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动筷把它夹到第二碗白开水里,仔细抖了抖。
这回没碎辣椒了。
然后一路涮到头,蘸上麻酱,这一小片缩水的羊肉总算能送进她口中。
慕久仔细嚼完,咽下去,等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寝室三个人都跟观摩外星生物似的仔细看着她,最后几乎同时开口问:
“这样还辣吗?”
“有味道吗?”
“好吃吗?”
慕久差点被这问候的架势呛到,喝了口冰柠檬水后,点头回答:“好吃的。”
只是顿了顿又补充:“……就是还有一点辣。”
“咳咳咳……”这下是张姿艺被呛到,眼疾手快地把筷子上的一团黄喉丢到碗里后,费劲儿地转过身去咳嗽。
慕久听出她的意思,颇为羞愧地叹了口气,然后过了一会儿,才默默往煮开的清汤锅里下了两块玉米。
但辣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它会上瘾,饶是慕久这样的吃辣废柴,在面前的三碗涮汤水变得越来越红、到口的肉变得越来越辣时,还是会在喝下很多牛奶之后,忍不住对着张姿艺点点头,让她把漏勺上的肉放进来。
然后在她对毛肚的热烈安利和边上那两个人配合的夸张吹捧下,蘸着香油碟吃了一块。
从此慕久发现了火锅的新大陆。
一时间甚至在脑子里脑补出了《食戟之灵》里的爆衣镜头,嘴上一边被辣得“嘶嘶”作响,一边还非常执着地大着舌头感叹:“为什么红锅烫毛肚这么好吃啊?”
“是吧!毛肚,永远滴神!”张姿艺安利成功之后,举着自己几乎没喝几口的柠檬水跟她碰了一下。
然后一直等到慕久的肚皮都快被水和肉撑圆了,一群人总算吃不动,就剩液体占比比较少的张姿艺继续老神在在地搁那儿打扫战场,吃完慕久点来的菜叶子,还美其名曰吸吸肚子里吃下去的油,最后鸣金收兵。
只不过那会儿坐在那儿安逸消化的慕久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五个小时之后,就在寝室的厕所里一坐不起。
而张姿艺早料到了似的,还拿了个小板凳坐在外面跟她谈心:“没关系的,初来乍到都这样,等你适应个几天,肠胃练发达了,到时候就是我们山城一条好汉!”
“不行……我觉得我真不行了……”慕久在里面虚得都没心思跟她插科打诨。
“怎么了?是不是那儿火辣辣的?”张姿艺问。
里面有一会儿没应,最后只传来一声:“呕——”
……
等慕久擦干眼泪,扶着墙从厕所里出来时,已经虚脱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爬上床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趴在桌上平复难受。
张姿艺看她脸色惨白地趴在那儿一动不动也慌了,翻箱倒柜半天后,问她:“喝包午时茶吧要不?”
那头跟家里人打电话的郑婉听到动静,也从阳台上闻讯赶来,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还难受啊?要不去校医务室看看?”
“十一点多了,校医务室还开着吗?”杜梦秋说着,从保温瓶里到了点水给她,一边道,“要不先吃点午时茶试试吧,实在不行得到外面医院看了。”
慕久在过程中没什么力气说话,光是忍着腹部一阵比一阵剧烈的绞痛都出了一背的冷汗,大脑也陷入混沌的空白,只觉得头上一会儿轻一会儿重的。
直到眼角的余光瞥见杜梦秋准备在水杯里把午时茶泡上,才总算努力支起头,抬手捂住杯口,一边回答:“午时茶没用的,我应该是急性胃肠炎……之前高中的时候也有过几次……”
“那怎么办?你带什么药了吗?”郑婉问她。
慕久刚刚趴在那儿的时候就认真回想过药的问题,最后确认自己收拾行李那会儿光顾着怎么美了,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得胃肠炎,当然也不可能备什么药。
于是重新把头埋进手臂里,摇了摇头后轻声对她们道:“没关系的,我忍一忍就好,你们干自己的事去吧,不用这么围着我。”
几个人有些迟疑,又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最后也只能叮嘱她把热水喝了,然后各自敷面膜压腿去了。
