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明心见时辰不早了,环顾了殿内一圈,笑道:“诸位妹妹可还有事?若无事的话,就早些散了罢,免得太医院上门却寻不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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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众妃嫔后,庄明心用了碗皮蛋瘦肉粥,又被琼芳逼着喝了碗汤药,这才去往绛雪轩。
今儿衙门里开印,二十多天过去,积攒的公务不会少,但庄明心即便年节期间都坚持到绛雪轩坐班理事,故而并未积攒多少宫务,料理起来要略轻松一些。
当然,这个轻松是相对的,实则杂七杂八的琐事委实不少,尤其是牵扯到两处互相推诿扯皮的,除了查旧例,还得花功夫分辨谁是谁非。
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更何况是她?
也只好各打五十大板,再各自给些补偿,将事情应付过去。
想让她为了替狗皇帝省银钱而多走弯路,那是不可能的,便宜转让给他香皂方子,让他的私库充盈起来,一小半原因正是为了让她料理宫务时更顺手的。
“咚……咚……咚……”
突然,雄浑而又沉重的鼓声从前朝的方向传来。
庄明心一摆手,让殿内正说着话的掌事嬷嬷暂停,她提着裙摆快步走出绛雪轩,侧耳倾听。
“咚……咚……咚……”
鼓声仍在继续。
鼓声大到能从前朝传到东六宫这边来,普通鼓是没这个效果的,除非是午门口的登闻鼓。
是哪个这么大胆,竟敢敲响了登闻鼓?
她拧眉思索了一番近期京城里头发生的大事儿,似乎只有楚王府起火一事闹的有些大。
被牵连的苦主虽都是官宦人家,但断然不敢为了点赔偿就跑来敲登闻鼓。
敢这么做的也只有秦王。
但秦王并无这么做的必要。
他是毓景帝的亲叔叔,郑太后的小叔子,有甚想法跟要求,直接跟这两位说便是,何必有近路不走,去哗众取宠的敲登闻鼓?
莫非是楚王世子妃?
她怀疑是小叔子害死了自个夫君,偏公婆为了维护小儿子,不肯让人检验世子的尸首,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跑来敲登闻鼓?
而且,先前毓景帝也说对于此事已有了法子。
这该不会就是廖清钧派锦衣卫的人给楚王世子妃指的“明路”吧?
她返回绛雪轩,迅速料理完下剩的宫务后,便立时赶回了钟粹宫。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小满这个“万事通”不可能无动于衷,故而她只要在钟粹宫等着听信儿就好了。
果然半个时辰过去,庄明心正聚精会神的画批条子的表格范本呢,小满就风风火火的掀帘跑进来。
她禀报道:“娘娘,楚王世子妃敲响了登闻鼓,要告御状。皇上将她请进了养心殿,又叫来刑部尚书跟娘娘的父亲大理寺卿庄大人……”
庄明心扯了扯嘴角,果然被她料中了。
登闻鼓一响,御状一告,毓景帝一插手,楚王府就必须将楚王世子的尸首交出来,到时还不是想怎么验就怎么验?
若验出楚王世子并非死于火灾,锦衣卫即便不好直接将楚王府二爷抓进昭狱,却有理由将楚王府的下人抓进去,到时不愁查不出蛛丝马迹来。
至于在此之前,会不会被灭口?
锦衣卫早就将楚王府众人盯死了,若连这点子事儿都阻止不了,那还叫甚锦衣卫?
庄明心笑道:“楚王世子妃倒是个痴情/人儿。”
只是此举会彻底惹恼楚王跟楚王妃,过后只怕没楚王世子妃好果子吃。
不过楚王世子妃出身不低,娘家虽不能与宗室相提并论,但也是世家大族,楚王跟楚王妃想弄死她泄愤都不成。
况且她跟世子有两子三孙,长子早逝,下剩一子三孙,且楚王府的爵位也是长房来继承,为了二爷弄死她,惹恼未来王府掌权人,楚王跟楚王妃过世后,哪还有二房立足之地?
故而,必定能全身而退。
最多,吃点苦头罢了。
这也是她敢如此大胆妄为的缘由吧?!
小满笑道:“楚王世子爷跟世子妃青梅竹马,打小一处长大的表兄妹,自然感情非同寻常。”
庄明心“哦”了一声,显然有些出乎意料,忙追问道:“嫡亲的表兄妹?两家是甚关系,你细说说。”
小满回道:“楚王世子妃是楚王妃堂妹的女儿,楚王妃堂妹早逝,楚王妃怜惜外甥女年幼丧母,父亲又娶了新妇,将她接到了楚王府养活。”
“原来如此。”庄明心了悟,叹气道:“青梅竹马一处长大的,自然感情要更深些,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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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下午的时候,毓景帝来到了钟粹宫。
他一脸疲惫的抹了把脸,往暖炕引枕上一歪,眯眼缓了个片刻,这才问道:“楚王世子妃敲登闻鼓告御状的事儿,你可知晓了?”
