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过了会儿接起来,就听自家女儿语无伦次地跟他说了一堆;
“爸,我完蛋了……我明天就要被拉去军训了,那个衣服我今天才拆开来摸,太硬了,还是单层的,里面外面都很糙,像塑料的,穿上之后我肯定过敏……他们还说营地里被子不能自带,我上网查了图片,他们那个被子我睡肯定——”
慕久说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光是想到自己到时候可能横死在军事基地里的画面,鼻尖跟着一酸,眼泪不受控制从喉咙口涌到眼眶,嘴上还坚持继续磕磕巴巴地跟他申诉:“我到时候肯定会起红疹,还得睡十个晚上,我会把自己挠死的……可是我要是十个晚上不睡觉,白天还得踢正步,我就是好好一个人,到时间也肯定猝、猝死了……”
她说到最后,眼框打了半天转的眼泪总算“啪”一声掉下来,声音也透出了点哭腔。
以至于原本还热热闹闹正在收拾行李的几个室友听到这一声都懵了一下,下意识闭上嘴,相互之间传递了个不可思议的眼神。
慕航也没料到话没说两句她已经开始哭了,难免被她这副小孩心性逗乐,在电话那头哈哈笑了几声。
慕久正悲伤得起劲,冷不丁被他这两声笑听愣了,连带着眼泪也收回去了一点,难以置信地问他:“爸,你还笑得出来啊?你亲生女儿都快死了!”
慕航听她真有些急了,也只得收起自己的笑意,不紧不慢地念她:“慕久啊慕久,我就是从小把你惯得太厉害了,要不小丫头哪来这么多臭毛病。你看爸爸小时候哪有分睡什么蚕丝的还是纯棉的,就是大街上的报纸都睡过,到现在不活的好好的?”
“你哪有睡过什么大街上的报纸啊?奶奶都跟我说了,你十几岁的时候不好好读书离家出走,钱一花完就回来了,还被爷爷打了一顿,你以为你比我能吃苦啊!”慕久没少听他讲这些大话,第一时间开口反驳,倒头来也忘了哭,只剩脸上两条干了的泪痕。
慕航一听这话就又笑起来,一面还得故作正经地呵斥她:“胡说什么,那次是没睡过报纸,但是后边出来创业的时候在车站睡过几次,就为省一点住旅馆的钱。”
“……是吗?”慕久皱了皱鼻子,这件事她倒没听她奶奶说过,只好揭过不谈,重新把话题放回军训上去,“你别跟我扯这些,我小时候你惯也惯了,现在也已经成这样了。明天早上六点就得被拉出去军训,你说怎么办吧?”
“这有什么好怎么办的……你要睡不了那被子就别睡,光穿自己的睡衣躺在那儿不就完了嘛?还省了你叠被子的时间,要不就你那点生活技能,估计豆腐块也叠不起来,就别瞎忙活了。”慕航毫不留情地给她揭短。
“咳……”慕久被他的话呛到,只不过转念想想,发现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而那头她爸继续给她打预防针:“哦还有,我估计这种军事基地里边都不安空调的,有个风扇就不错了,你那基地又在山里,蚊虫比较多,自己提前做好准备,知道了吧?”
“这我倒是知道,妈妈给我塞了驱蚊贴,还有药膏,据说特有效,”慕久这会儿情绪平复下来,大脑终于重新开始运转,在床上躺尸了一会儿后,认清现实道,“没空调就只能忍忍了……唉,我之前还觉得我们寝室挺破的,现在想想,有空调就是天堂了啊……”
慕航闻言哼笑了声,丝毫不心疼地回:“知道就好,就该让军训磨磨你的性子,忆苦才能思甜。”
慕久闻言,翻了个老大的白眼,刚准备反击,又突然想到一个点子,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下来,一边道:“我想起来了!我可以偷偷带条被单过去,再带两条枕巾!到时候起了床就把这些塞柜子里,这样他总不会查到我……”
“嗯,这样睡觉的问题是解决了,那你军训服怎么办?”慕航在那头慢慢悠悠地问。
“我带了几套秋衣秋裤过去,穿在里面就不会碰到衣服了,换洗也方便,我室友都这样。”慕久说着,拉开自己的行李箱,把一包被单扔进去。
“嗯,那不就行了,这么大一个姑娘了还打电话过来跟我哭鼻子,你羞不羞?”慕航发表总结陈词。
“……”他这么一说,慕久难免为几分钟前自己的那几滴眼泪感到一丝尴尬,偷偷转头看了眼身后的郑婉她们几人,一边嘴硬地回他,“知道了知道了,我先收拾行李,挂了!”
