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静妃小产,阖宫上下要说谁最高兴, 怕是非宁妃莫属。
可惜她也就只能蹦跶今儿一天了,今儿过后,她的下场可比静妃要惨多了。
道理虽是如此,但庄明心这个人,想来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主儿,现下宁妃还未倒霉呢,故而她照例行礼问好。
并一如既往的嘲讽了一句:“姐姐这个寿星今儿打扮的如此隆重,是怕被旁的姐妹抢了风头?”
宁妃日日被怼,早就习以为常了,笑道:“旁人我是不怕的,就怕被妹妹抢了风头,少不得要好生装扮一番。”
说着,扫了眼庄明心身上的丁香紫绣白梅交领短袄、绛紫马面裙,疑惑道:“哟,妹妹今儿怎地穿的如此素净?”
庄明心斜了宁妃一眼,嗔道:“素日胡闹也就罢了,今儿是姐姐的好日子,我这个当妹妹的怎好抢姐姐的风头?”
真相是静妃小产,郑太后心里憋着气呢,她若是打扮的满身织金一头珠翠,又好巧不巧的撞上郑太后,岂不是自找难堪?
说不得,要低调个十日八日的,等郑太后在别个身上撒了气再说。
宁妃狐疑的看向庄明心,显然不信这话是从庄明心嘴里说出来的,偏庄明心一脸真诚,半点端倪都瞧不出来。
她只好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妹妹如此照顾姐姐,姐姐铭感五内,回头妹妹生辰时,姐姐投桃报李,定不会抢妹妹的风头便是。”
庄明心扯了扯嘴角,自个是三月十六的生辰,那会子她早就升贵妃了,莫说宁妃马上要倒霉,就算不倒霉,她想抢走自个的风头也难。
毕竟四妃是有资格佩戴七尾凤钗的,比宁妃今儿精挑细选出来的五尾凤钗要多两条尾巴呢。
她无可无不可的笑道:“那就多谢姐姐了。”
前来批条子的掌事宫人已在外头候着了,两人随口闲扯几句,便开始料理宫务。
今儿杂七杂八的事儿尤其多,结束的时候都快午时了。
庄明心拉住要返回翊坤宫的宁妃,笑道:“好姐姐,这会子就随妹妹过去罢。”
见宁妃拿乔,她又嚷嚷道:“好姐姐,天寒地冻的,就疼惜疼惜妹妹的宫人,别叫他们再跑一趟了。”
宁妃见庄明心如此做小伏低,给足了自个这个寿星脸面,这才哼了一声:“罢,罢,罢,我连自个的宫人都不刻薄,怎好刻薄妹妹的宫人?”
装作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吩咐替自个抬肩舆的太监:“去钟粹宫。”
两人坐着肩舆到达钟粹宫的时候,明间已经坐满了妃嫔。
除了闭门思过的张德妃,摔断腿养伤的梁贵人以及才刚小产的静妃,余下诸妃嫔无一缺席。
加上庄明心跟宁妃,统共二十三人。
庄明心叫小厨房备了三桌酒席,两桌八人,主桌七人,正正好。
因时辰不早了,两人更衣净手后,庄明心便叫崔乔安排上菜。
等待上菜的间隙,李连鹰拿了戏本子来,叫庄明心点戏。
庄明心忙将戏本子递给坐在自个旁边的宁妃,笑道:“今儿是宁妃姐姐生辰,合该由宁妃姐姐替咱们点几出好戏。”
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和。
宁妃也没推辞,点了三出新戏,将戏本子递还给庄明心,对众人笑道:“本宫点的都是新戏,只怕未必对诸位妹妹们胃口,一会儿你们想听甚自个点。”
庄明心将戏本子递给李连鹰,让他去安排。
戏本子她事先瞧过,里头都是文戏,毕竟钟粹宫没有单独的戏台子,天寒地冻的也没法在院子里扎戏台子,故而热闹戏是看不得了。
慈宁宫倒是有戏台子,但宁妃位分不够,且又不是整寿,不好打借戏台子的主意。
徐贵人突然从隔壁桌走过来,冲庄明心福了福身,笑问道:“娘娘叫人从哪里请来的戏班子?唱腔可好?扮相可好?”
庄明心笑道:“自然从教坊司请的。”
为免徐贵人生事,她又解释了一句:“如今外头乱糟糟的,哪敢胡乱请些不知底细的戏班子进来?”
不想徐贵人竟不是来找茬的,得到答案之后就干脆利落的福身告退了。
不过提到教坊司,庄明心倒是想起一事来,忙招来李连鹰,对他耳语道:“你想法子跟教坊司的人打听下宁王是如何瞧上那两个乐人的。”
昨儿她就好奇了,只是不好直接问狗皇帝,免得又引出什么是非来,只好自个叫人私下打听打听了。
“是。”李连鹰应了一声,就脚步雀跃的去了。
心想,这等私/密事儿,若他能打听出来,婉妃娘娘必定会给自个打赏,只怕还不会少。
一眼就看透他在想什么的庄明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家伙真是掉进钱眼里去了,得了那么多赏钱也不见他花一点,莫非现在就开始攒养老钱了?
