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庄头躬身上前,点头哈腰道:“皇上,祭社的一应物什都备妥了,还请皇上移驾。”
于是毓景帝携着庄明心坐进轿子里,由八个轿夫将他们抬进了丰庄。
轿子才刚落地,外头就山呼万岁。
声音大的险些将庄明心的耳膜震裂。
实打实的一万名农人,男女都有,有往年入选过的,也有今年才入选的,无论哪种,俱都不甘落后的嘶吼着。
毓景帝忙跨出轿子,抬手止住众人的呼声。
这才转身亲自去扶庄明心。
庄明心虽衣着繁琐些,但还不至于娇弱至此,只是狗皇帝要秀恩爱,她也只好默默配合。
她搭着毓景帝手,娇娇弱弱的从轿子里走出来,好似无骨杨柳一般,仿佛风一吹就能歪到地上。
庄溯文嘴角再次抽了抽。
娇娇弱弱?她若是尽全力,一脚怕是能将皇上踹出十丈远,哪里用得着他搀扶?
这孩子,怕是将皇上骗的好惨。
祭台早已扎好。
祭社早一些晚一些都不妨事,只要在午时就成。
故而毓景帝携庄明心抵达祭台前,他低头嘱咐了庄明心一句,则直接登上祭台。
他颂了祭文,贡上祭饭,洒了祭酒,然后亲自执鼓槌敲祭鼓,敲的是一祈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古曲。
也不知敲祭鼓原就如此,还是他为了耍帅故意为之,那叫一个花样百出,横敲、竖敲、侧敲,背敲,跳起来敲,倒立敲,敲到后头,还边舞边敲,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人长得好就是天然的优势,这要换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皇帝,简直就是戏曲里的丑角,让人忍俊不禁,但狗皇帝面容出众长身玉立,行动间潇洒飘逸,宽袍大袖仙姿飘飘,竟让人犹如置身仙侠剧中。
一鼓结束,众人全部跪地,再次山呼万岁。
庄明心也只好跟着蹲身。
*
祭社结束,轮到演耕。
毓景帝换了身农夫惯常着的短褐,头上金冠也除掉了,只用一根簪子将头发绾在头顶,甚至连鞋子都换上了麻布鞋。
果然是做戏做全套。
然而“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说的就是毓景帝现下的模样了。
衣裳虽然简朴,为求真实,短褐的裤子还在膝盖位置各打了一个补丁,他身段挺/拔,脸色白/皙,即便穿上农夫的衣裳,也全然不像个农夫。
他在众位同样换上短褐的大臣的簇拥下,来到旁边的地里。
毓景帝扶犁,丰庄头亲自牵牛,在早已耕了不知多少遍,土质松软异常的田地里耕了一个来回。
然后便算完事了。
就这,丰庄头还把他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皇上您可太厉害了,耕的比小的们这里最有经验的老庄稼把式都直都深。”
毓景帝谦虚的笑道:“朕好歹习过武,比你们的老庄稼把式劲儿是要大些。”
丰庄头忙点头如捣蒜:“正是呢,耕地需要力气,您力气大,可不就耕的深?这地耕的越深,庄稼长的越好。”
毓景帝“哦”了一声,笑道:“看来朕在种田一途上还是蛮有悟性的嘛。”
庄明心:“……”
实在听不下去了。
一个敢夸,一个敢认,真真是“君臣相得”。
这丰庄头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真是高,只怕就是因为擅长拍马溜须,这才当上这皇庄庄头的吧?
不过毓景帝只是演耕,并非真让他来种田,也不能怪底下人弄虚作假,这原就是一场作秀,实事求是反倒不美。
轮完了毓景帝的项目,就该庄明心上场了。
丰庄头很快叫人将织机抬了上来,然后叫他的妻子钱氏来请庄明心上台。
庄明心也没扭捏,才要将手搭到琼芳的手上,沐浴更衣后返回来的毓景帝就大踏步走过来,将她的手搭到他的手上。
他一脸温柔的说道:“朕来伺候爱妃。”
庄明心:“……”
你丫差不多得了,再演就太假了。
心里虽腹诽,但她并未当面提出异议,顺从的搭着他的手,走上了祭台。
她在织机前坐定,将梭子拿在手里手,便手脚并用的织起来。
毓景帝也没离开,就靠在织机的侧梁上,托腮看着她忙活。
若说毓景帝先前是在作秀的话,庄明心的织布要实诚许多。
祭台下,妇人们交头接耳。
有的说:“这嘉贵妃娘娘瞧着柔柔弱弱的,还以为她不像是一个能干活的呢,没想到踩起织机来又快又稳。”
身旁人附和道:“是啊,你看她梭子穿的都飞快,没一会子就织了一巴掌宽的布,比我都快多了。”
又有人说道:“若嘉贵妃娘娘生在寒门小户,光靠这一手织布的本事,养活一家老小怕是不成问题。”
还有人小声酸道:“人家怎么就那么好命,生的好,出身好,进宫当了娘娘,也独得盛宠,瞧皇上对她那个宝贝劲儿哟,真真的放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旁边人叹气道:“人比人气死人,咱们是没那个当娘娘的命。”
又有人道:“人家可不光生的好,出身好,人家自个也有本事,那手出神入化的验尸本事就不说了,听说在厨艺上也颇在行,最最厉害的是她折腾出了一种不惧雨雪的水泥,拿来修桥铺路造屋都好使,也是因此才被封为贵妃娘娘的呢。”
旁边人立时将这人围拢起来,七嘴八舌的问她。
“你听谁说的?”
