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我还真是想见一见呢。”陆不言直视苏水湄。
苏水湄下意识往后一跌,坐到实木圆凳上,就势紧张地吃了一口茶,“我姐姐虽然这般优秀,但她一向很低调的。况且男女授受不亲,老大你这不合规矩。”
“说得倒也是。”陆不言点头。
苏水湄松了一口气。
那边,陆不言转了转茶杯,状似不经意道:“我这把年纪也没有娶妻,就是没找到合适的,我觉得你姐姐这般好,挺合我心意的。”
“噗,咳咳咳咳……”苏水湄一口茶水猛地喷出来,正喷在了坐在她对面的陆不言脸上。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苏水湄咳得面红耳赤,一抬眼看到满脸都是茶水的陆不言,赶紧起身要给他擦脸,却不想脚上的鞋子太大,刚刚挪动就被绊了一跤,手忙脚乱之间又打落了陆不言面前的茶碗。
那茶不算烫,但绝对不凉,方才苏水湄喝茶的时候还要吹一吹才能入口。
而如今这碗茶就那么泼到了陆不言的裤子上,并且立刻湿了一大片。
只见就算被喷了一脸茶水还稳如泰山的男人猛地一下跳起来,使劲抖落裤子,面容也十分扭曲。
身为女人,苏水湄不懂男人的痛,她紧张道:“老大,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是你突然说要娶我……我姐姐我才会失态的。”
“没事。”陆不言憋红了脸,咬牙吐出这句话。
苏水湄信以为真,“那就好,那就好。”
苏水湄绞了绞手,“那个,大人你刚刚说要娶我姐姐,其实我姐姐她是有婚约的!”
“婚约?”正在抖落裤子的陆不言动作一顿。
“对,婚约。”苏水湄肯定地点头。
“呵,”陆不言冷笑一声,“滚。”
苏水湄:……真是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男人,她不就是泼了一杯茶而已嘛。
不过一想到陆不言居然想娶她,苏水湄心里还有点美滋滋呢。其实,如果他真想娶的话,她也是不介意的。可是,她现在这副模样,怎么可能嫁给他。
苏水湄看了一眼身上的男装,低着小脑袋一步一挪地走出门。
站在门边,她盯着自己脚上的皂角靴看了一眼,把它脱下来,置到门前。
陆不言一抬头,就见门口侧边隐约冒出一团黑影,然后空荡荡的门口就出现了一双皂角靴,被一双素白小手推着,轻轻放到中间。
光着脚走了?
陆不言起身,走到门边,正对上躲在门边,一副畏畏缩缩模样的小娘子。
“这个,那个,鞋子还给您。”苏水湄怕陆不言还在生气,一脸的讨好。
“还有呢?”男人语气冷硬。
“没了。”小娘子乖巧摇头。
男人冷笑。
苏水湄直觉不好,“老大,你还有事吗?”
陆不言盯着她不说话。
苏水湄见状,也有点生气,不过更多的却是委屈。她哼道:“不是你让我滚的吗?”
“我让你滚,你就滚?那我让你亲我,你是不是也要亲我?”陆不言脱口而出,说完后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而站在他面前的小娘子也是一脸惊愕之色。
“老,老大,你刚才说什么……”小娘子微微张开嘴,唇瓣不薄也不厚,细看似有唇珠点缀,贝齿莹润。
苏水湄被惊吓的,连嘴都透出了明显的惊慌失措感。
陆不言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绣春刀,却什么都没摸到。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绣春刀被他放在了桌子上。
男人咽了咽喉咙,企图找回自己的面子,白皙面颊却忍不住微微泛红,“没……”
夜幕已经降临,房廊之上挂着的红纱笼灯尚未点燃。
两人站在黑暗里,只能看清彼此。
突然,小娘子猛地上前,因为太激动,太害怕,所以两只脚都踩到了陆不言的长靴上。
她仰头看着他,双眸亮晶晶的像是坠了无数颗星星。
苏水湄想,她可能一辈子也就只能遇到这么一个陆不言了。他华美又锋利,像极了一柄绣春刀,那样张扬,艳丽,肆意妄为。
初时,苏水湄是讨厌他的。可经过了这么多事,她才发现陆不言不像表面上看着那般冷血无情。
他会笑,会哭,亦是血肉之躯。他有情有义,也会为郑敢心的死而流泪。
苏水湄心动了,她无法掩藏。这样的男人,不管换作怎样的女人都会心动。而苏水湄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罢了。
漆黑夜幕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猛烈滋长,那是一种冲动,掩盖于黑夜之下,苏水湄仿佛挣脱了某种束缚一般,对着面前的陆不言,献上了自己。
陆不言就站在那里,看着她。看着她伸出手,圈住他的脖子,然后踮脚,亲上了他。
两唇,一触便离,他甚至都没尝出什么味儿来,可即便如此,陆不言还是僵在了原处。
小娘子轻轻喘息着,眸中都是羞赧的泪,红彤彤的眼眶,漆黑的瞳仁,清楚印出他的脸。
陆不言开始回神,他觉得自己的唇烫得吓人,明明小娘子的唇柔软又细腻,像最轻柔的花瓣,可落在他唇间,就像是炸开的烟火,激得他浑身发颤。
陆不言垂在身侧的手霍然攥紧,他猛地伸手,将准备逃离的苏水湄一把扯了回来。
女人,都是这样一种矛盾的生物吗?明明是她过来撩拨的他,现在却又想着逃。
男人的声音低哑而暗沉,努力克制着,“你,为什么亲我?”