唱戏的乐人们一时半会儿的没那么快装扮上,故而管事先打发了几个穿着颇为喜庆,年纪十二三岁左右的女孩子抱着乐器进来合奏了一曲。
恰好菜肴也已上齐,庄明心于是站起身来,招呼众人先敬寿星宁妃一杯。
众妃嫔自然响应。
宁妃象征性的推辞了一番,见推辞不过,这才端着酒盅站了起来。
“慢着。”怡嫔突然开口。
宁妃脸色顿时一僵,今儿是她的大好日子,怡嫔莫非想闹她个没脸不成?
怡嫔闹不闹事,庄明心是不在意的,真打起来还更热闹些呢,但前提是别在她的钟粹宫。
若是在这里打起来,将正殿搞的杯盘狼藉,回头还不得她的宫人收拾?损坏的物件还不得自个掏银钱去内务府买?
故而庄明心看向怡嫔,笑眯眯道:“怡嫔妹妹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怡嫔随口回了一句,然后将自个跟前的汤碗往宁妃跟前“砰”的一放,吩咐在旁伺候的立夏:“倒酒!”
然后她对宁妃说道:“今儿是宁妃娘娘的好日子,娘娘何等爽利的一个人儿,怎好意思用米粒大小的酒盅来吃酒?莫非是瞧不起咱们这些低位妃嫔?”
见立夏已将汤碗倒满,她抬手将汤碗推了一下,强硬道:“若是还瞧得上咱们,就满饮此碗。”
说是汤碗,也就跟现代盛米饭的小碗差不多,古代酒水又未蒸馏度数不高,莫说这一碗,就是两碗三碗,宁妃也不是扛不住。
然而扛得住是一回事,被怡嫔架到台子上威逼是另一回事儿。
喝吧,脸面上挂不住。
不喝吧,万一怡嫔恼了,给她也来一窝心脚,那可是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权衡利弊后,宁妃将汤碗,不,酒碗端了起来,笑道:“怡嫔妹妹如此向着本宫,本宫今儿占大便宜了,毕竟这可是婉妃妹妹好容易才托人弄到的金华酒呢。”
说完,将酒碗递到嘴边,颇为好爽的“咕咚咕咚”喝起来。
片刻后,她将酒碗反转朝下,笑赞道:“好酒。”
众人见状,纷纷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
庄明心生怕怡嫔还不满意,忙指了指摆在桌子正中的烤鱼,夸张的说道:“这道烤鱼,颇受皇上喜爱,大家赶紧尝尝,趁热才好吃呢。”
众妃嫔的宫女们纷纷上前替主子夹烤鱼。
怡嫔被这么一打岔,也不好再寻衅,没好气的瞪了庄明心一眼,挥退欲给自个布菜的宫女,自个挥着筷子狠狠的夹了一大块鱼肉回来,搁脸前的碟子里。
无可无不可的随意扯了一点鱼肉下来送进嘴里。
顿时眼睛瞪的滴流圆。
这也太好吃了吧?
心思瞬间从找茬惹事变成了抢烤鱼。
庄明心见状舒了一口气,总算把这茬给敷衍过去了。
这个时候,乐人们也已装扮妥当,按照卫贤妃点的戏,咿咿呀呀的唱起来。
庄明心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倒不是乐人们唱的不好,他们出身俱都不错,又是读过书识过字的,比市井间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戏子们悟性要好得多,故而无论唱腔、辞藻还是装扮,都是极好的。
但她这急性子,实在对戏曲爱不起来,听他们咿咿呀呀好半晌才蹦一个字出来,她就忍不住着急上火。
从前在庄府时,府里一请戏班子进来,她就忙不迭的躲出去,免得被折磨。
现下想躲都没得躲。
然后她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个想法来,何不叫这些乐人们改行演话剧?