就剩慕久在桌子上继续趴着,手臂下透不进日光灯管花白的光线,在闭着眼睛的情况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额上渐渐冷掉的汗,甚至是指尖碰着的马克杯里一点点逸散掉的温度。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么等着,也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忍一忍就能结束。但腹部的痛感彻底到甚至能拿来分析,好像横亘着一把缓慢升降的梭子,在内脏之间编织着网,很有节奏地、持续性地给她一阵狞恶的抽痛,带着金属冷冽的质感和足够把内脏都绞紧的重量。
等到后来,慕久在白色的冷汗和眼帘下的黑色里昏沉得像是快睡着了,直到下一阵抽痛把她从无声无光的阖眼中抽出来。
她抬头看了眼,才发现寝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灯关了,只剩她们各自的床上还开着小夜灯,隔着两层帘子,影影绰绰的看不明晰。
慕久摸索着找到手机看了眼,已经十一点半了,而腹部的抽痛依然清晰。
她觉得自己在这一瞬间可能有些崩溃了,连之前这么苦这么累的军训都没能做到这一步,因为她突然很想很想家,想爸爸妈妈。
家里多好啊,有常备的止痛药,只要走两步就到她妈妈房间,然后下楼开车到最近的医院,回来之后还有她爸一边取笑她一边哄她。
但这里不一样,这里的医务室不知道几点就关门了,她也不知道离学校最近的医院在哪里,不知道这个点打车安不安全,不知道怎么下楼跟宿管阿姨开假条,不知道去完医院要怎么回来。
她什么也不知道,甚至都还没正式开学见到老师呢,她就快痛死在这里了。
一边已经开始后悔今天吃了火锅,她早知道自己的胃受不了刺激,她妈妈出门前跟她絮叨过的,但是一坐上饭桌就忘了。
慕久脑子里的东西乱糟糟的一团,好在忍住没哭,拿着手机站起来,准备到阳台上给她妈妈打电话。
中途披外套的时候,郑婉掀开床帘看了她一眼,问:“你好点了吗?我本来打算十二点就叫你起来的,谁知道你自己起来了。”
慕久摇摇头,回了句“没事”,一面把手伸进外套里摁着腹部,另一只手推门出去。
电话接起来的时候,田若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睡梦中被吵醒,迷迷糊糊地问她:“谁啊?”
慕久听到她熟悉的声音,张口喊了句“妈妈”,喉咙里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宝贝?哭什么啊?谁欺负你了?”田若云的瞌睡被她这声哭腔全给吓没了,猛地坐起来,顺手把一旁的慕航给摇醒。
慕久听她一下子就着急了,只好咬咬牙,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告诉她:“我今天吃火锅了,肚子疼,胃肠炎。”
田若云听到这话,略略放下一点心来,看慕航打开了床头柜的灯,便把手机开成免提,让他过来一起听,一面回答:“那你跟我打电话什么用啊?我跟你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到现在疼多久了?药带了没?”
“又肚子疼啊?”慕航听她这么说,也反应过来。
慕久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又差点被这种亲切感感动得流泪,鼻音浓重地喊了声“爸”后,又回答:“没带药。”
“那你校医务室还开着吗?没开的话就下楼,让你室友陪着你去趟医院,你不说寝室关系还挺好的吗?要不然你就这么忍着哪能行啊,明天一早还不成人干了?”田若云远程指导她。
慕久抿了抿唇,大概是今天失水得厉害,连嘴唇都干得快起皮,一边小声回答:“太晚了,她们都上床准备睡觉了,我不好意思麻烦她们。”
“那这不麻烦也得麻烦啊,要不你一个人三更半夜去医院,你不害怕我都害怕,”田若云听她那温吞的语气也有些急了,只不过话音刚落,又突然想起来,“要不这样,我打电话让那个……沈、是叫沈宴吧?让他来接你去医院,人家有车,也比你们几个小孩半夜乱跑安全。”
“啊?”慕久懵了一下,昏沉的脑袋好像一口钟,冷不丁被沈宴的名字撞了一头,震得耳边嗡嗡作响。
片刻后才问:“现在快十二点了,他会同意吗?”