苏水湄的脸涨得跟猴屁股似得,她想逃,却逃不了。做了如此羞耻的事情后,她居然被男人拽着胳膊定在了原处。
“不是老大你,你让我亲的……”小娘子垂着脑袋,一副无地自容的感觉。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在发什么疯。可能是夜太黑,男人太好看,她的欲望翻腾,束缚瓦解,让她亲上了陆不言。
亲完才觉得冲动了,羞耻了,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况且她的脚还踩在男人的脚上,寸步不得移。
陆不言喉结滚动,他低头,盯着小娘子白玉凝脂似得脖颈,看到有绯色自上蔓延而出。
“那我让你跟我颠鸾倒凤,你也行吗?”男人的声音低哑的可怕。
苏水湄浑身一机灵,觉得方才是自己疯了,而现在则是男人疯了。
“不,我,你……颠鸾倒凤?”苏水湄说那四个字的时候,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努力屡直了舌头说话,却还是遮掩不住那一脸的惊恐。
陆不言看到她的模样,便松开了手。
你说她胆子大,可她胆子又小。
你说她胆子小,可她胆子又大。
气氛凝固,小娘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啪嗒”一声,有东西从陆不言的宽袖内掉落。苏水湄趁机拾起来,硬着头皮转移话题,“老大,这是什么?”
陆不言看一眼,道:“西竹的杀人账目。”
“西竹?他是谁?”苏水湄将那账目递还给陆不言。
陆不言接过来,道:“江湖第一剑客,杀死郑敢心的人。”
“什么?”苏水湄惊了,“老大你找到凶手了?你一个人去的吗?他是江湖第一剑客,这么厉害,你怎么敢一个人去?”
陆不言不明白苏水湄为什么如此激动,他淡淡道:“我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人。”
此话一出,苏水湄突然怔住,然后沉默。
一个人。
苏水湄从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跟苏水江住在一起了。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基本没有离开过彼此。可即便如此,当父母去世之时,苏水湄还是尝试到了那种天地茫茫,孤独无助,心灵急需依靠的恐慌感。
苏水湄不想再尝试一次,那种心脏被挖空的感觉了。
她仰头,看向陆不言,盯住男人那张即使是在夜色之下,也比月光耀眼妖异的脸道:“大人,我其实,有点喜欢男人了。”
.
苏水湄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进水了。
当她听到陆不言那句“我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人”时,心中突然涌出无限悲怆之情。
她同情他,可怜他,这样一个骄傲肆意的人,背后承受着的痛苦却是别人无法想象的。
他或许,甚至,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现实的尘埃,刀锋上的血腥,筑成了一座坚固的堡垒,将陆不言埋葬在了里面,隔绝了世间的一切柔软因素。
他的骄傲,他的执着,他的绣春刀,都是因为这一切的一切而变得越发坚不可摧。
看着这样的一个男人,苏水湄心软了。
那一瞬间,她无法掩藏自己的心意,她觉得那只被自己强硬闷在心脏里的小鸟就那么冲破束缚,朝着陆不言的方向展翅而去,她抓都抓不住。
然后,就是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现在回想起来,苏水湄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太大胆了!
她伸手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其实她疯也就算了,为什么陆不言会跟着她一起疯呢?当时,苏水湄说完就反悔了,可男人微微震惊过后,居然点!头!了!
