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除了不忌讳的宗亲们, 达官贵人哪家敢请这些犯官家眷到家里表演节目?万一家中不成器的子弟被勾的走歪路怎么办?万一被政敌诬陷与犯官有勾连怎么办?
单靠宗亲那点子银钱, 可维持不了诺大教坊司的运转。
这样的后果就是, 教坊司很可能会办不下去。
教坊司里头的乐人们, 下场只会比在教坊司更惨,或是被流放三千里, 或是被发配边关充当营/妓。
前者凭他们娇弱的身/子,根本撑不到流放地就一命呜呼了。
后者虽能活着,但比死了还惨。
故而庄明心不能出这样的馊主意,否则不是在救他们, 反倒是害他们了。
除非她能推动律法改革,出台“罪不及家人”的政策,彻底将根源解决。
然而律法改革岂是那么好容易推动的?想想华夏古代历史上那些推动变法之人的下场,她就立时被劝退了。
活着不好么?
宁王这个“小叔子”,狗皇帝骂的,她这个小嫂子别说骂不得了,就是连接话都不好接话的。
她尴尬的笑了笑,将盖碗重新端起来,呈到毓景帝跟前,笑道:“皇上喝口茶润润喉咙再骂不迟。”
毓景帝掀了掀眼皮子,扫了她笑靥如花的俏/脸一眼,眼神柔和下来,接过盖碗抿了一口,将盖碗往炕桌上重重一放,哼道:“随他去吧,朕懒得理他。”
庄明心舒了口气,可算阴转多云了。
她让人把琼芳才做好的大红鸳/鸯/戏/水枕头取过来,展示给他看,嘴里笑道:“皇上,您要的鸳/鸯/戏/水枕头重新做好了,枕套是琼芳用上等丝线绣出来的,枕芯装是臣妾叫李连鹰好容易才从外头弄到的茶叶梗。”
说着,她低头抽了抽鼻子,显摆道:“这茶枕比长条的棉枕头枕着柔/软不说,里头的茶叶梗有助眠的效用,气味也清新怡人,皇上您瞧瞧可喜欢?”
说着,将枕头塞到了毓景帝怀里。
毓景帝接过来,先端详了一番外头的鸳/鸯/戏/水图,又用手捏了捏里头的茶叶梗,接着学庄明心低头抽了抽鼻子。
嘴角满意的仰起,嘴里却矜持道:“还凑合吧。”
对于狗皇帝的傲娇,庄明心早就习以为常了,自动默认他这是很喜欢,于是又添砖加瓦道:“臣妾也有一个呢,跟皇上这个是一对的,只不过是立夏的手艺,绣花比不得皇上这只精致。”
既强调了两人的枕头是一对,又将他摆在自个前头。
庄明心在心里贼笑,自个哄人的本事真是越来越高了。
果然毓景帝被哄的眉飞眼笑,凤眼别有深意的勾了她一眼,然后把枕头递给了高巧,说道:“叫人好生送去乾清宫。”
庄明心:“……”
把茶枕送去乾清宫,今晚他歇在这里的时候枕什么?
然而不等她开口询问,下一瞬他就自个给她解惑了:“快到下元节祭祖的日子了,朕得斋戒三日,今儿就不在你这里歇了。”
原来如此。
庄明心恍然大悟。
然后又听他强调道:“不必叫人另做,回头朕翻你牌子的时候,再将枕头带过来就是了。”
庄明心本想说她这里既不缺擅长女红的人手,也不缺品质上佳的红缎,茶叶梗也还有几斤,多做一只放在钟粹宫使便是了,很不必如此扣扣索索。
但仔细琢磨了一番他的话语,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丫是将这只药枕跟自个那只当成一对了,便是不在这里歇着,也要带回乾清宫做念想,再做一只出来,岂不是有棒打鸳鸯之嫌?
然后她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搞这么个情根深种的模样作甚?莫非是话本子看多了,想找个人试试里头的绝美爱情?
这事儿吧,还真是有些难办。
按理说,她并不稀罕什么绝美爱情,成日里腻腻歪歪的,烦都烦死了。
但她又不能明着拒绝,不然他去跟旁的妃嫔体验绝美爱情去了,她这个过气宠妃能有甚好下场?
也只好效仿前世的那些绿茶女,“模棱两可”,“欲/拒/还/迎”,“欲语还休”,“以退为进”等等手段轮番上了。
她欲语还休的“偷看”他一眼,被他发现后立时垂下头来,羞涩道:“是,臣妾听皇上的。”
毓景帝被她这小模样招的心里猫抓一般,伸手一下将她拉到怀里,单手揽住她的纤腰,另一手扳住她的下巴,低头在她耳朵上肯了一口,笑问道:“朕与那男乐人,哪个好看?”