“这有什么好不同意的?我事先跟他提过这事,就为了以防万一,刚好他家住得近,又是上夜班的,来接你一趟方便得很。再说我们两家怎么也是亲戚,看亲戚家小孩一个人在外面上大学,大半夜的还胃肠炎,多可怜啊。”田若云说到最后,沈宴可不可怜慕久她是不知道,她倒是快心疼死了。
慕久闻言只是沉默,一开始是因为田若云眼皮都不眨地把开酒吧说成上夜班的,紧接着是因为那句“亲戚家小孩”。
气得她连肚子都没那么疼了。
这头慕航全程没怎么跟上她们俩的对话,直到田若云的话音落毕,才总算找到机会,突兀地冒出一句:“你刚说的沈什么是哪家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咳咳……”慕久虚弱地咳嗽了两声,也意识到她爸估计都对沈宴没什么印象了。
“沈宴,周承基前妻的儿子,”田若云没好气地回答他的插嘴,很快说回正事,“小久啊,那妈妈先挂电话了,你在寝室收拾收拾,到时候我让他到宿舍楼下去等你。”
“哦,好。”慕久下意识应下。
只不过这会儿胃肠炎倒也还没把她的恋爱神经给烧坏,紧接着就反应过来,匆匆忙忙把她拦下了:“妈,等等,我自己给他打电话吧,你连我宿舍在哪栋宿舍都不知道,还是我说起来比较清楚。”
“也行,那你快打去吧,千万别脸皮薄觉得不好意思,我跟你爸可就你这么一个女儿。”田若云想也没想就应下。
慕久“嗯”了声,挂断电话前,又听她爸隔着免提嘱咐了几句“多喝热水,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话。
然后等放下手机,她在夜色里努力理了理自己的思绪,这才拨通沈宴的手机号码,是他微信上的那个。
电话响了好久,慕久不知道是从第几次嘟声开始数的,一直数到十一,一声比一声长。腹部的铁梭子擦着她的肠胃在过程中直往下坠,划出长长的钝痛,直到对面的电流音骤然消失,耳边成了一片寂静——
紧接着就听到他熟悉的嗓音,穿过阳台上夏末的暖风和潮湿洗衣液的味道,穿过浓稠夜色和手掌下一阵阵的抽痛,在耳边轻声喊她的名字:“慕久?”
作者有话要说: 久妹:看在你接电话的份上,原谅你了:)
【从今天开始单章评论过30加更,直到存稿用完为止!】
第23章 朝思慕久
慕久有一瞬间恍惚, 仿佛周遭的一切观感都被抽空,直到下一阵风卷起她的碎发,才意识到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打电话, 也是他难得这么清晰地喊她的名字。
真好听。
她甚至在腹部的绞痛中感受到一丝庆幸,就因为他在长久的嘟声后最终接起了她的电话, 还这么温柔地喊她的名字。
慕久这么想着,自己也没注意到脸上有一片湿意,直到刚开口应了一个“嗯”,才发现鼻子已经全堵住了, 鼻音浓重得盖不住。
沈宴听到她的声音,似乎在那头愣了一下:“怎么了?”
紧接着应该是想起了他们的某次对话,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一面放软嗓音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急事?”
慕久这下真绷不住了, 忍了很久的眼泪因为他难得的一次记得开了闸,自己也没办法控制声音,只能在抽噎中努力组织语言,断断续续地告诉他:“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啊……我肚、肚子疼,忍忍也没用, 还是很疼……”
“肚子疼?”沈宴莫名被她的哭声听得有点揪心,他之前从来没设想过慕久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小朋友竟然会哭, 甚至这辈子也还没哪个女孩子在他面前这么哭过。
当下也没怎么想,已经站起身推开门出来,一面在电话里尽量安慰她:“好,知道了, 你先别着急,我现在过去,晚上路上没什么车, 十五分钟就能到。”
慕久听出他电话那头的环境一下子变得嘈杂,努力吸了一下鼻子,然而只换来一串咳嗽,片刻后问他:“你现在……在你的酒吧吗?”
“嗯。”沈宴应了声,到吧台跟几个店员打了个招呼,出门开车。
慕久闻言也松了口气,从鼻尖嗫嚅了句:“还好,你还没睡。”
沈宴听到这话,轻叹了声,回答:“就算真睡着了,要是有急事也得打电话把我叫醒啊。你妈妈之前嘱咐过我,说你一个人来北城,没什么亲戚在这儿,也没有熟识的同学,我是离你最近的一个了。”
慕久听着他的话,前半句还挺感动的,但等他也冒出那句“亲戚”时,嘴角忍不住耷拉下来,不轻不重地“哦”了声。
这头沈宴已经坐进车里,把手机按成免提,又道:“我到寝室楼下接你,你下得了楼梯吗?”
“走得下去,还有十五分钟呢……”慕久轻声回答,垂着湿濡的眼睫,无意识地拖着拖鞋在阳台的水泥地面上轻蹭,转而问,“你应该还记得我寝室在哪儿吧?”
“记得,我忘性倒也不至于这么大,”沈宴回了句,在挂断电话前又嘱咐她,“你穿好衣服慢慢下来,不着急,等你到了楼下我就到了。”
“好。”慕久乖乖点头,放下手机后胡乱地抬手擦了两把脸,又深呼吸了两下。等到说话的声音勉强恢复正常,这才推开门从阳台回去。
里面的人估计都知道她在外面,刚听到动静就纷纷从床帘里探出头,问她:“怎么样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慕久进屋后觉得自己腹部的疼痛缓了一阵,努力牵起唇角,笑笑道:“没关系,我打电话让人来接我了,待会儿去趟医院就好。”
“谁来接你啊?”郑婉敏锐地竖起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