话剧在大齐一片空白,算是个稀罕物种,若能叫人写几个好本子出来演,必然会吸引一些百无赖聊追求刺激的富贵闲人。
有了这些在圈子里有影响力的“自来水”,再买些“水军”满京城造势,勾起达官贵人的好奇心,再“说服”几位数得上名号的官员拖家带口前往教坊司,不愁没人跟风。
另每月在教坊司门口扎戏台子对外免费公演一次,以满足平民百姓的好奇心。
如此,教坊司兴许还真的能从官办青/楼变成文艺单位。
之后再让毓景帝下令禁止官员夜宿教坊司跟狎玩乐人,并允许非官员出入教坊司,就顺理成章了。
只是好剧本难求。
现下话本子都是文言文,没标点符号就不说了,里头的人物也是各种拽文,动辄引经据典,若直接将其改成话剧,显然是不合适的。
好的话剧,必得做到“雅俗共赏”,才能叫成功。
看来这带标点符号的白话文小说,她得尽快写出来了,以此带动话本界改革,好替未来的“话剧院”挑选出几个合适的剧本作者来。
庄明心脑子里天马行空,却还没忘劝酒。
三折戏很快唱完,李连鹰又呈了戏本子上来。
这回宁妃不肯再点,庄明心便让宸妃点,宸妃推辞了一回,便点了一出,然后让庄明心点。
庄明心推让不掉,随便点了出《龙凤呈祥》了事。
一直闹腾到申正才散场。
期间众人生怕触宁妃霉头,半句不曾提起静妃。
旁人不提,庄明心就更不会提了,毕竟静妃与她关系颇有些微妙,很大可能是敌非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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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众人,庄明心歪到东次间的暖炕上,长出了一口气:“总算顺利的把这事儿了了,没辜负贤妃娘娘的请托。”
琼芳坐到脚踏上,用两根迷你木棒槌给她捶腿,闻言笑道:“等把帐算了,下剩的银子给贤妃娘娘送回去,此事才算真正了了呢。”
庄明心哼唧一声:“别跟本宫提帐的事儿,今儿本宫劳心劳神,是断然不肯再费一点脑子的,算账的事儿明儿再说,横竖各宫主位也不等那几两银子用。”
既然是凑钱贺寿,剩下的银子还给卫贤妃,卫贤妃也不会贪下,必定会平分给凑钱之人。
“娘娘,奴才有事禀报。”明间里头传来李连鹰的声音。
庄明心自然晓得他要禀报何事,忙吩咐道:“进来罢。”
李连鹰进来后磕了个头,候庄明心一叫起,就立时笑道:“娘娘吩咐奴才打听的事儿,奴才打听出来了,特来说与娘娘听。”
“你说吧。”庄明心颔首。
李连鹰忙道:“宁王爷有位名唤苟铖的名士朋友昨儿过寿,宁王爷叫人去教坊司请乐人凑趣,偏巧教坊司将那两位乐人派了过去……宁王爷一见钟情,非要将他们收房,生怕委屈了他们,还扬言要摆三日流水席庆贺。”
顿了顿,他又笑道:“这后头的事儿,娘娘您都知道了。”
庄明心:“……”
一见钟情?
钟的是他们的脸吧?
也是,这世间所有的一见钟情,不外乎如是。
出身、性情一概不知的前提下,能被吸引的自然只有那张脸了。
既然此事纯属巧合,其中不存在阴谋诡计,她也就懒得理会了。
毕竟她要忙的事儿多着呢,有那个闲心关心小叔子的妾室,还不如好好构思下话本子的大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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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累着了,许是喝多了黄酒,当晚庄明心的癸水就来了。
琼芳却一副大失所望的模样,嘟囔道:“小日子比上月迟了几日,还以为是怀上身孕了呢,谁知竟没有。”
若真怀上了那还得了?庄明心白了她一眼,哼道:“本宫自个还是个孩子呢,并不着急生孩子。”
琼芳一听,这还得了,忙劝道:“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娘娘若不趁着正得宠,及早生下个小皇子,回头失宠了,近不得皇上的身,再想生却也不能够了。”
庄明心笑骂道:“你好的不想,却成日想着本宫失宠,本宫失宠于你有甚好处?怎地,莫非你果真瞧上了王屠户,所以盼着本宫失宠吃了上顿没下顿,不得不把你卖出去?”
“娘娘,奴婢诚心诚意盼着您好,您却这么说奴婢,奴婢恼了。”琼芳一跺脚,将汤婆子往才从外头走进来的崔乔手里一塞,掀帘跑了出去。
“娘娘,您又逗琼芳姑娘。”崔乔无奈的笑了笑,将手里的汤婆子塞到庄明心的被窝里,笑道:“夜深了,娘娘身上不干净,早些歇息吧,莫要再看话本子了。”
顿了顿,又威胁道:“否则回头皇上来了,奴婢可要告您状的。”
“崔姑姑,你跟琼芳学坏了。”庄明心玩笑了一句,也没跟自个的身/子过不去,顺从的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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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风平浪静,次日天才刚亮就又下起了大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的洒落着,不多时就将屋瓦都染上了一层白色。
琼芳一脸愁容的走进来,抱怨道:“外头又下雪了,娘娘身上不好,还得大老远的从东六宫跑去最西边的春禧殿理事,万一受了寒可如何是好?”
“今年雪下的如此勤快?”庄明心感慨了一句,又笑着安抚她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家娘娘身/子骨没那么弱,回头到了春禧殿喝一碗姜汤驱寒就好。”
心想,这跋涉之苦,很快就要结束了。
先前是不好打草惊蛇,狗皇帝这才同意了宁妃提出的要求,为此他夜里给自个赔过好几次不是。
她也不是那等胡搅蛮缠的人,横竖委屈不了几日,忍忍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