那一刻,苏水湄又害怕了。
她临阵脱逃,逃跑了。
苏水湄更加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然后猛地一疼,抓到她的小王八鼓包了。
苏水湄走到花棱镜前,小心翼翼地拨开上面的头发,想看清楚一点。可是那位置太刁钻,她根本就看不到。反而看到了自己绯红一片的面颊,透出了属于女子的春色。
其实,苏水湄是想答应的,可是,她怎么能答应呢?万一被发现是女儿身……小娘子咬着指甲,愁得不行,甚至脑袋混沌的想,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的呢?
“叩叩……”房间门突然被敲响。
苏水湄神色一凛,紧张道:“谁?”
“是我。”男人熟悉的声音传来。
苏水湄下意识挺直腰板,然后猛地又把自己缩起来,往被褥里藏,“我已经睡了。”
“哦,那我进来了。”
苏水湄:……她说那话的意思难道不是在赶客吗?
屋子里的琉璃灯还没熄,小娘子就那么蜷缩在被褥里,只探出一颗脑袋来看他。
陆不言拿着手里的小瓷瓶,坐到苏水湄身边。
男人似乎沐浴过了,换过了衣裳,头发也略湿,那只挨着苏水湄的胳膊冰冰凉。
苏水湄偷偷摸摸伸了伸手指,指甲戳到一颗水珠。那颗水珠顺着她的指尖化开,冻得她一个哆嗦。
男人身上带着淡淡的冷冽水汽,苏水湄能闻到皂角的味道,她猜测,陆不言应该洗的是凉水澡。
“我给你拿了药。”陆不言将小瓷瓶放到床沿边,“消肿的。”
苏水湄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的小鼓包,“多谢。”
屋内寂静,只有琉璃灯微微闪光,还有窗外那一点咆哮而过的寒风。
突然,原本还板着一张脸的男人笑了,眉眼弯弯,颜色艳丽至极,就像是受到了雨水滋润,突然绽放的国色牡丹。
他柔声道:“我们的关系,不言谢。”
从来没有听过男人这么温柔的声音的苏水湄一阵头皮发麻,“我,我们什么关系……”
男人稍稍往里挤了挤,语气越发柔和,看着苏水湄的眼神也带上了怜惜,“自然是情人的关系。”
可怜的小娘子更加可怜了。
苏水湄又怕又羞,她看着面前的陆不言,觉得此刻的男人好像一头狼。他背光坐着,那双眼睛看着她的时候似乎发散着绿光。
苏水湄瑟瑟发抖,“大,大人您说什么呢,我们两个都是男人……”
“这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陆不言突然打断苏水湄的话,他伸出手指,挑起小娘子的下颚,然后上上下下地盯着她看。
苏水湄被男人盯得心慌意乱,想躲开,却发现男人的手看似松松地卡着她的下颚,她却怎么挣都挣脱不开。
“你长成这样,我可以把你当女人看。”陆不言瞬时凑上去,单手撑在床沿边,说话时抵着苏水湄的唇,只差一点便能亲上。
苏水湄呼吸一窒,双眸登时瞪大。
她猛地推开陆不言,大口喘气,“我,我是男人,怎么能当女人呢!”说着,苏水湄拍了拍胸口,因为拍得太急,所以还把自己给拍呛到了。
“咳咳咳……”看着咳得面红耳赤的小娘子,陆不言忍不住闷笑起来。
那是一种十分真诚的笑,从眼底浸出,蔓延至那张总像是被人欠了他八百两银子没还的臭脸上。然后那张臭脸也不臭了,反而看着十分惊艳。
灯色下,苏水湄被陆不言的美貌失了神,她忍不住盯着他看。
陆不言注意到苏水湄的眼神,下意识敛了笑,然后问她,“看什么?”
苏水湄道:“老大,你该多笑笑的。”
“为什么?”
“因为你笑起来好看。”苏水湄顺嘴而出,说完才发现自己说出了什么放荡之语,不过幸好,她现在是男人,男人说这种话没有关系。
本该是赞美之言,却不知为何,男人突然变脸。
“只有我笑起来好看,还是别人笑起来也好看。”
呃……苏水湄呆住了。她想了想,道:“老大,你笑起来最好看。”
“那就是说别人笑起来也好看。”陆不言慢条斯理搓了搓指尖,然后单手覆上腰侧的绣春刀。
苏水湄见状,立刻按住男人的胳膊,“不不不,我说错了,这世上只有你笑起来好看。”
男人似乎是满意了,但又似乎不是很满意。他道:“你该改口了。”
苏水湄一脸迷惘。
“现在我们的关系,已经非比寻常,你不能再叫我老大了。”男人一脸的理所当然,甚至开始畅想未来。