庄明心从琼芳手里接过盖碗,亲自放到毓景帝跟前的炕桌上,笑道:“听小满说了,说是您将她请到了养心殿,之后招了刑部尚书跟臣妾父亲进宫,后头如何就不知道了。”
毓景帝叹气道:“正说案情呢,楚王叔跟楚王婶就进宫来了,说世子妃因接受不了世子皇兄陡然过世,脑袋有些不好,让朕别把她说的话当真,然后楚王婶便上前拉扯世子妃,要拉她回去。”
“这是硬将楚王世子妃掰扯成精神失常之人呢?”庄明心冷笑。
毓景帝哼了一声:“如此可不就帮他们小儿子遮掩过去了?朕自然不能让他们如愿。登闻鼓已敲响,管她是不是精神失常之人,朕都得理会。故而,朕已叫锦衣卫去楚王别院调世子皇兄尸首了。”
庄明心挑眉问道:“调去哪里?”
弄进宫来显然不现实,宫里忌讳死人,只有里头尸首往外头去的,断没有外头尸首往里边来的道理。
毓景帝笑道:“调去锦衣卫北镇府司衙门。”
庄明心抿唇轻笑,那就没问题了,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楚王府这等没落王府,根本插不上手。
毓景帝见她笑的眉眼弯弯,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今儿就罢了,明儿午后朕陪你走一趟北镇抚司,你来替世子皇兄验下尸。”
庄明心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点了下头:“是。”
想起先前他陪自个去汪府替玉馨郡主验尸时闹出的乱子来,眉头皱了起来,斟酌了下用词,她婉拒道:“让小满陪臣妾过去就是了,皇上千金之躯,还是莫要随意出宫的好。”
毓景帝白了她一眼,哼道:“若去旁的地儿就罢了,那可是北镇抚司衙门,只怕比宫里还要安全几分呢,有甚可去不得的?”
随即话锋一转,他质问道:“不让朕跟着去,莫非你想偷偷见什么不该见的人不成?”
庄明心翻了个白眼,简直无语,半晌才“啧”了一声:“堂堂皇帝,成日里疑神疑鬼的,像什么样子?若被人知晓了,只怕头都笑掉了。”
“那也是因为朕在意你。”毓景帝长臂一伸,将她捞到怀里,禁锢住她的双手,冷冷道:“说,是不是想偷偷去见什么不该见的人?”
“除了家人,臣妾哪有什么人可以见?”庄明心瞪了他一眼,脑中灵光一闪,总算明白他说的是哪个了,立时失笑:“您说的是臣妾准备招赘的那个准女婿?那是臣妾父亲替臣妾相中的,臣妾统共才见过他两回,若说有甚情深,还真谈不上。”
毓景帝将她紧紧圈在怀里,哼道:“果真如此?你没骗朕?”
庄明心笑道:“皇上也算对臣妾有些许了解了,也该知道臣妾冷心冷肺的一个人儿,一个才刚见过两面的人儿,如何能讨得臣妾的欢心?”
“你还好意思说!”毓景帝顿时被引的跑偏了,掐着她的纤/腰,将她抱/坐到自个腿上,笑骂道:“你也知道自个是个冷心冷肺的人儿了?枉朕对你掏心掏肺,你却半点都不感动,真真是个狼/心/狗/肺的。”
庄明心:“……”
有话好好说,咱别人参攻击成么?
她在他胸/膛上推了一把,没好气道:“是,臣妾狼心狗肺,您合该一怒之下将臣妾打入冷宫,自此再不翻臣妾牌子才是。”
“想得美。”毓景帝抬手在她身前捏了一把,哼道:“狼/心/狗/肺的东西,合该物尽其用才是,朕不但不会将你打入冷宫,还要每日都翻你的牌子,把你折腾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庄明心顿时想起年节期间的“凄惨”经历来,不禁眼前一黑。
这可不成,她真的会肾/虚的。
庄明心忙不迭的搂/住他的脖子,求饶道:“臣妾错了,求皇上怜悯臣妾,饶了臣妾有这一遭吧。”
毓景帝傲娇的一扭头:“朕决不轻饶。”
“那好吧。”庄明心见他傲娇的老/毛病犯了,心知却求饶他越来劲,便捂住心口,怏怏道:“臣妾受了惊吓,身上有些不爽利,明儿怕是不能替楚王世子爷验尸了,还请皇上另请高明吧。”
毓景帝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冷声道:“你要挟朕?”
