贡上来一些,旁的地儿鲜少栽种葡萄,即便有人栽种,会酿制葡萄酒的也不多。
祖父这个内阁首辅每年倒是能分得一两坛,但却到不了她的嘴里。
故而她足足有十六年没尝过红酒的味了。
也顾不得早晚了,庄明心立时叫钟大、钱喜炒了几个下酒菜,亲自拍开酒坛子的泥封,给毓景帝跟自个分别倒了一碗。
她端起碗来,就灌了一大口。
然后“噗”的一下吐了出来。
什么玩意儿?
这是葡萄酒?怕不是毒药吧?
又辣又苦又甜又酸,一口下去,仿佛体会了一回人生百态。
她接过琼芳递来的茶盅,漱了好几遍口,这才边拿帕子擦眼泪边问毓景帝:“这葡萄酒是如何酿的,怎地如此难喝?”
“哪里难喝了?这可是千金不换的葡萄美酒,你吐出的这一口,就值几十两银子呢。”毓景帝白了她一眼,一脸肉疼的瞅着地上的酒渍。
庄明心没好气道:“这叫好喝?您舌头怕是坏掉了吧?”
“你又不曾喝过葡萄酒,哪里晓得什么是好不好喝?”
毓景帝端起碗来抿了一口,享受的眯起了眼睛,懒洋洋的说道:“《北山酒经》有云:‘酸米入甑,蒸起,上用杏仁五两,蒲萄二斤半,与杏仁同於砂盆内一处,用熟浆三斗,逐旋研尽为度,以生绢滤过。其三斗熟浆泼饭软盖,良久,出饭摊於案上,依常法候温入曲捜拌。①’,凉州所贡葡萄酒正是按此法酿制。”
“用葡萄跟大米混合,加酒曲酿制?难怪如此难喝,白瞎了好葡萄。”庄明心捶胸顿足,这跟现代的红酒简直就是两个概念。
“听这话音,似是你能酿出比凉州贡品更好喝的葡萄酒?”毓景帝一下坐直了身/子,眸中精/光闪烁。
庄明心自信满满的点头:“那是当然。”
“很好。”毓景帝立马顺杆就爬,“正好凉州的贡品葡萄过几日就到京了,到时朕分一半与你,你给朕酿葡萄酒喝。”
庄明心心下大喜,面上却噘嘴,不乐意道:“皇上您说错了,该是臣妾自酿葡萄酒喝,顺便分皇上一份儿。”
毓景帝只要有的喝就成,才不管这些有的没的,立时退让道:“爱妃说的对,是朕托赖你才有的喝。”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出自宋.朱翼中《北山酒经》
☆、38
庄明心不喝, 毓景帝自个喝着也没趣儿,吩咐高巧道:“开封的这坛送回乾清宫,朕得空再喝。下剩的这一坛子给宁王送去。”
更好喝的葡萄酒唾手可得, 这次一等的他就也没必要再当个宝。
“着急忙慌作甚,臣妾又不会贪了您的‘美酒’, 外头雨下的正大呢, 若是摔了可如何是好?且先放臣妾这里, 回头天晴了再着人来搬就是了。”
庄明心“嗔”了一句。
虽然她瞧不上这所谓的贡品葡萄酒,但物以稀为贵,大齐上层贵族趋之若鹜, 倘若小太监们脚下一滑摔了, 只怕小命不保。
“爱妃说的极是。”毓景帝无可无不可, 附和了庄明心一句,然后抬手挥退了高巧。
“娘娘, 李竹子他们从承乾宫回来了,这是梁贵人给娘娘的谢礼, 说她正病着不能亲来向娘娘道谢, 还请娘娘多多包涵。”
崔乔走了进来, 手里抱着个红酸枝木的匣子, 打开匣盖展示给庄明心看。
庄明心抬眼看去, 见匣子底部铺了一层红布, 红布头躺着一樽白玉送子观音菩萨,她顿时失笑。
毓景帝斜了一眼, 也跟着笑了。
这梁贵人,可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庄明心瞪了毓景帝一眼,古人重子嗣,梁贵人送这樽送子观音像, 也是图个好兆头,并无讽刺之意,他幸灾乐祸个什么劲儿?
庄明心吩咐崔乔道:“收入库房里吧。”
虽是好意,但她现下并无生子的意愿,暂时无须送子观音菩萨保佑。
她看了眼时辰钟,现下才巳时四刻(10点),狗皇帝今儿不必处理政务,莫非打算一整天耗在自个这里?
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早知道就找匠作监做一副麻将,把东配殿的陈钰沁跟西配殿的程和敏叫过来凑一桌。
玩个大半天,估计能从她们手里赢回来不少银钱。
真是失策了。
她正在悔不当初呢,那头毓景帝已叫立夏取了围棋来,要跟她对弈。
庄明心的围棋水平只能算一般,跟个中高手对弈的话,铁定被杀个片甲不留,奈何毓景帝的水平也强不到哪里去。
两个臭棋篓子凑一块儿,竟战个旗鼓相当,每每都以平局收场。
“皇上跟娘娘真乃天作之合。”棋艺比庄明心还要强些的琼芳如是说道。
庄明心:“……”
若非琼芳是自个从娘家带进宫来的,她一早叫内务府把人给领回去了。
两人对弈了三五局,用完午膳后毓景帝还是赖着不肯走,庄明心只好跟他一块儿躺到东哨间的拔步床/上午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