……
等晚间的一阵兵荒马乱过后,慕久再躺上床已经是十一点,又想到明天得交手机,忍不住在临行前给沈宴发了条微信:
【我恨军训!】
对面过了一会儿才回她:
【军训怎么了?】
慕久看到这句,总算能跟他吐槽:
【我明天早上要五点半起床,进基地之后就要上交手机,十天之后才能拿回来】
沈宴看到之后,回了一个仿佛有点惊讶又仿佛无动于衷的语气词:
【哇哦】
“……”慕久有一瞬间语塞,着实有被他这语调给气到,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犹豫片刻后,索性问他:
【哇哦什么哇哦,你也看过青你?】
然而对面这个中老年显然并没看过这档选秀节目,更别提几个月前节目里出圈的热梗,闻言只回了一个问号。
慕久也只得作罢,简单解释了句:
【没什么,是你没看过的综艺】
沈宴看到后,老老实实【哦】了声。
慕久看着他那个“哦”字等了半天,发现他好像就这么没动静了,只好重新挑起话题:
【军训发的衣服和被子我也用不习惯,我对那种面料过敏】
只不过发完后,她就意识到自己这话他可能不好接,没准会再次冷场。
然而就在她撤回之前,对面已经回了她一个问号,然后又来了句:
【面料也能过敏?】
慕久听他问起,便认真解释了几句:
【我对特别粗的料子都过敏,羊毛也会,化纤类的多少也有点】
【除了面料,有些应该是加工的时候上面有化学成分残留,刺激到皮肤就会起红疹】
沈宴看到最后,发现她几乎把所有能穿的都排除掉了,这才忍不住问:
【那你平时穿什么,都光着屁股出门么?】
慕久差点被他的后半句看得咬到舌头,一面也意识到自己在这方面好像有点太矫情了,是个人可能都不太喜欢她这种挑三拣四的事儿逼。
但话都说到一半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其实也没有听起来这么挑啦,我有很多纯棉打底衫,洗软了就行,天气不热的时候穿打底,外面穿什么就无所谓了……然后平时睡觉就用蚕丝的……】
消息发出来之后,对面有一阵安静,搞得慕久莫名有点紧张。
最后看他发回来六个字:
【懂了】
【豌豆公主】
慕久一时不知道他是在夸她还是在讽刺她,迟疑片刻后,问:
【你会不会觉得这样很讨厌啊……?】
沈宴这次答得很快:
【不会,挺好的】
只不过还没等慕久高兴,对面紧接着就补充了句:
【要是以后家道中落了,还可以去做蚕丝被质检员,混口饭吃】
“……”慕久抿了一下唇,反应过来这人是成心膈应她的。
只不过沈宴才刚刻薄完她,转头就想结束聊天,简单示意她:
【时间不早了,去睡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
慕久当然也不能缠着他不放,扁着嘴【哦】了一下,就准备放下手机。
但下一秒又忍不住多问了句:
【不过说起来,你当年军训的时候累吗?】
对面先是回了两个字:【醒醒】
看的慕久一愣。
紧接着又发来一条:
【美国没有军训,我一点都不累[微笑]】
“……”慕久被这话看的一口气卡在胸口,半天冒不出来。
到头来只能在自己窄窄的小床上怒摔手机,在心里翻着白眼骂他。
作者有话要说: 久妹:沈宴臭傻逼!!x2
第22章 朝思慕久
十天后
坐在洁白的大巴上驶出军事基地的时候, 慕久从来没觉得北城的天这么的蓝过。
她以前觉得练舞也够苦了,又自认身体素质还可以,但这次的军训还是给她上了刻骨铭心的人生一课。
她在基地里头光是顶着大太阳穿两层衣服就中暑过两次, 被抬去和一干老弱病残在树下一人端一碗盐水吊着一口气。
这还算好的,剩下的那几天侥幸撑住了, 在那儿不给手机地站一小时军姿也足够要她狗命,更别说什么反人类的蹲姿。
这就导致她在军训的第二天就已经成了每天要问八百遍“今天是第几天了啊”的行尸走肉,跟她的三个室友以及另外四个室友一块儿浑浑噩噩,饭也吃不香, 觉也睡不好,只是每每抻长了脖子往寝室的窗户外看,上演女子铁窗泪, 一边在心里默念:“有些鸟是关不住的, 因为它们的羽毛太过鲜艳……”
当然,在这样极具意义的一段经历当中,苦归苦,累归累,她当然也感悟到了和平的来之不易、军人保家卫国的坚守和无畏、纪律高于一切这一思想贯彻落实下展现出的雄伟力量。