庄明心才要狡辩,唇就被他堵住了。
一番唇/齿交/缠后,他松开她,哼道:“好吧,你赢了,朕不得不受你威胁,暂时饶了你。不过你给朕当心着点,朕可是很记仇的,回头必要跟你算总账。”
庄明心立时舒了口气。
管它以后如何呢,先混过去当下再说。
胡闹了一番,她想起正事来,说道:“皇上,今儿早上请安时,宸妃妹妹说起一事,臣妾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故而想请示下皇上的意思。”
毓景帝挑眉:“何事?”
庄明心忙道:“宁常在虽已被贬为常在,但仍居翊坤宫正殿主位,与宫规不符,您看是让她迁入钟粹宫西配殿,还是挪到其他闲置的宫殿里头?”
提起宁常在,毓景帝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半晌后,他才开口道:“翊坤宫东配殿可有人入住?”
庄明心想了想,回道:“东配殿住的是今年才选秀入宫的柳才人,尚未侍寝过。”
心想,最好还是给宁常在换个地儿,若迁入翊坤宫西配殿,东配殿的柳才人会被她连累的跟进冷宫也无甚区别了。
毓景帝又问道:“东、西六宫可有完全闲置,无任何妃嫔入住的宫殿?”
庄明心摇了摇头:“无主位的宫殿倒是有两所,但完全无妃嫔入住的宫殿却是没有的。”
毓景帝琢磨了片刻,拍板道:“叫宁常在挪入翊坤宫西配殿,东配殿的柳才人挪出来,你看着给安排给安排一处闲置的宫室便是了。”
庄明心笑着点了点头:“是。”
这倒不难,东、西六宫闲置的配殿好多着呢。
想了想,她又提议道:“只是不知此事太后娘娘可有甚想法没有,不若咱们去给太后娘娘请安,顺便问一问她的意思?”
毓景帝一寻思,觉得庄明心说的对,处罚宁常在,用的借口是她触怒太后,于情于理都得问问太后的意思,方能圆谎。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牵住庄明心的手,说道:“走,去见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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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坐着御辇去了慈宁宫。
郑太后、廖太妃难得没有搓麻将,这会子正一人捧一本话本子,歪在暖炕上看得津津有味。
见他们二人进来,两人若无其事的将话本子塞到了引枕底下。
庄明心:“……”
暗搓搓的想,该不会是不正经话本子吧?不然何必藏,光明正大看不成?
毓景帝似乎也是这么想的,立时脸就红了,眼睛忙垂下来,生怕看到甚不该看的。
把郑太后给气笑了,她手一伸,将话本子从引枕下抽出来,摔到毓景帝身上,笑骂道:“这么想知道哀家在看甚话本子,那就好生瞧瞧。”
毓景帝将话本子抓在手里,翻到封皮一瞧,见上头写着《侠女楚青》,乃是一本外头广受好评的一本武侠话本子,顿时羞赧的的脸色更红了。
庄明心见状,忙岔开了话茬子:“太后娘娘,此番臣妾跟皇上过来,是有一事儿想要请示您。”
郑太后白了毓景帝一眼,没再理会他,看向庄明心,挑眉道:“有何事皇上做不得主,非得跑来问哀家的意思?”
庄明心禀报道:“经宸妃妹妹提醒,臣妾才想起宁常在如今还住着翊坤宫正殿呢,与宫规不符。依皇上的意思,是将她迁到翊坤宫西配殿,将东配殿的柳才人挪去别地儿……臣妾觉得皇上的主意甚好,不知太后娘娘您觉得如何?”
“这么点子小事儿,也值得你们大老远的跑这一趟。”郑太后白了他俩一眼,哼道:“依哀家看,皇上的主意甚好。”
“是,那臣妾就照皇上的意思办了。”庄明心立时应声。
至于将柳才人迁往何处,她还真是有些为难。
卫贤妃所在宫殿的西配殿、宸妃所住永和宫的西配殿、静妃所住延禧宫的西配殿以及端妃所住景阳宫的西配殿,都有闲置的宫殿。
入住的妃嫔越少,宫里却清静,这是毋庸置疑的。
故而身怀有孕的卫贤妃所住的长春宫首先排除掉。
静妃正在闭门思过,若安排柳才人过去,她嚷嚷着柳才人吵了自个安静,反手治柳才人个“不敬之罪”可如何是好?
位份差太多,根本连斗的资格都没有。
下剩也只有宸妃所住永和宫的西配殿跟端妃所住景阳宫的西配殿。
但如今端妃养着三皇子,三皇子又是那么个尴尬的身份,故而端妃相当于半失宠。
她正想找机会将景阳宫东配殿的贺才人迁出来呢,如何都不能再迁入个柳才人。
不然,岂不是一坑坑两个?
思来想去,也只剩宸妃所在的永和宫西配殿这一个选项了。
她又故作轻松的对郑太后道:“臣妾想将柳才人迁到宸妃妹妹的永和宫,安置在西配殿,太后娘娘您看可还合适?若不成的话,臣妾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