“这水泥贵不贵?若不贵的话,回头给我家小二造房子时,也买几斤来使使。”
“不惧雨雪?那用来造房子的话,岂不是六月天再也不怕漏雨了?”
这人得意道:“自然是听我们丰庄头说的。而且丰庄头还说了,过阵子皇上要在我们庄子上建一座水泥作坊,被选进去做工的每日三十个大钱呢。”
这话一出,仿佛油锅里丢进了一碗水,顿时周围都沸腾了。
如今除了譬如泥瓦工这等有本事的,旁的打零工的活计,二十个大钱就顶天了,在皇庄里给皇上做工,竟能得三十个大钱,谁不想去?
出身丰庄的庄户们倒没那么心急,丰庄头自然先紧着他们自个庄子上挑人,不够了才会到外头去挑。
其他庄子的庄户或是散户,心急如焚,恨不得立时就跑到丰庄头跟前毛遂自荐。
农妇们也是一样,她们虽进不得作坊,但他们的汉子跟儿子可以进呀。
故而,没什么人还有心思欣赏庄明心织布。
正好庄明心也觉得织的差不多了,已足有两巴掌长了,便停了下来。
毓景帝再次搀扶“老弱病残孕”一般,小心翼翼的将她扶下祭台。
丰庄头迎上来,热情道:“启禀皇上,午膳准备好了,还请皇上移驾。”
如今已是未时四刻,回宫再用午膳显然不妥,只怕会饿坏庄明心。
更何况其他大臣们也饿着肚子。
故而毓景帝点了点头,吩咐道:“带路。”
因每年都要来丰庄祭社,故而庄子上修了一座三进的别院,作为毓景帝歇脚之用。
丰庄头早几日就带人收拾的干干净净,昨儿高巧又打发人来进行了一番铺陈,勉强能让毓景帝接受。
丰庄头讪笑道:“粗茶淡饭的,不能与宫里的山寨海味相比,还请皇上跟贵妃娘娘莫嫌弃。”
毓景帝边擦手边随口问了一句:“都是用庄子上的出息做的?”
丰庄头笑道:“回皇上,是的。蔬菜是庄子上的暖房种出来的,鸡、鸭、鱼、羊都是庄子上自个养的牲畜,御膳房的师傅们亲自烧制的……”
毓景帝“啧”了一声,无奈道:“随便叫哪个烧都好,偏叫御膳房的厨子烧,他们御膳房出来的家伙烧甚都一个味儿。”
丰庄头吓的立时跪下请罪:“是小的思虑不周,请皇上恕罪。”
庄明心拍了拍毓景帝的手,笑道:“旁人来历不明,他哪敢叫人碰吃食这等要紧的物什?到底御膳房的厨子更可靠些。且凑合着吃一顿罢,晚膳再好好用便是了。”
毓景帝闻言,笑道:“也罢。”
☆、73
在丰庄用完午膳后, 已是申时正刻,他们连小憩的功夫都没有,便直接吩咐起驾回宫。
否则很可能没法赶在城门关闭前抵达京城。
京城有四个城门, 皆在酉时正刻关闭城门。
除非有战事,否则关闭城门后, 至次日卯时正刻, 等闲不得开启。
当然, 毓景帝作为皇帝,让人叫开城门并非难事,但终归于名声有碍。
这可苦了庄明心, 才刚饱餐一顿, 就再次坐进辇车, 挑战“低空蹦极”。
辇车抵达神武门,她从辇车上下来时, 一个趔趄,险些栽到地上, 得亏毓景帝及时将她捞住。
她简直欲哭无泪, 感觉臀/部已然不是自个的了, 麻木的没了知觉。
坐御辇回到钟粹宫后, 毓景帝给她臀/部揉/捏了两刻钟, 她这才缓了过来。
两人更衣盥洗一番, 然后坐御辇去慈宁宫给郑太后请安。
忙活完了祭社、演耕以及劝桑这样的大事儿,自然要向郑太后回禀一番。
郑太后料定了他们会过来, 故而在他们行礼请安后,便笑道:“哀家叫人备着你们的膳食了,今儿晚膳在哀家这里用。”
毓景帝自然不会拒绝,笑道:“偏了母后的好菜肴了。”
庄明心忙道:“谢太后娘娘赐膳。”
两人入座后, 郑太后又问道:“可还顺利?佛祖保佑,今儿天气不错,无风无雨的,日头也明灿灿的。”
毓景帝笑道:“不过按部就班罢了,年年都有这么一回,出不了什么岔子。”
顿了顿,他又抱怨了一句:“只除了官道略颠簸些。”
“岂止是略颠簸,简直是十分颠簸。”郑太后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笑道:“先帝在世时,哀家年年都陪着过去,每回都被颠簸的浑身散架了一般,也不知那些常年坐马车在外头行商的商人是如何忍受的。”
他们去丰庄,走的可是官道,行商天南海北的跑,可没那么好运气一直有官道可走。
庄明心笑道:“也只这一回了,皇上说下半年就有足够的水泥用来修建官道了,头一个修的就是通往丰庄的官道。待修好了官道,明年祭社,不若太后娘娘也一块儿过去散散?”