以至于最后的阅兵仪式上, 每个人的正步踢得就差把膝盖震碎,女生的女子防身术可以拿来打虎, 口号喊得惊动隔壁山上的鸟。加上他们这军事基地承包了大半北城的大学生军训,他们北舞毕竟是专业出身,阵型排得最齐,所以放在第一个打头阵撑场面, 退场的时候也是第一个走。
只不过原本拧成一条绳的整齐方阵在通过那道门之后就瞬间摊成了一盘散沙,像是让哥斯拉捶了一拳,慕久当时跟着人群一块儿退出演习场之后就不再管自己的形象了, 中途跟疯了似的摘下帽子嗷嗷乱飞,高喊着“爷自由了!爷终于要回去练舞了!爷爱跳舞!”这样天大的笑话冲回宿舍打包行李。
当然,行李她们寝室前一晚就摸黑连夜打包好了,一秒都不想多待,等到营长一吹哨,一个学校的人就“呼啦”一下涌出来,连晕山路的同志都削尖了脑袋往大巴车上钻。
慕久这十天来没摸着手机,只能对着几个活人说说话,大概也是患难见真情,跟寝室里郑婉她们几个处得熟熟的,坐上车后就打开手机,在攒了十天的消息的狂轰滥炸中开始搜罗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地方。
开学报到那天晚上她们寝室没来得及聚餐,今天又赶上她们猛龙归巢,个个都馋得跟流民似的,索性就定在这天去聚餐。
更别提大巴抵达学校时才刚过下午三点,不算晚餐,所以多吃点也不会胖。
慕久这头才刚看完微信上这十天来的错过的消息,大部分是顾湘在军训中苦中作乐,拿她军训不用收手机和学校食堂伙食很不错这两点来跟她卖弄,看得她烦不胜烦,剩下的则是她爸她妈的亲情慰问和若干公众号推送。
至于她最关心的来自沈宴的消息——
应该是知道她收不到吧,所以一条也没有。
慕久点开他的聊天框看了一会儿,然而还是什么也没有,到头来只能失望地扁扁嘴,退出微信打开美团浏览。
只不过她看得心不在焉的,原本觉得自己能吞下一头牛的胃口莫名没了大半,到头来还是一旁的张姿艺打破沉默,问她们:
“要不去吃火锅?”
她是地道的山城人,这十天唯一吃到的适口的辣味来自于部队的麻辣萝卜干,这会儿光是说出“火锅”两个字口水就止不住,于是话音刚落,又飞快换了个说法:“就去吃火锅吧,求求你们了,姑奶奶们。”
“我可以啊,能吃点辣,”郑婉第一个同意,转头问杜梦秋,“你呢?我记得你应该也还行吧?”
“我行的。”杜梦秋应下。
“慕久呢?你能吃辣吗?我记得你是江浙人?”张姿艺看着她疑问三连,一句一比一句扎心。
“……呃。”慕久一时间有点骑虎难下。她们江浙的本土菜系大概也就只有葱姜蒜是辣的,原本就没用辣椒的传统,加上她胃不太好,又得保持身材,平时吃的都比较清淡,几乎不怎么碰这些。
但在一群人面前,她也不想坏了大家的兴致,迟疑片刻后问:“我要是说吃鸳鸯锅的话……会冒犯到您吗?”
“……”张姿艺一听,脸上显而易见地爬上些许挣扎,最后尽量善解人意地点了一下头,道,“没事,鸳鸯锅就鸳鸯锅吧,你争取这几年多练练,到时候我请你们来山城玩儿。”
“好。”慕久老老实实答应。
……
等她们四人在火锅店坐下后,光是打个蘸料地域差异就泾渭分明:张姿艺面前摆着一碗蒜泥香油和一个干碟;郑婉和杜梦秋是两个麻酱,杜梦秋还在麻酱里放了醋;而慕久则是阵仗极大的白开水、白开水、温开水、麻酱,让某位山城人不忍直视。
因为是地道的重庆火锅店,张姿艺负责点主要的菜品,剩下的再由她们几个补充,慕久最后看她们点的都太肉,只加了个娃娃菜就停笔,老老实实等自己的白锅煮开。
然后一直等到张姿艺都在红锅里涮完一片毛肚开始吃了,她这儿还是一片波澜不惊。
张姿艺大概是看她可怜,在涮第二片的时候主动问她:“吃毛肚吗?”
慕久不爱这些肝脏类的东西,看了眼在红汤里翻滚的毛茸茸的肚片后,迟疑地摇了摇头:“我可能……不吃吧。”
张姿艺闻言哦了声,不客气地把那片毛肚夹回去吃掉。而那头郑婉下的小半盘羊肉卷已经好了,也是涮的红汤,各给她边上的两人夹了一筷子后,抬眼看看她,然后主动帮她把羊肉放到了第一碗白开水里。
慕久说了句“谢谢”,一面看白开水上霎时浮上鲜红的油滴和一片片从羊肉上脱离的碎辣椒,看起来莫名有点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