庄明心:“……”
这真是道送命题。
比“亲妈跟媳妇同时掉进水里先救谁?”还可怕,因为一旦回答不好,真的可能会送命。
当然,送的是那男乐人的命。
狗皇帝本就迁怒那两乐人,要是自个添油加醋将那男乐人一顿夸,他肯定会因吃醋而叫暗卫或是锦衣卫去摘了那男乐人的“狗头”。
故而必须不能说实话。
然而狗皇帝疑心重,脑袋又聪明,浮夸的骗术可骗不过他。
所以,这假话说的也必须得有技巧。
不能在狗皇帝一问完,就立刻回答,如此一下就暴露了说假话的事实。
必要作出个拧眉思索的模样来,片刻后再给出答案,深思熟虑之后给出的结果,才更有说服力。
她星星眼的说道:“若单论皮囊的话,那男乐人与皇上不分伯仲。
但他到底是教坊司出身,妖妖娆娆又唯唯诺诺的,回个话都哆哆嗦嗦,着实上不得台面;
哪像皇上龙章凤姿玉树临风,这通身的气派跟仪态,莫说是寻常男子了,就是宗亲里头也是最出挑的那个,他如何能与您相比?”
被心仪的女子如此夸赞,毓景帝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嘴角想压都压不住,然后逮住她的嘴/唇就来了个深/吻。
唇/齿数度交/缠,她被亲了个晕头涨脑,等到被放开的时候,嘴巴又红又肿,舌头也阵阵发麻。
她简直无语,话本子里的绝美爱情难道不该灵大于肉么?他可倒好,除非自个离他八丈远,但凡离的近一些,他就变着法儿的揩/油……
难不成他所谓的绝美爱情是那些不正经话本子里头的绝美爱情?
庄明心立时眼前一黑。
不行,下回去给郑太后请安时,一定要告狗皇帝的状,叫郑太后管管他甚乱七八糟话本子都看的坏毛病!
“许久没吃黄桃罐头了,叫人开一瓶来吃。”毓景帝摸着下巴,突然开口道。
他那份儿存在自个这里呢,庄明心也没推脱,干脆的朝外头吩咐道:“琼芳,取一瓶黄桃罐头来。”
琼芳很快取来一瓶黄桃罐头。
毓景帝伸手接过来,欲拔瓷罐头瓶的盖子,被庄明心劈手夺了过去。
她嗔道:“才从小库房里拿过来,小库房里冰窖一样,就这么吃下去,岂有不闹肚子的?”
说着,随手将罐头瓶丢到暖炕上,扯过她素日盖腿的小被子盖上。
她笑着对毓景帝道:“暖一会儿再给您吃。”
见她如此关心自个,黄桃罐头还没暖呢,毓景帝的心里先暖了,心想不枉自个对她掏心掏肺的,总算有了些许回报。
他关心的问道:“爱妃协理宫务三日了,可还顺遂?有无不长眼的东西故意刁难你?”
庄明心笑道:“都还挺顺利的,臣妾虽然是个没本事的,但还有宁妃姐姐在呢。”
别说当真诸事顺遂,就算不顺遂,她也不能告状,否则岂不显得自个无能,连几个掌事宫人都弹压不住?
不提宁妃还好,一提宁妃,毓景帝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庄明心立时后悔了,她光想着谦虚了,一时嘴快,结果竟忘了大皇子、二皇子染天花之事与宁妃有关这茬了。
她本想转移话题,将此事混过去,谁知毓景帝却突然问她:“明儿是宁妃生辰?”
庄明心忙道:“正是呢,各宫主位凑了银钱,贤妃娘娘原打算在长春宫替她庆生,只是如今贤妃娘娘有了身孕,为免惊扰龙胎,就改到了臣妾的钟粹宫。”
毓景帝冷哼一声:“且让她最后乐呵一日。”
这是要收拾宁妃了?
谋害皇嗣乃大罪,若果真大皇子、二皇子染天花之事是宁妃的手笔,别说宁妃要受惩罚,就连宁妃背后的家族都要跟着获罪。
但这也是她咎由自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庄明心并不同情她,要同情也只同情才刚一岁半就没了性命的二皇子。
因不好接话,她只侧目瞅着墙角紫檀木翘头案桌上的白玉香炉里袅袅上升的白烟,没吭声。
就在这尴尬的时刻,明间里高巧隔着门帘禀报道:“皇上,静妃娘娘身边的白芷姑姑来了,说静妃娘娘身/子有些不爽利,请皇上往延禧宫走一趟。”
毓景帝冷冷道:“叫她进来!”
白芷进来后,忙磕头行礼,才要张口说话,就被毓景帝劈头盖脸一顿好骂:“你也是在宫里待了五六年的老人了,主子病了你不让人去请太医,却跑来寻朕,朕莫非还会瞧病不成?简直不知所谓!”
略一停顿后,又冷声道:“回去告诉静妃,叫她好生待在延禧宫养胎,别一天到晚的装病闹幺蛾子,朕忙的很,没空陪她玩这幼稚把戏!”