“那感情好。”郑太后看了廖太妃一眼,笑道:“哀家昨儿还跟廖太妃说宫里待腻烦了,想去行宫住一阵子,又怕皇上不放心……若能趁着祭社,到丰庄小住几日,也是好的。”
毓景帝立时拍板道:“就这么定了,明年祭社时,朕奉母后去丰庄小住几日。至于去行宫的事儿,母后还是别惦记了,儿子哪放心您一个人在外头住。”
郑太后原不过嘴上说说,并未真的打定主意要搬去行宫,见毓景帝拒绝,也没据理力争。
她斜了庄明心一眼,毫不避讳的说道:“听闻昨儿朝堂上又有官员提议罢了庄羲承内阁首辅的职衔,另从两位内阁次辅中挑一位出来继任?”
庄明心耳朵动了动,不过心里并无多少惊讶,陈世礼跟程敬两个老狐狸,对于内阁首辅的位子虎视眈眈,自然要指使自个的狗腿子跳出来作妖。
毓景帝淡淡道:“也不是头一回了,自打庄太傅病倒后,隔三差五就有朝臣提起这茬。”
不过是与自个儿子闲话家常罢了,郑太后也不惧担个“牝鸡司晨”的恶名,笑问道:“那皇帝有甚打算?”
毓景帝“嗤”了一声,颇有些不情愿的哼道:“朕能有甚打算,兴许过不了多久庄太傅就能重返朝堂了呢,打算甚都白搭。”
“哦?”郑太后感到惊讶,前阵子只听说庄羲承得靠人搀扶才能勉强走上几步路,如今竟然恢复到快能上朝的地步了?
她看向庄明心,问道:“庄太傅竟是要好了?”
庄明心也没隐瞒,横竖派人监视着庄家的毓景帝心里门清,她回道:“回太后娘娘,臣妾祖父常说皇上尚年轻,行事有时难免冲动,还需他帮忙多看顾几年,故而他不肯认命,每日都辛苦锻炼走路跟抓握东西……”
顿了顿,她又一脸喜色的说道:“臣妾听臣妾母亲说,祖父如今不必人搀扶就能走上一刻钟的功夫了,手虽还不太能用得上劲儿,但到底是左手,妨碍不大,且他也还在锻炼着,往后应会越来越好。”
郑太后扯了扯嘴角,淡笑道:“庄太傅这命可真够大的。”
还以为他就此会瘫在床榻上,再也没法对皇帝指手画脚了呢,谁知他竟然挺过来了。
着实令人失望。
庄明心哪会不知郑太后的心思,她倒乐意祖父趁机退下来,但她又不是祖父,可做不了祖父的主。
祖父是个官迷,正是因为惦记着重返朝堂这件事儿,他才拼命的复健,可谓吊着一口气。
若让他将这口气吐出来,那他的命也活不长了。
所以此事她并不想干涉。
至于祖父重返朝堂后,会不会如从前那般与毓景帝起冲突,那是他们的事儿,不与她这个后妃相干。
如同她干涉不了祖父一样,祖父也管不了她,大家各混各的罢了。
故而她只笑了笑:“了尘大师曾说过,祖父是个有后福的。”
郑太后在心里哼了一声。
孙女独得盛宠,皇后之位也多半会落到她手里,到时他从太傅一跃成为国丈爹,可不就是个有后福的?
廖太妃笑道:“早些年听闻庄太傅带二房两位孙女去见过了尘大师,只怕了尘大师对嘉贵妃也有嘉言吧?”
庄明心嘴角抽了抽,可别提了尘那秃驴了,当初他一句“来历不凡”,险些将她吓个魂飞魄散,还以为他会当众揭穿自个穿越女的身份呢。
好在佛家不比道家,修的乃是因果,她能在这里自然有因果,他也不好横加干涉,否则会惹上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