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明心笑骂道:“说的好似你头一回来本宫这里用膳似得,也不知上回谁吃萝卜宴吃的差点撑吐,回去后足足溜达了一个时辰方能弯腰坐下来。”
程和敏被揭老底,也不恼,笑嘻嘻道:“这可不怪嫔妾,还不是娘娘这里的菜肴太好吃了?得亏嫔妾没撑坏,要真被撑坏了,没准还能赖娘娘几两汤药费呢。”
陈钰沁见程和敏兴头的快要跳到房顶上去了,白了她一眼,哼道:“瞧你这念唱俱佳的模样,早知道娘娘就不必花银钱去教坊司请人了,直接给你装扮上就成,也好叫咱们听一回‘装疯卖傻’的好戏码。”
“‘装疯卖傻’是独角戏,哪有你俩有来有去的‘相声’有意思?”当着俩人的面,庄明心还是给了脸面的,没直接说“耍猴戏”。
陈钰沁跟程和敏虽没听过“相声”这个说法,但前头的有来有去还是听的明白的,立时就不依了。
陈钰沁道:“娘娘您不厚道,嫔妾给您了个好主意,您却把嫔妾也攀扯进来。”
程和敏道:“谁要跟她说‘相声’?没得脏了我的嘴!”
这样的场面,喻贵人虽不是头一次见,但见一次心惊肉跳一次,生怕她俩下一刻就掀桌打作一团,忙用木炭条划拉纸本子。
转移话题道:“娘娘,您不是说从教坊司请了乐人过来?怎地没瞧见?”
庄明心笑了笑,既然寿星都发话了,她也不好继续看猴戏,让李连鹰将教坊司的人请进来。
教坊司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位乐人,女乐人抱着琵琶,男乐人抱着古琴。
两人低垂着头走进来后,先跪地磕头行礼,这才站起身来。
然后在场四人齐齐的倒抽了口凉气。
实在是这两人长相过于出众了,饶是在宫里见过各色美人的她们,也有些遭不住。
男乐人眉目如画,清雅文秀,苍松翠竹一般,抱一架古琴站在殿内,仿佛是从古画上走出来的贵公子。
女乐人五官绝色,气质清冷,面无表情的斜抱一把琵琶,好似古装影视剧里的女杀手,仿佛下一秒就从琵琶里抽出宝剑逼杀上来。
庄明心“咳”了一声,吩咐道:“先随便来一首你们擅长的曲子罢。”
两人微微躬身,然后男乐人退至墙根,在一张锦杌上坐下,女乐人则坐至殿中的官帽椅上。
她拨弄了下琵琶,然后开始弹奏起来。
玉落珠盘的声音,在明间里环绕,片刻后,她清清冷冷的嗓音唱了起来。
此时此刻,庄明心脑子里除了“天籁之音”四个字,竟想不起旁的能与之匹配的形容词来。
陈钰沁跟程和敏两个有真才实学的,已然听入了迷。
庄明心生怕喻贵人触景生情,想起自个被毁掉的嗓子难过,正想安慰她几句。
喻贵人却突然将本子朝庄明心一扬:“娘娘,下回千万别再请这两人过来了,万一被皇上撞见,瞧上了他们,可如何是好?”
庄明心顿时“噗”的一下笑出声来。
这俩人的确堪称绝色,就算妃嫔里头长相最优秀的程和敏与他们站在一块儿,恐怕也有所不及,但却必定入不了狗皇帝的眼。
男乐人暂且不提,毕竟也没听闻过狗皇帝有断/袖之癖。
单说这女乐人,莫说相貌,单那教坊司的出身,就能将狗皇帝劝退了。
狗皇帝这人,有权有钱有貌,自恋是写在骨子里头的,他连长相出众的宫女都瞧不上,大婚至今六年,妃嫔统统都是卡着选秀资格线进来的秀女。
又怎可能看上出身教坊司,不知道被多少人梳/弄过的乐人?