白芷被骂懵了,片刻后惶恐道:“奴婢已叫人去请太医了,只是静妃娘娘说皇上不在她心里慌,故而……”
话未说完,就被毓景帝无情的打断:“朕不在她心里慌?那岂不是得要朕一日十二个时辰陪在她身边,甚正经事也不做,她心里才会不慌?”
白芷心想,您在婉妃这里能有甚正经事儿?
但也只是想想,嘴里甚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只老实的跪伏在地上。
庄明心见狗皇帝气的心口剧烈起伏,忙劝道:“皇上息怒。”
毓景帝闭了闭眼,然后骂白芷道:“还趴在这里作甚,等朕给赏钱不成?快滚!”
“奴婢告退!”白芷忙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庄明心假模假样的劝了一句:“兴许静妃姐姐果真身/子不爽利呢,不如皇上您去瞧瞧?”
毓景帝往引枕上一歪,哼道:“不去。”
一回两回三回装病,他瞧在太后的面上,都容忍了,但他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那便不去吧,横竖有太医呢。外头天寒地冻的,若冻着皇上可如何是好?”庄明心顺杆就爬,一副为狗皇帝身/子着想的模样。
毓景帝果然脸色稍霁。
*
本以为静妃的无理要求毓景帝驳了回去,她如何都该消停了,但静妃顺风顺水惯了,哪曾受过这个委屈?
当即就坐上肩舆,哭着去往慈宁宫。
路过景仁宫的时候,抬肩舆的太监不甚踩中冰碴子,导致静妃从肩舆上摔下来,在石砖铺就的宫道上骨碌碌的翻滚了好几圈。
鲜血当时就染红了裙子。
得知静妃小产消息时,庄明心正与毓景帝你一勺我一勺,亲/亲/热/热的分吃着黄桃罐头呢。
“怎么会?”庄明心“惊讶”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心里却是暗暗的叹了口气。
卫贤妃暗示的没错,静妃果然把自个给折腾小产了。
毓景帝当即就把罐头瓶给砸到了地上,咬牙切齿道:“蠢货!”
他膝下子嗣不丰,未对庄明心上心前,他向来雨露均沾,也好让更多人来替自个绵延子嗣。
好容易怡嫔有了好消息,谁知没多久就莫名其妙小产了,至今未查出缘由。
好在静妃又怀上了。
说他不期待是假的,不然头先几次他也不会一听说静妃动胎气就急急忙忙赶过去。
结果这蠢货不好好待在延禧宫养胎,偏要借机争宠。
现下可好,宠没争来,还把肚子里的宝贝疙瘩给折腾没了,简直是愚不可及。
“皇上息怒。”庄明心忙柔声劝慰,又赶紧叫人进来打扫地面,免得碎瓷片将他扎伤。
“朕去瞧瞧静妃,你夜里早些睡,莫要看话本子太晚。”毓景帝没耐心等人打扫,跟庄明心交待了一句,便绕开碎瓷片大踏步往外走去。
“恭送皇上。”庄明心蹲身行礼。
听外头院子里没了动静,她这才往暖炕上一歪,疲惫的捏了捏眉心。
琼芳忧心忡忡的说道:“静妃没能从娘娘这里将皇上抢走,这才恼羞成怒要去找太后娘娘告状,她也是因此才小产……您说她会不会将错处怪罪到娘娘头上?”
庄明心叹了口气,她原也没想到静妃小产之事竟与自个有牵连,若早知道的话,她如何都要劝狗皇帝往延禧宫走一趟的。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她光棍的说道:“怪与不怪都随她,横竖本宫问心无愧。”
☆、57
翌日, 庄明心正往脸上敷紫茉莉花粉呢,小满就跑进来禀报。
“娘娘,昨儿静妃娘娘不甚小产, 不光皇上赶去了延禧宫,连太后娘娘跟廖太妃娘娘也赶了过去……太后娘娘把静妃娘娘好一顿训斥, 责令她好生休养, 三月不许出延禧宫大门。”
庄明心点了下头:“知道了。”
静妃小产亏了身/子, 看起来是挺惨,然而于皇室中人来说,皇嗣可比妃嫔贵重多了, 她没保护好皇嗣, 真要计较起来, 可是大罪。
郑太后只罚她闭门思过三个月,用的还是养病的名义, 已经是看在她是自个侄女的份儿上法外开恩了。
若换了旁的妃嫔,轻则连降数级, 重则被打入冷宫, 绝无可能如此轻易就放过的。
她坐肩舆到春禧殿时, 宁妃已然在暖炕上坐着了。
宁妃上身妃红立领斜襟长袄, 下头是石青织金马面裙, 肩上还披了件珍珠串成的云肩, 头上戴着是五尾赤金嵌宝挂珠钗,鬓边还簪了朵大红金丝菊绒花。
庄明心用脚趾头都能瞧出她内心有多快活了。
也对, 静妃是郑太后的侄女,若她生下个皇子来,宁妃所出的二皇子就得往后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