当然,这些都是不能与外人道的,妄测圣意可是大罪,故而她只笑着冲喻贵人摇了摇头。
然后拿筷尾分别敲了一下坐在自个左右两边的陈钰沁跟程和敏,端起斟满了黄酒的酒盅,笑道:“来,咱们一块儿敬寿星一杯。”
陈钰沁跟程和敏回神,虽有些不高兴被打扰了雅兴,但还不至于分不清场合,忙端起了自个跟前的酒杯。
喻贵人惶恐的立时站了起来,被庄明心摆手给强令坐了下来。
四人饮了一杯酒,在庄明心的带领下,开始用起菜肴来。
然后乐人的曲乐就成了背景音,几个吃货哪里还顾得上欣赏,吃菜尚且来不及呢。
程和敏先夹了一筷子烤鱼吃掉,然后用汤匙从自个跟前的甜品碗里挖了一块黄桃混着糖水一起送进嘴里,根本不考虑又甜又咸会不会相冲,享受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陈钰沁也不遑多让。
也就不重口腹之欲的喻贵人还能保持住淡定,有闲心慢条斯理的挨样品尝。
庄明心虽也是吃货,但到底都是素日吃惯的,故而要比另两个吃货斯文许多。
期间她又劝过三五回酒。
宴席开到一半,女乐人退了下去,换上了男乐人。
兴许是晓得她们办的是寿宴的缘故,男乐人弹奏的曲子偏轻快,一瞬间让人从寒冬来到了初春,冰雪初融,草儿从泥地里冒出头来,南飞的燕子叽叽喳喳的回返,暖嘘嘘的春风扑面而来,让人惬意的想要打瞌睡。
饶是庄明心这个半吊子水准的人儿,也不难分辨出男乐人在乐器方便的水准比女乐人要强不少。
只不过女乐人胜在有一口好嗓子。
就这么听着男乐人的古琴,她们吃了个酒足饭饱。
然后庄明心叫人抬了两层高的生日蛋糕来,给喻贵人戴上琼芳做的生日帽,插了根红蜡烛,叫她吹蜡烛许愿。
别说喻贵人没经历过这个,就是陈钰沁跟程和敏都看的一愣一愣的,但不妨碍她们起哄,尤其是程和敏,叫的比自个生辰还起劲。
庄明心暗搓搓的想,丫肯定是急着吃生日蛋糕呢。
喻贵人在起哄声中,脸色微红的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复又睁开,然后“呼”的一下吹熄了蜡烛。
仪式过后,不待庄明心吩咐,程和敏就唤人上前切蛋糕。
蛋糕足够大,她们四人一人分了一大块儿,给男乐人跟女乐人一人一块儿,下剩的给整个钟粹宫的其他宫人每人分了一小块儿。
蛋糕松软,里头的黄桃果酱熬的恰到火候,外层的奶油香甜滑/腻,一口下去,就忍不住想吃第二口。
所有人都吃的不亦乐乎,包括那位高冷如天山白雪的女乐人,也抵不住奶油夹心蛋糕的魅力,一手端盘一手捏勺,吃的头也不抬。
吃完生日蛋糕,这寿宴也就走到了尾声。
庄明心叫琼芳给他们两位打赏,然后让李连鹰安排人把他们送回教坊司。
打赏给的不少,足足有三十两。
昨儿从狗皇帝那里抠出了五十两银子的活动经费,置办这桌宴席只花了二十两,下剩三十两不好处理,索性全打赏给了乐人。
教坊司里头的乐人,都是犯官家眷,古代律法一人犯/罪全家都牵连,故而这两个乐人也算是可怜人,多点银钱傍身也好。
*
但出乎庄明心所料的是,次日午后她正围观太医给钟粹宫宫人们接种牛痘呢,小满急匆匆的跑进来,将她拉到东哨间。
然后禀报道:“娘娘,昨儿您传唤进来的那两个乐人,被宁王爷要到宁王府去了,说要把他们收房,还要摆酒庆贺呢。”
庄明心:“……”
啥玩意儿?
宁王她接触不少,他这人公事上一板一眼的,甚至还有些为民请命的侠气,在她这里评价极高。
但怎地私德上如此荒唐?
堂堂王爷,竟然要纳教坊司的乐人为侍妾,女乐人倒罢了,横竖不少宗室会到教坊司玩儿,不过是在外头睡跟在家里睡的区别,但里头还有个男乐人呢。
她竟然没发现宁王这丫男女通吃?
仔细想想其实也不奇怪,大齐达官贵人间男风盛行,那个男乐人又生了副勾人的样貌,只怕早就被不知道多少人玩/弄过了。
两人去到宁王府,跟了宁王,从此只用服侍他一个,兴许对他们来说反倒是件好事儿。
前提是宁王妃不跟他们过不去。
她好奇道:“宁王妃竟也不管?”
小满“啧”了一声,笑道:“怎会不管,宁王妃这会子正在慈宁宫跟太后娘娘哭诉呢,太后娘娘动了肝火,已叫马公公去传宁王爷进宫了。”
那岂不是有好戏看了?
可惜庄明心身份不够,没法亲去慈宁宫围观。
不过还有小满在呢,她委婉道:“你继续到外头打听打听,本宫估摸着皇上听到信儿也会过去慈宁宫,如此本宫心里也好有个数,回头皇上过来钟粹宫时,也不至于触他的霉头。”
小满正在盘算该怎么说才让婉妃娘娘放自个出去看热闹,闻言立时倒头如蒜:“是是是,奴婢这就再去哨探哨探,有什么新动静了,再来向娘娘回禀。”
说完,撒腿就好跑,却被庄明心给止住了。
她狡黠道:“别想寻借口躲避接种牛痘,不接种牛痘,你休想再出钟粹宫一步。”
小满的小脸顿时皱成一团,哀嚎道:“娘娘哎,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呢,先让他们接种不成么?奴婢身上还有差事呢,等回头差事了结了再来接种不迟。”
“想都别想。”庄明心冷声打断她,旁人她管不着,但自个宫里的宫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接种牛痘。
小满见躲避不过,又怕错过看热闹的时机,只好不情不愿的挪去了被定为“接种间”的东耳房。
接种后的小满,也顾不得疼不疼了,脚步飞快的跑出了钟粹宫。
约一个时辰后,她又脚步飞快的溜了回来,兴致勃勃的向庄明心禀报:“太后娘娘可是气的不轻,将宁王爷给骂了个狗血淋头,立逼着他给宁王妃赔不是,还说若再有下次,就让皇上打发他去漠北驻边。”
庄明心无语道:“所以宁王爷办了这桩荒唐事儿,就只挨了太后娘娘几句骂,然后该纳侍妾纳侍妾,该摆酒庆贺该摆酒庆贺?”
果然是亲儿子,怕是在郑太后眼里,这压根算不得什么错处,之所以不痛不痒的骂宁王几句,也不过是为了宁王妃的脸面罢了。
毕竟儿媳妇跟儿子是不能比的,哪怕素日再讨郑太后欢心,也一样。
小满笑道:“侍妾可以纳,但摆酒太后娘娘不许。”
通州还闹天花呢,如今又要渐次接种牛痘,百姓们人心惶惶的,宁王这个王爷若为了收两个贱籍出身的乐人当侍妾而大摆宴席,只怕要犯众怒。
郑太后当然要加以阻止。
小满又道:“皇上也训斥了宁王爷一顿,说他脏的臭的都往屋里拉,跟种/猪一样不挑食,把宁王爷说的脸都黑了,宁王妃脸上也不好看。”
庄明心:“……”
知道你自恋,但这么说亲弟弟真的好么?而且连弟媳妇都给扫/射到了。
小满哈哈笑了两声,然后又连忙捂住嘴,小声道:“太后娘娘听着不像,反过来把皇上给骂了一顿,皇上气的甩袖就走,说‘以后别再叫朕来管这样的腌臜事儿!’。”
庄明心:“……”
狗皇帝的反应都在她意料之中,她并不觉得奇怪。
她好奇的是小满怎地将慈宁宫的事儿打听的如此详细的?
先前她疑惑的问出口过,小满只说是有旁人告知她的,并不肯细说,故而她虽好奇,但也不好追问,毕竟这是锦衣卫的内部秘密。
说曹操曹操到,外头高巧的声音响起来:“皇上驾到!”
“恭请圣安。”庄明心迎到明间,蹲身行礼。
“圣躬安。”毓景帝应了一声,然后抬脚就往东次间走。
庄明心只来得及看清他的侧脸,但这就足够了。
脸都黑成这样了,显然被宁王气的不轻。
她假装不知,叫人去冲了碗贤妃送的红枣茶,亲自捧给他,嘴里笑道:“皇上打养心殿过来?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儿天凉着呢,皇上快碗杯红枣茶暖暖身/子。”
毓景帝将盖碗接过来,往炕桌上一放,白了她一眼,哼道:“朕从哪里过来爱妃会不知道?当朕没瞧见小满在慈宁宫门口跟人嘀嘀咕咕呢?”
庄明心:“……”
就知道小满这家伙做事不靠谱,哨探消息哨探的如此明目张胆!
她抿了抿唇,露出个无辜的笑容来:“臣妾见皇上脸色不好,不敢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给皇上添堵。”
他脸色缓和了几分,然后皱眉问道:“刚好昨儿你召了那两个乐人进来给喻贵人庆生,你给朕说实话,那两个乐人果真那样好看?好看到连宁王妃这个高门贵女都比不上的地步?”
庄明心有些犹豫,她是说实话呢还是说假话呢?
实话就是宁王妃样貌只能算清秀,十个她加起来也比不上那俩乐人。
假话就是那俩就是徒有虚表的狐媚子,宁王只是一时被迷惑住了。
她纠结的神色,落到了毓景帝的眼里。
他没好气的哼道:“你不必说了,朕知道了。”
☆、56
狗皇帝气成这样, 庄明心也不好不理会,若不给他劝好了,万一他夜里拿自个撒气怎么办?
而且, 她还得拜托他催促匠作监尽快将水泥做出来呢。
故而她笑道:“这天下间好看的男子、女子多着呢,但就像皇上看的话本子里说的那样, 评价一个人怎好只看外表?就算那两个乐人再好看, 又如何能与出身高贵又极有才干的宁王妃相提并论?”
顿了顿, 她又故意偷换概念,抬起葱/碧莹/白的手指,在他肩头戳了一指头, 嗔道:“皇上您又何必为了这么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儿生气呢?”
毓景帝当然不可能为了两个教坊司的乐人生气, 他气的是一母同胞的宁王荤腥不忌, 给他跟母后脸上抹黑,丢天家的脸。
他咬牙切齿道:“千人骑万人压的, 他也不嫌脏!”
庄明心扯了扯嘴角,又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有洁癖。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若能强制规定皇室宗亲、朝廷命官不许夜宿教坊司, 想来教坊司就能从官办青/楼变成纯粹文艺单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